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去的,沈潋卿早已记不得了,只是对着沈灵昭和云时雨吩咐了一声“不要告诉他”,随后便陷入了沉睡,任是谁都不肯见。
当日透胸的那一枪,似乎伤口还在,伸手摸上去,疼得令人肝颤。
又过了一日,她正沉沉地昏睡着,却隐隐觉得床头坐了一个人,勉强抬了眼皮子睁眼去看,却是形容憔悴的牧染尘。
“你怎么来了?”沈潋卿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觉得周身都痛的很,不由“哎呀”一声又倒了下去。
“别起来,你身子烫的很。”牧染尘伸手取下了她额上的一片棉帕,转身在水盆里沾水揉了揉,重新放回她的额上,“怎么烧成这样,也不去就医,也不好好地吃喝?”
“我没事。”沈潋卿闭着眼睛咬了咬唇,努力让自己平复一下情绪,这样温柔的声音此刻对她来说是无尽的蛊惑。
“脸都烧红了,怎么就没事?幸好灵昭来找我,才知道你这样亏待自己。上次你说我不珍惜自己性命,那般地折腾了我几天,若不是……”牧染尘伸手用手背触了触她的脸,只觉得依旧烧的厉害,话没说完,就看见沈潋卿的眼角滑下两滴泪来。
“我真的没事,你先出去吧。”沈潋卿紧咬着唇,全身都在微微的颤抖。
“我叫灵昭进来照顾你,用热水替你擦擦身子。”牧染尘起身,却被她拉住了。
“让我一个人待着,求求你。”沈潋卿再也抑不住泪水,终于低声啜泣起来。
“你这又是何苦!这样折磨自己究竟是何苦!”牧染尘情不能自已,心不由己地把她揽入怀中,狠狠地搂着,只求自己的身子能够温暖了她。
“姐姐怎么了?”听见哭声的沈灵昭一把推开了门,看见相拥的两个人,慌忙又退了出去,轻手轻脚地把门掩上。
“卿姑娘没事吧?”云时雨跟在她的身后,小声地问着。
“嘘。”沈灵昭伸手在他胳膊上轻掐,“大男人家家的,少管闲事。”
“刚才推门的是你,我哪里管闲事了。”云时雨压低了声音和她争辩,两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你没管闲事,那你问什么问?”沈灵昭双手叉着腰,昂着头跟他顶上。
“多大的人了,这样也能吵起来?”牧染尘的声音忽然响起,双手握着门框站在他们身后。
偷眼望进去,沈潋卿正坐靠在床上,用棉帕擦着眼泪。
“大人,你把我姐姐怎么了?她原先还好好的,怎么你一来,她就哭了?”沈灵昭慌忙推开他,跑到床前去搂着沈潋卿的肩头。
沈潋卿慌忙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微微摇了摇头,转而起身想要掀开身上的薄被:“你们都在,只我一人躺着多无趣。”
“姐姐身子还没好,怎么能起来,你好好躺着。大人,你来陪姐姐说说话,我去给姐姐把熬好的粥热一热端过来。”沈灵昭替她把背后靠着的被子垫好,然后冲着云时雨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跟自己离开。
牧染尘把窗格支起了,让阳光投射进来,在地上晃着摇曳的波光,随后搬了一张圆凳在床前坐下了,到了一杯热茶递过:“能告诉我原因么?”
“我看见他了。”沈潋卿低着头,双手的手指交织在一起,面上还带着浅浅的羞躁。
“王泉?”牧染尘的眉头一挑,心中隐隐有些不快,却依旧将这不快压了下去,声音轻柔地问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是赫连九爵。”沈潋卿抬头飞快地望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了下去,虽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变化,却仍然觉得他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三郡王为人嚣张跋扈,没有对你怎么样吧?”牧染尘面色略有动容,随后又变作了一副不解的神情,“你与他毫无交集,怎么?”
沈潋卿将那日在听风轩的事说了一遍,自然是略过了前世的事情不提,她低着头柔声细语地描述着,却没看见牧染尘的手已经渐渐握了拳。
“他就是这么羞辱你的?”牧染尘强忍着愤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仍旧是平静的,“难怪你会气的烧糊涂了,昏睡的时候口口声声喊着‘我就算死了也记着你!’”。
“我没说些别的?”沈潋卿一慌,忙抬头问他。
“你身心疲惫的,哪有气力说那许多话?”牧染尘宽慰地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放心吧,一切都过去了。他的封地在雁坊城,此次进京是来为皇上贺寿的。如今你留在了京城,也不会再回雁坊城了,等他回去之后,你便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他是雁坊城的藩王?难怪……”沈潋卿如梦初醒,只怪自己前世太闭门不出了,竟连雁坊城的藩王是谁都是不知。
“难怪什么?”恰好沈灵昭送了粥来,牧染尘接在了手中,神色自若地舀了一勺,稍稍吹凉了些,随后送至她的嘴边,温柔而又不容拒绝地命令道,“张嘴。”
沈潋卿心中正想着事,也未曾发觉有什么不妥,蹙着眉头就张嘴含在了口中。沈灵昭和云时雨见状,相视笑了一笑,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门。
“喂。”牧染尘伸手,用棉帕擦了擦她的嘴角,“快点咽下去。”
沈潋卿这才恍然惊觉,忙伸了手要自己舀粥,却被他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开了:“也许以后就不能再来了,让我今日好好地照顾你一回,只当是……只当是报答将来你替我照顾雪如了。”
沈潋卿一惊,也顾不得再跟他推脱,忙问道:“怎么?”
