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潋卿匆匆地赶回家,只见豌豆在三分薄田里长势极好,蹲下去捏起一把土在手中看了看,才发现原本长不出庄稼的瘦土,因为浇灌了空间内的清潭水,竟然已经变得异常肥沃,不用说这在空间内发芽长大的豌豆,就是普通的庄稼长在上面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心中的担忧便放了下来,沈潋卿不慌不忙地将豌豆一一采摘,存在了缘人界里,还不忘去清潭边看了看,小鱼过了一夜也长大了许多,等到明日就可以拿去卖了。
一切都办妥了之后,沈潋卿开始拿出笔墨来书写,将往后的计划拟了一份。先前和守城官兵闲聊的时候,她已经大致知道京城内的餐饮分布,价位等也有了一定的了解。那么剩下的,就是如何能与这些店家联系起来,让他们长期购买自己的产品。
其实只要打通了关节,后续的一切就都不成问题了,怎样能让那些酒楼饭馆从长久的货源里,拨出一部分的钱财来买自己的东西,这是沈潋卿的一大难事,但是再不会与人打交道,为了生存下去,她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准备好进城了。走到城门外没有人看见的地方,沈潋卿把豌豆和鱼从缘人界里拿了出来,原本玉米和柿子又成熟了一批,只是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她全都留在了空间内没有取出。
沈潋卿先是在菜市场坐了一会儿,只是她那些鱼在潭水中成长,变得有些怪异,身上有几处凸出来的地方,几乎变得不像青鱼了,来往打量的人许多,真正敢买回去吃的却是极少,只有偶尔一两个大户人家的下人觉得好奇,买个一两条回去尝尝。
豌豆的价钱开的极低,剥好了的也不过五六钱银子一捧,但人偏就是这么奇怪,越是稀奇的玩意儿,你越是价钱低便没人来买。沈潋卿在菜市场待着,只觉得索然无味,索性整理好了拿去酒楼一家家推销。
豌豆在酒楼卖的极快,除了剥好的,沈潋卿还拿了不少连壳带叶的,说来也是奇怪,原本豌豆叶子也就是苗的时候才能吃,可这空间里长出来的豌豆,哪怕已经成熟了,这豌豆叶子依旧跟苗一般嫩,许多厨子尤其偏爱豌豆叶子,只道是能用来做解酒的汤羹,反倒是剥好的豌豆没什么人要了。
而那长相奇特的鱼,始终都没什么人愿意买。沈潋卿拿出来的时候,自己也没什么底气,她没有尝过,也不知道这鱼吃起来滋味是怎样的,只是觉得空间里长出来的东西应该都是极好的,哪舍得自己吃上一口?
走了大半日,沈潋卿将就着吃了几口窝窝头,然后继续去其他酒楼兜售那些怪鱼。眼见着到了那些守城官兵口中所说的京城第一楼——听风轩。
沈潋卿在门口犹豫了一番。这样大的酒楼,听说连皇帝都吃过之后赞不绝口,自己这样冒失地进去,只怕是不成的。可若是离开,一则不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二则那些鱼是连着清潭水一起背在肩上的,着实累的厉害,踌躇了半响,她还是跨步走了进去。
“走走走,背的什么东西,脏死了。”许是见她粗布衣衫,又背着菜篮子和鱼桶,才进门小二就上来挥着抹布驱赶了。
“我不是要饭的。”沈潋卿的倔脾气上来了,也不管自己是被歧视,昂着头不肯离开。
“我管你是不是要饭的,你看看你这身打扮,影响里面的贵客用膳,快走快走。”小二不留情面,一番驱逐。
“我来找你们的厨子,我这里有些极好的鱼,我想让你们大厨看看。”沈潋卿一面努力维持着平衡,努力不被他推倒,一面把鱼桶打开要给他看。
“我说你这姑娘,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这种地方是你这样的人能进来的么?你看看你的鱼,跟你一样丑,能吃进肚子里去么?吃坏了这里随便哪个客人,这都是你赔不起的,赶紧的,快滚。”小二一推,连鱼带水都泼在了地上,沈潋卿也一滑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晦气!好好地来了个瘸子。”小二呸了一口唾沫,日光下,那口唾沫明晃晃地贴在她的手旁,灼的她眼睛都疼了。
“沈姑娘。”一双温暖的手从身后将她扶起,沈潋卿忍着目中的泪转过头去,迎上的正是牧染尘关切的目光。
“我没事。”沈潋卿站起身来,勉强地笑了一笑,“人情冷暖,本就如此,大人不必为我担心。”他不曾开口多说一句,只那眼神中一切皆已明了,开口或不开口,又有什么差别?
