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龙袍的缘故,逸安帝大喜,除赏赐牧染尘大量财物之外,更是将他封爵一等护国公。众臣虽心中不悦,奈何木已成舟,再也无力回天。
十日后,等到沈潋卿身子调养的差不多了,牧染尘派人送来一张请帖,原是皇上赐宴牧府,特地邀请她前往赴宴。
沈潋卿却有些不大情愿,她早已习惯去做一个乡野妇人,那些官场的你来我往,原就不是她的长处,奈何牧染尘三请四邀,连精美的衣衫、胭脂水粉,珠钗首饰都一并托人送了来,只得应下了。
那日一早,沈潋卿就坐在梳妆台前仔细地看着自己,心里想着一千种可能。这样的邀请,是单纯的感激,还是也有别的情绪?若只是为了感激自己的出手相助,大可私下里宴请,若有别的情愫,又何必在明知她身有缺陷的情况下,令她在众人面前出现。
右脚的残缺,不影响她对美妙生活的渴望,不影响她在田间地头地勤恳,可是在他面前,她却退缩了。若说没有对他没有好感,那是假话,两世的相遇,早已在她心头种下了因果的种子;可他的心意,却从来都是看不明白,会嫌弃自己是个嫁过人的瘸妇么?
沈潋卿坐在镜子面前端详着自己,田间的劳作并未让自己变得苍老,许是长期饮用清潭水的原因,她反倒看起来健康且美好,肤若凝脂,面色妖娆。他可曾动过心?若没有情谊,那些眉梢眼角的暧昧又作何解释?若动了情,又怎会毫无示意?
正想着,就见沈灵昭推了门进来,走到沈潋卿的身后,双手按在她的肩头,弯腰看着镜中的沈潋卿,笑道:“真好,姐姐美的跟天仙似的,若我是男子,定要娶了姐姐。”
“又说这些没羞没臊的话了。”沈潋卿的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云,望着镜中的自己,上穿一袭石青弹墨藤纹云锦大袖衣,下着一条银红暗花梅纹留仙裙,银凤镂花长簪简单地镶嵌在朝月髻上,金镶东珠耳坠摇摆中尽是风情,腰悬一枚羊脂藤花玉玦,赤金双龙纹金镯在手上环佩叮当。这样的装束,在前世看来,其实也不过尔尔,只是如今许久不曾做繁华的打扮,不由得难以习惯,一时间扭捏起来。
“妹妹几时骗过你?姐姐这样出去,连女子看了都要神魂颠倒,更别提那些臭男人了。”沈灵昭笑了笑,扶着她起身来,催促着,“姐姐,快些走,我和时雨等不及要去牧府看那些贵人呢,每次进宫只有你见过皇上,我和时雨都只能待在御膳房看那些公公和姑姑。”
云时雨赶车赶的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三人就已经到了牧府的大门前。守门的下人早已经认得三人了,一面笑着迎上来,一面接过沈潋卿递上的贺礼,说道:“沈姑娘,你可算来了,小姐已经盼了你好久了。”
沈潋卿低了低头,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杏莲走了出来,一看见三人,忙不迭地跑了过来,笑道:“沈姑娘,灵昭姑娘,云公子,你们才来啊。”说着,便上前来搀住了沈潋卿,转头说道,“灵昭姑娘、云公子,你们进去玩吧,沈姑娘由我伺候着就行了。”
“姐姐。”沈灵昭眨着眼睛看向她,眼神里都是期盼。
“去吧,记着万事小心,别给大人丢脸。”沈潋卿也知道,这两人早已迫不及待地四下里去转转,点着头允了。
“沈姑娘,大人这会儿忙着招呼客人,他说你喜欢清静,叫奴婢陪着你去后花园的亭子里坐坐,那里不比前堂,没什么人。”杏莲搀着她,又转过头吩咐道,“别愣着啊,快把沈姑娘带来的贺礼另外收起来,别回头跟其他人的混在一块儿。”
沈潋卿对牧府的后花园也算是熟知了,牧雪如每回都要她陪着去玩耍。如今秋凉更深了一分,走进去时模样也变了些。
后花园中四处是竹丛,竹与竹之间开满了醉蝶花,绕过竹林道一个拐口,可以看见一座石亭站立在荷塘边,花叶芦竹和香蒲在水面上随风轻摇,池塘边的红枫偶尔飘过几片红叶,落在水面上缓缓地随波逐流。
沈潋卿在亭中坐下了,慢慢地品着茶叶,对杏莲说道:“你去前堂帮大人招呼客人去吧,稍后再来喊我便是了,不必特地留下来陪我。”
“可是,大人吩咐了,要奴婢陪着你的。”杏莲笑了笑,将点心摆在了她的面前。
“无妨,我想一个人好好坐一会儿。”沈潋卿笑着,指了指前堂的方向说道,“今日人多,去吧,别叫大人累着了。”
“那奴婢再去替沈姑娘换一壶热茶来。”杏莲点了点头,退下了。
又坐了不知多久,正当沈潋卿想要起身离开的时候,远远地看见牧雪如拉着一个华衣女子的手,欢笑着奔跑,一晃便不见了。
“雪如。”沈潋卿轻唤了一声,随即跟了上去,哪知花园中长廊太多,绕了几个弯之后,就再也难觅牧雪如的身影了。
“你跟着十七郡主,是想行刺么?”正要转身,沈潋卿的腰部却骤然被人搂住了,一个魅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吞吐着火热的气息。
“啊——”沈潋卿短促地惊呼了一声,慌忙转过身去,看见的却是赫连九爵那张无限靠近的脸,一双细细长长的凤眼正促狭地看着自己,不由地挣脱了他的手臂,连连后退,绊倒在一块石子上,摔倒在地。
“怎么,打扮这副样子,是想来会情郎的么?你那个小兄弟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所以你想来诱惑牧染尘么?想想也是,一个种地的白身,哪及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太傅,换做是我,也定会想尽办法地接近他,只是可惜——呵~”赫连九爵俯下身去,在她的面前吐气如兰,忽然笑了起来。
明知不应该,沈潋卿却鬼迷了心窍一般,身不由己地问道:“可惜什么?”
