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乖乖听话的人,对赫连九爵来说,都是值得嘉奖的。至少,在沈潋卿看来,只要对方听话,赫连九爵便会不分敌友。只是她哪知,若赫连九爵真的如此简单,又怎能在官家争斗之中存活下来?
“我……”赫连九爵犹豫着看向沈潋卿,皱了皱眉头,随即大手一挥,道,“告诉你又何妨!”
然后,便再也不吭声,站起身来负手而立,久久地不肯转过身来。
沈潋卿屏着气等待,等了许久,却不见他有任何动静,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中忐忑着,唯恐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又在脑中回忆了一遍,暗道自己不曾得罪过他,却哪知赫连九爵此刻正天人交战,心中万般争斗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潋卿只觉得暖炉都快要变凉了,才见赫连九爵转过身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说道:“以后本王宣你进府,你都不得推辞。”
“为什么?”沈潋卿只觉得他好笑。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本王就是想见你!”赫连九爵大喝一声,随即匆匆地转过身去。
沈潋卿呆了一呆,被他这一声高喝震在了原地,许久不曾反应过来。
他们这边僵持着,却不知宫中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逸安帝、牧染尘与王泉三人在御书房坐着,各自有着各自的心思。
良久,牧染尘才向着王泉开口道:“昨日傍晚,我在听风轩看见了你,还想过你为何会出现在京城中,结果晚上就知道了潋卿回来的消息,却不曾想到,竟是你陪她回来的,更不曾想到,这么些时日,一直都是你与她在一起。”
逸安帝窝坐在椅中,不发一言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一个人是他最钟爱的臣子,一个是他最需要的钱仓,这两个人,如今在他的面前谈论着同一个女人,一个他曾经动过心,有意册立为后的女人。
这是怎样暗流涌动的局面?逸安帝不由自嘲地笑了一笑,随后继续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明争暗斗的两个人。
“我与潋卿昨日回京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她担心我赶不及在城门关闭前回来,才独自一人回去。”王泉笑了一笑,牧染尘帮过沈潋卿,他已经听说,只是牧染尘和沈潋卿是怎样的关系,他却只是不知。
“哦?若是来不及,你可以住在她那里。怎么,潋卿居然没有跟你说么?我向来都是这样,去她那里之后,倘若赶不及回城,便会留宿一晚。潋卿那里特意留了一间厢房给我,以备不时之需。”牧染尘面上挂着笑,手却紧紧地握着茶杯。
逸安帝忍不住想要笑上一笑,沉稳如斯的牧染尘,遇见情敌的时候,竟也会如此地沉不住气,连这样小家子气的话都说了出来,难不成他一开始便已经黔驴技穷了?
王泉倒也不恼,轻笑道:“您是一品太傅,她不过一个乡野农妇,哪敢将您逐出门?不过潋卿向来心善,否则,当初我也不会不顾族人劝阻,不顾门不当户不对,非要将她明媒正娶进门了。虽然不过是短短的数日夫妻,这样的恩情却也是能记得千年了。”
“咳。”逸安帝忍不住笑出声来,只得握拳在嘴边假意咳了一声,遮掩着笑意。
牧染尘咬紧了后槽牙,勉强地笑了一笑,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见王泉又再抱拳,向着逸安帝说道:“皇上,潋卿的事……”
逸安帝却不接话,看向牧染尘道:“依爱卿之见呢?”
