“当真?”赫连九爵“砰”地一锤桌子站了起来,双目中的怒火简直要喷发出来。
“末将不敢欺瞒主上,句句属实。”邪墨在他跟前抱了拳,低下了头,“最可恨的是……他们因为严刑逼供,竟斩下了沈姑娘的一根手指。”
“潋卿——”赫连九爵狠狠地握着拳,随后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说道,“你先下去,我要去和先生商量一下。”
“是,还请主上尽早拿定主意,军中兄弟的家人,几乎都在瘟疫横行时受过沈姑娘的恩惠,再拖下去只怕是要收不住人心了。”邪墨又再抱拳,随后退了下去。
赫连九爵在烛光下久久地坐着,一手摩挲着那只沈潋卿亲手相赠的荷包。上面的那柄银枪在指肚下显得分外狰狞,赫连九爵忍不住呢喃出声道:“银枪——莫非都是天意!”
正在思量的时候,只见下人跑了进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启禀王爷,童老先生来了,已经在书房候着了。”
“快去。”赫连九爵双眼一亮,想不到自己正要去找童鹏,他却自己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书房,只见童鹏正站在书案前写着什么。
“先生,你来了。”赫连九爵快步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礼。
童鹏挥了挥手,道:“你过来,看看这份陈情表如何?”
“陈情表?”赫连九爵走上前来,接过那张纸看了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道:
“沈氏潋卿,雁坊人氏,虽足有残疾,且不过一介妇孺,却心系天下苍生,于瘟疫横生时节,不顾自身安危,亲往瘟疫重灾之地派药救灾。煌锦国内十之八九之百姓皆受其恩惠,其善心天可怜见,其恩德无人能报。
奈何邻国朱明,狼子野心,以和亲之名将恩人沈氏骗去,皇帝逸安,无德忘义,竟将沈氏拱手相让,令其在******身陷囹圄,皆因瘟疫一事,令******人误认沈氏为九天仙子,逼其交出飞仙之道,严刑之下,断其一指,实乃人神共愤!
惟愿天下之人,不忘沈氏功德,相助三郡王起兵,覆昏君逸安之皇位,灭恶贼朱明之国土,救得恩人沈氏回朝。三郡王赤子之心,天地可鉴,但请追随。”
阅毕,赫连九爵大吃一惊,看向童鹏说道:“先生,你不是说……”
“时候到了。”童鹏眯了眯眼睛,忽然重又睁开,双目灼灼地看向赫连九爵道,“沈氏这一次,是逸安自找的,将这样一副好棋局送到了我们的手上,终于可以令得我们名正言顺起兵。他这皇位本就来的不甚清白,如今大失民心,江山已定了。”
赫连九爵捏着那份陈情表,蹙眉半响,忽然高喝一声道:“邪墨何在!”
“末将在!”邪墨闻言,推门而入,在地下跪了,抱拳道,“但凭主上差遣!”
“明日与我赶回雁坊城,待本王统率大军,择日倾覆这京都柭梁!”赫连九爵转身向他,将手中的纸重重拍在桌案之上。
“末将领命!”邪墨抱拳,垂首候命。
逸安三年十一月,赫连九爵领兵进攻柭梁,沿途大军纷纷倒戈,更有无数百姓加入反兵之中,皆为沈氏一事而暴怒不已。
“混账!牧染尘,你手握军中大权,怎会调不来兵!”逸安帝狠狠地将一杯热茶连着杯盏一起扔向牧染尘。
“民心所向,微臣无能,还请皇上降罪。”牧染尘跪在地上,双手握着拳,声音却是分外的冷静。
“民心所向?笑话!朕才是民心所向!”逸安帝怒着,走上前来重重地一脚踹在他的胸口,“牧染尘,朕劝你放聪明些,你现在和朕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是朕最心爱的十七郡马,你以为反兵入京,会给你留个全尸么!”
“微臣,必定会尽力护皇上周全。”牧染尘站起身来,抱拳道,“微臣告退。”
逸安三年隆冬,煌锦覆国。
新帝赫连九爵登基,建国凤鸣,年号新康。逸安帝被囚禁在宫中数月之后,最终****而亡,前太傅牧染尘,被锁在天牢,等候发落。
新康元年,朱明覆国。
沈潋卿被赫连九爵从天牢中带出来时,两两相望,恍如隔世。
“潋卿,还疼吗?”赫连九爵握着她的手,轻轻触摸着那个伤口,随后从怀中掏出一个铜鎏金掐丝珐琅护指,小心地替她套在断指之上。
“早就不疼了。”沈潋卿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不由得痛哭失声,“三郡王,是你,真的是你。我好像在做梦一样,告诉我,这真的不是梦。”
“不是梦,潋卿,真的是我。对不起,我说过让你等我,却让你等了这么久。”赫连九爵把她紧紧地拥在怀中,她身上的香味令人那般魂牵梦萦,夜夜在梦里追寻。
“我想不到,竟然会是用这样的方式离开这里,三郡王,你为我做的这一切,我无以为报,只能留待下世,再来结草衔环。”沈潋卿低声地呜咽着,哭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见灵昭,不会再看见云遥,不会再看见时雨,不会再看见染尘了。”
赫连九爵的身子震了一震,邪墨随即走了过来,说道:“皇上,车马已经备好,可以启程了。”
“皇上?”沈潋卿慌忙退出他的怀抱,这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是的,他是皇帝,那身金色的龙袍如此耀眼地穿在他的身上,衬得他越发意气风发,这样傲视天下的模样,又怎么会不是皇帝?