牧染尘俯身将地上的鱼都拾了起来,转身强行搀扶着她走入听风轩,方才那小二愣了一愣,旋即跟没事人一样迎了上来,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太傅大人,许久不曾光顾,我家老板惦念了很久呢。”
牧染尘扶着沈潋卿在临窗的一张桌旁坐下,伸手将鱼桶递过:“叫厨房把鱼做了,请听风轩的所有客人一起吃。”
“大人!”不等小二接过,沈潋卿站起身来抢过鱼桶,面上的笑容坚强却又委屈,“我说过,我不需要大人这样做。你照顾我一次,两次,难不成还要照顾我一辈子么?潋卿不求大人这般操心,小二大哥,你打翻了我的鱼桶,还请你接一些水在桶里,我不想这些鱼都死了。”
“沈姑娘,你这又是何苦?”眼看着小二接过了鱼桶去添水,牧染尘重重一声叹息。
“今日的听风轩,不配做我的鱼。”沈潋卿微微一笑,顺下了眉眼。
“沈姑娘,你确实……跟我遇见的很多姑娘都不一样。”牧染尘幽幽地吐出一句,随后也不管沈潋卿什么反应,就陷入自己的冥思里。
“姑娘,你的鱼。”小二低眉顺眼地将鱼桶还了过来,还不忘用抹布将鱼桶擦净,这才小心翼翼地放在沈潋卿的手边,转身又往她的杯子里添了一口热茶,“小的狗眼看人低,还请姑娘海涵,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沈潋卿也不说什么,只微微颔首,旋即转过头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牧染尘见她这般别扭,轻笑了一声:“到底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遇上了事,心里始终还是忍不下的。”嘴上说着,伸手将她的杯子拿开,重又摆了一只空的,替她将茶水满上,随后推了过去,“我倒的茶,干净的,喝么?”
沈潋卿听了这话,脸上又腾地烧起两朵红云来,低头将杯子捏在手里,急急地喝了一口,却又呛着了,只得拼命地咳了几声,反倒叫牧染尘笑话的愈发厉害了。见他笑着收不住的样子,沈潋卿板了脸,支着手肘将身子转过:“你就笑话吧,我生气了。”
牧染尘只得忍着望向窗外,过了许久才平静下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沈潋卿,说道:“你想将鱼卖进听风轩?”
沈潋卿轻轻点了点头,忽然心念一动,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明白了什么,真的面色薄怒起来,将杯子放下了,说道:“你若是敢,我便真的生气了。”
牧染尘摇了摇头,苦笑:“话还没说出口,便已被你通晓了,什么心思玲珑剔透,说的便是你罢?你先莫要生气,我也只是与你一提,又并未真的去做些什么。”
沈潋卿将杯子重又握在手里,慢慢地转着:“让我试着一个人活下去,我想试一试,真的,不依靠任何人,就拖着我这残破的躯体,我想试着一个人竭尽所能地活下去。也许我会过得很好,还能帮助别人。也许我会过得很不好,但我绝不想要任何人的救济,这不是我的本意,倘若我愿意依靠任何一个人,当初又何必走出这一步。”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牧染尘望住她,目光灼灼。
“什么?”沈潋卿惊异地看着他,面上是十五岁的女孩应有的单纯,眼中却是二十五岁的女人才有的落寞。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撑不下去了,请你来找我,好么?为了雪如,来找我,好么?”牧染尘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神情的变化,连自己气息的吞吐都不敢太大力,只恐惊到了她。
“不会有那一天。”沈潋卿忽然笑着,站起身来背起了鱼桶,“我相信,不会有那一天的。我沈潋卿,不会有依靠别人才能活下去的那一天。”
“即使是如果?”牧染尘不知为何,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似乎知道会是这样的一个答案,却一定要等到这句话才能按下心来。
“连如果,都不会有。”沈潋卿撑起木拐,微微地福身,“今天,多谢大人了。”
牧染尘看着她走出店门,随后出现在窗外,跛着足慢慢地前行,随后有个人飞快地奔跑着,眼见就要撞上她了,却又停在了她的面前。
“姑娘,那个鱼你还有吗?”年轻的小伙子气喘吁吁,张开双臂拦住了沈潋卿。
“有。”虽然明显受到了惊吓,沈潋卿还是本能一般地回答。
“太好了,我全要了。”那人忙不迭地低头去翻钱袋,掏出两锭十两的银子放到沈潋卿的手上,然后生怕她反悔一般,抢着帮她卸下背上的鱼桶。
牧染尘慢慢地踱出了门来,连店里的小二也跟了出来,站在两人的身后打量。
见听风轩的人走了出来,那人慌忙把沈潋卿手上的二十两银子拿了回去,直接望她手上拍了一沓银票,提高了声音说道:“姑娘,以后你的鱼我们店里全要了,也不劳烦你送来,每日派人去你府上取来便是。”
“这鱼,有这么好吃么?”沈潋卿回头望了望牧染尘,其实对这种鱼,她自己心里完全没底,没尝过的东西不敢夸下海口。
“姑娘看来真是行家,连这样好吃的鱼都觉着一般,那往后要是有更好的,我们洁荷轩一并都要了,切记,莫要给了别人家。姑娘要是这会儿方便,不如去我们店里订个契约?”小伙瞥了听风轩的小二两眼,唇边偷笑。
“只卖你一家店?这个,我要回去想一想。”沈潋卿倒不急着订什么契约,别人越是着急,她越是推脱。
“这鱼那么丑,能吃么?”听风轩的小二心有不甘。
“看见这鱼背上的四个突起没?嘿,拔起来,那是四根大刺,再除掉鱼大骨,这鱼身上就没半根鱼刺了,且不说鱼肉是怎么鲜美,光凭这一点就值这些银票钱了。”洁荷轩的小伙沾沾自喜,只顾着夸赞一时竟说穿了,等到自己发现时为时已晚,忙闭了嘴抱起鱼桶就跑,还不忘回头招呼一声,“姑娘,明儿中午还来这里拿鱼,订金可都给啦,不许反悔。”
沈潋卿转头看了看,听风轩的小二一副想说又不敢说,欲言又止的模样,也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了,便只装作没有看见,对着牧染尘得意地笑了笑:“我说过,没有如果的。”
“是,我以后再不会提这样的事了。”牧染尘也含了笑,只他自己却是不知,唇边的那丝笑意掺了几分骄傲,仿佛如今得意的人是自己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