“呵,你果然对牧染尘存了妄想,你这个——瘸子。”赫连九爵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一手揽在她的腰间,一手的食指在她脸上轻触,笑道,“痴梦!”
“放开我。”沈潋卿压低了声音,拼命地想要挣脱,哪知他的力气却奇大,牢牢地钳制着她不肯放开。
“我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你要不要听?”赫连九爵忽然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
“放开我!”沈潋卿又羞又急,狠狠地踩了他一脚,然后挣脱开来,迅速地退后了几步,跌靠在竹丛旁,晃得竹叶飞落了满天。
“呵,有趣,果然是个有趣的女人。”赫连九爵笑的越发张扬,神采明媚起来。
“卿姐姐。”牧雪如的声音响起,正要飞奔过来,却被赫连九爵一把捞住,然后递给了跟她一起出现的女子。
“十七妹,我只说一遍,立刻待她走。”不由分说,赫连九爵把牧雪如放进了她的怀里。
沈潋卿红着眼睛抬头看去,那个被称作十七妹的女子,一袭水红色暗花牡丹纹阮烟罗月华裙,衬得人水灵白皙,富贵逼人。
“是。”女子匆匆抱着牧雪如离开,神色惊慌。
“看清楚她的长相了么?”赫连九爵勾唇一笑。
莫名地,沈潋卿觉得那是一抹向着自己的嘲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极美。”
“最重要的,比你配。”赫连九爵朗声笑着,玩味地抱着双臂看向她阴晴变幻的脸色,随后又添了一句,“你知道,她是谁么?”
沈潋卿摇了摇头,那一声“十七妹”唤出口,其实她又怎会不知这女子的身份?只是此刻心中堵得难受,脑子里一点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她是十七郡主,赫连氏——清阑,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牧染尘若是和她成了亲,从此便越发地平步青云,再也不必担心到手的荣华富贵有朝一日会失去。”
沈潋卿低着头,一手揪在胸前的衣襟上,狠狠地咬着唇不说话。
“你知道她长得像谁么?”见她不吭声,赫连九爵越发沉迷于这个游戏了,走近一步捏起她的脸,逼她直视着自己,缓缓地说道,“牧染尘曾经有一个挚爱,葛慕菡,那是他的发妻,两人恩爱无比,只可惜,惨死于太子之手。爱妻的死,一直令牧染尘耿耿于怀,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清阑的长相,与葛慕菡有七八分相似,皇上曾经以此为由,要指婚给牧染尘,他虽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你觉得,无论是长相、亦或家世,你有哪一点,比清阑更配得上牧染尘?”
“我没有,没有喜欢他,我没有妄想要嫁给他,我没有……”泪水从沈潋卿的眼角滑落,滴在赫连九爵的手指上,灼的人心都烫了,她双目无神地看着赫连九爵,眼中却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求求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好,那本王就不说了。”赫连九爵蓦地将她放开,然后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缓缓地瘫坐在地上,紧抿着唇强忍着哭声。
在地上坐了许久,赫连九爵早已离开,脸上的泪也早已风干,只远远地听着杏莲的声音传来:“沈姑娘,酒宴要开始了,快去落座吧。沈姑娘,你怎么坐在地上?”
沈潋卿抬起头来,唇边绽开一个轻柔的笑意:“我没事,不小心崴着脚了,觉着疼得厉害,索性在地上坐了一会儿。”
“奴婢扶您过去吧。”杏莲一脸自责地扶她起来,轻轻地替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沈潋卿回身望了望,地上的泪水早已干涸,这个世上有谁记得,她方才为了一场痴梦而哭过呢?收拾了一下心情,柔声应道:“有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