“三郡……皇上,沈氏参见皇上。”沈潋卿心中如同一块巨石沉入湖底一般,忽然什么都明白了,顿时跪了下去,垂着头轻唤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潋卿,你这是做什么!”赫连九爵伸手去拉她,却被她轻轻地拂开了。
“他——还活着么?”沈潋卿慢慢地抬起头来,然后跪坐在他的脚下,伸手轻轻拉着他的龙袍,小声地问道,“皇上,染尘他……他还活着么?”
“起来,潋卿,你不要这个样子。”赫连九爵伸手拉着她,却怎么都不能将她拉起来。
只看见沈潋卿眼中满是绝望,拉扯着他的衣袍,仰着头噙着泪问道:“求求你告诉我,他还好么?他到底是否——还活着?”
“朕说了,你不要这样!”赫连九爵勃然大怒,狠狠地将她拽了起来,怒喝道,“邪墨,拖她上马车,立刻班师回朝!”
绝望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他不肯说,他执意不肯说!沈潋卿瘫坐在马车的木板上,赫连九爵就坐在一旁的软座之上,他却紧紧抿着唇,连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
可是,谁叫她欠了牧染尘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欠了他的!牧染尘的债尚未还清,她这一生,又怎么还能再去接受别人?
“皇上。”沈潋卿犹豫着,向着他伸出手去。
“他还活着,沈潋卿,他还活着!朕还留着他的命,就是要让你亲眼看着他如何被朕处死。”赫连九爵俯下身来,伸手狠狠地掐着她的下巴,一如初见的当初。
新康元年,夏。
菜市口几乎挤满了人,皇帝要在那里处决前朝的太傅,那个史上最年轻且能干的太傅。只可惜墙倒众人推,当初风光的太傅,如今却是落难的阶下死囚。
行刑台前,搭建了一座高台,众人心心挂念的恩人沈氏,将与百姓一同观看前朝官员的受刑。
沈潋卿麻木地端坐在高台之上,眼中没有任何光泽,犹如行尸走肉一般陪伴在赫连九爵的身侧。
“潋卿,这是朕为你准备的,最好看的戏。”赫连九爵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着,眼中满是无尽的温存。
沈潋卿心如死灰地看了他一眼,却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不发一言重又转回了头。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只见牧染尘头上被罩着黑色的布囊被押上了刑台,沈潋卿的身子略微动了一动,眼中一滴清泪迅速地滚落下来,落在赫连九爵握着她的手上。
但是很快,人群再次骚动起来,只见数百个穿着同样囚服,头上罩着同样黑布囊的人被押了上来,所有的人都跪在了刑台之上。
“潋卿,朕要送你一份大礼。”赫连九爵微微地笑着,牵着她的手走到高台的边缘,向下指着,说道,“这一百个人里,有一个是牧染尘,你若能把他认出来,朕就答应你,不杀他,还会成全你们。但若你认错了,朕要将牧染尘行五马分尸之刑,怎么样,你愿不愿意跟朕赌?”
沈潋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微微笑道:“民女,愿与皇上赌这一局。”
“很好。”赫连九爵松开她的手,然后轻轻地鼓掌,笑道,“朕允许你在这里观察一炷香的时间,然后你下去揭开他的黑布囊。”
沈潋卿转头微笑道:“不用一炷香,我已经找到了。”说罢,就见她提着裙摆,虽然依旧瘸拐着,却满心欢喜地向着刑台奔跑过去。
“朕……不信。”赫连九爵狠狠地握着拳,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去,只是那样明朗的笑容,却像匕首一样刺进了自己的心头,痛的令人不能呼吸。
不信,又能怎样?
只见沈潋卿欢笑着奔向一个人,然后揭开了他头上罩着的黑布囊,喜极而泣道:“染尘,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等我回来!”
黑布囊被揭开的一刹那,赫连九爵重重地跌坐在身后的地板上,痴笑道:“是他!竟真的是他!朕不甘心,朕不甘心呐!”
阳光之下,牧染尘温润的笑容绽放在唇角,他轻声地唤道:“卿儿。”
卿儿。
这宿命的一声呼唤,在沈潋卿的耳边轻轻回响。
望着面前这个相遇两世的男人,隐隐的,风中传来君子兰的暗香,迷人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