牧染尘心中焦急,其实此刻早已乱了阵脚。其实无论如何,只要他开口请求,逸安帝肯定会出手相助,并且赐婚给自己。可是此时王泉的忽然出现,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明知国库亏空,如果此次能顺水推舟,令王泉吐出全部的身家,这对逸安帝的江山来说,可谓是极好的一步棋,但若当真如此,沈潋卿这个不肯受人恩惠的女人,只怕会就此内心难堪,带着自责的煎熬过一辈子,更有可能,为了答谢王泉而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但若为了一己私利,为了儿女情长而将如此好的机会弃之不顾,那么他和逸安帝将面临一条艰难的路,为了稳固这新得的江山,而花费数百倍的精力。最为不妙的是,这件事也许会让逸安帝和自己之间彻底产生嫌隙,这将会形成大不利的内讧局面。
牧染尘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强忍着心中的撕痛,缓缓道:“依臣之见,皇上,沈氏的蔬果京中闻名,连带着京中的百业都兴兴了起来,于公,臣觉得该将沈氏救出郡王府,以稳定百姓的民心;这沈氏对臣有恩,于私,臣自是希望皇上能下旨命三郡王放人。既然王泉以全部身家来恳求皇上出手相助,还请皇上成全了他。”
“嗯,爱卿所说,果然与朕心中所想一致。王泉爱国爱沈氏之心,着实可以感天动地。三郡王虽是朕的皇弟,朕如今也愿意为了王泉,与这弟弟撕破一次脸皮。”逸安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牧染尘,点了点头。
“要皇上亲自为草民顾虑周全,实属草民万幸。”王泉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随后拜倒在地上:“多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牧爱卿,你带着朕的手谕去找三郡王,命他即刻放人,今后也不得在京中胡作非为。”逸安帝匆匆写了一封手谕,命牧染尘接过了,虽然看向他,说道,“你是否觉得,朕应该让他回雁坊城了?”
牧染尘伸手接过手谕,低头道:“微臣愚钝,以为皇上留三郡王在京中,定有要事。”
“王泉,你可退下了。”逸安帝挥了挥手,示意王泉离开,随后又看向牧染尘,道,“要事确实有,只是怕如今时机未到。”
“不知皇上可否言明?”牧染尘微微蹙眉,何时起,他竟对自己也藏起了几分心思?
牧染尘的任何一点细微神色,自然是悉数落在了逸安帝的眼内,他颇具深意地看了牧染尘一眼,随后笑道:“怎么,牧爱卿以前最能看透朕的心思,许多事情往往不需要朕点名,就可以了然于心内,如今……这是生分了?还是?”
牧染尘慌忙跪下了,拱手道:“微臣不敢。只是皇上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微臣资质愚钝,偶能猜中皇上心中所想,已是蒙受天恩了,不敢妄想能与皇上一般聪颖。”
逸安帝笑了一笑,说道:“其实告诉你也是无妨,朕不过是想要把他留在京中,收了他手上藩兵的兵权,削了他的藩镇罢了。”
闻言,牧染尘大惊,慌忙劝道:“皇上,万万不可。倘若引得三郡王怒极反兵,此时国库空虚,百废待兴,对他来说反倒是极佳的时机。国中百姓连年征战,已是苦不堪言,藩兵在外地野性难驯,对皇上是大不利的。”
逸安帝看了他一眼,说道:“朕明白,所以这才迟迟没有动手。他每日都与藩兵联系,若这里不小心打草惊蛇,他那里的人必定会领兵而至。”
牧染尘点头道:“如此看来,其实皇上也早已心中有数,看来是微臣过度担忧了。”
逸安帝忽然一笑,命他起身,道:“你猜,三郡王为何忽然强掳沈氏入府?”
“但请皇上指教。”牧染尘拱手,低了头。
“有一****来宫中,赞叹御膳比以前美味了许多,朕便告诉他。这菜是沈氏送来,而那沈氏他也认得,当初沈氏拦下朕的御辇,他也在场,自然是对这沈氏印象极为深刻。朕还故意告诉他,有意纳沈氏为后,他当时闻言大惊,不顾一切地劝阻朕,要朕打消这个念头。”逸安帝唇边的笑意越发深了,“当真是有趣啊,这个沈氏,似乎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呢。”
“皇上的意思是……”牧染尘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
“呵。你先下去吧。”逸安帝却不回答,挥了挥手,继续窝在椅中,摇头晃脑地笑道,“有趣,当真有趣。只怕是一场好戏,才要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