牧染尘苦笑了一声,说道:“三郡王集合朝臣,要我交出一件世上最好的龙袍来给皇上贺寿,为了此事,在朝堂之上逼得皇上进退两难,只得下旨要我在他寿辰前进献,否则将以欺君之罪论处。”
“又是他。”沈潋卿恨了声,紧紧握着被面怒道,“他是非要弄死你才甘心么?”
“他想除去的是皇上,我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把皇上身边的所有得力助手都除去,等到皇上孤立无援的时候,一切就都好办了。”牧染尘抬起棉帕,又替她将额上的汗擦了擦,轻笑道,“不要动怒,你看你,脸越发红了,要滴血似的。”
“那你怎么办?龙袍有着落了么?”沈潋卿心中焦急,伸手便握在了他的手腕上,双目不错地看着他的眼睛。
“皇上圣旨一下,京中就再无上好的布料,连那些裁缝、绣匠都不知所踪了。普通的上品衣衫都不可能做得出,还提什么世上最好。”牧染尘伸手在双眸上轻掩,却遮不去眼中的疲态,不由轻声叹息,“想不到,我牧染尘陪着皇上征战十数年,却栽在了一件衣服上。”
沈潋卿低头想了想,抬头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就不信这赫连九爵能一手遮天,我且问你,还有多少时日才是皇上的寿辰?”
“不过一个多月了。”牧染尘看了她一眼,在她的肩头轻轻一按,“顾好你的身子要紧,我的事,不必劳心。”
沈潋卿伸手接过粥碗,眼角两滴泪水滑过,唇边却是笑着的:“不怕,我喝了粥就有力气帮你了。你别把力气都用在这京城里,派人去别的地方找找看。你先回去叫人把雪如送来,我担心被人伤害了,你那里终究人杂,我不放心。”
“好,那我先回去。”牧染尘点了点头,心中酸楚起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次,他是冲着她的秘密来的吧?
沈潋卿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这些计较,抬头微微笑着,冲他摆了摆手:“快去,时日无多,别再浪费时间了。你看你,都憔悴成这样了。”
牧染尘站起身来,弯腰替她掖了掖薄被,叮咛道:“今日先好好将养着,不急。我那里人多,总归能想到法子的。”
沈潋卿点头看着他出门,想了想,将沈灵昭唤了进来,命她和云时雨即刻进城,去将蚕籽买回来大片,自己则独自去了田间,她记得那里有几棵新长出来的桑树苗,便趁着没人看见的时候尽数移植进了缘人界。
说来也是怪,那块红玉碑的光芒比以前强烈了许多,化成缘人簿拿在手上的时候,却依旧看不到一个字,只是不断地泛着红光,当真如天书一般神秘。
沈潋卿也知道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见那缘人簿上看不出什么名堂,便放了回去,走向清潭。清潭大了许多,许是因为一直得到佛经的庇佑,里面的锦鲤越发有灵气了,一看见沈潋卿便从远处游了过来,像家中饲养的犬一般在她的脚边享受着抚摸。
只是让她不明白的是,这条锦鲤原本是红色的,如今却周身泛着纯粹的金光,她伸手一摸,竟然掉了一片鱼鳞在她手里,像似纯金打造的一般。
鬼使神差地,沈潋卿把这鱼鳞放入水桶中,鱼鳞居然在瞬间融化,消失在了清潭水里,而整桶水也变得金黄灿烂。沈潋卿将水浇灌在桑树苗上,眼见着桑树苗嗖嗖地往上长了几寸,而那桑叶也变作了金黄。
“不知蚕吃了这金色的桑叶会不会死?”沈潋卿一面想着,又琢磨着沈灵昭和云时雨该回来了,于是出了缘人界去等。
两人带回的蚕籽倒是上好的,那赫连九爵自然想不到沈潋卿会从孵化蚕籽开始,便没有对蚕籽进行什么举动,这倒也算是给沈潋卿留了一条活路。
接下来的时间,沈潋卿再也不许两人踏进自己的房门,一日三餐只许送至门口,沈灵昭只管照顾好牧雪如便行,而云时雨则负责不许任何人靠近她的房间。
虽然不懂她心里在想什么,两人出于对她的信任,自然是什么都不多问,照做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