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潋卿,就算你变成了人彘,我也不会放走你,既然我选定了你,这辈子你就只能成为我的妻子!”王泉勃然大怒,面目狰狞着,他的眼中却隐约有光影斑驳。
沈潋卿愣了一愣,忽然醒悟过来,这一世,他们都是来还她的债的。也许就这么跟他回去,他会好好地对待自己,再不会像上一世那样了。
上一世,不!一想起他那么狠心决绝地将自己推向枪头,沈潋卿不由自主地摇头:“王泉,你我的缘分,在这匹马将我变成废人的时候,就已经断了。”
“来人,快将夫人带回府上医治。”王泉不管不顾,起身将手一挥,命人将喜轿扶起,把她抬了进去,又指着大夫说道,“你也跟我回去,在我将御医请来前好好伺候我夫人!”
沈潋卿坐在轿内,慢慢地阖上了眼睛,绝望如流水一般从心里溢出,难道,自己终究仍是逃不脱?那么重来一次,又有什么意义?
浑浑噩噩地回了王宅,浑浑噩噩地见了御医,直到诊治时,沈潋卿才清醒地咬着自己的头发,忍着没有麻药的痛楚,看着御医将右足的死骨剜掉。娟儿哭着按照她的意思,将剜下的断骨和皮肉包好了,埋在一棵树下。
“潋卿,你还好吗?”王泉坐在床头,关切地接过丫环递来的湿帕子,轻手轻脚地替她擦着额头的汗。
“我想一个人待着。”沈潋卿靠坐在床头,双眸中犹如死水一般没有情绪波动。
“好,我先出去,叫厨房做点药膳给你补补,你不要想太多,都会好起来的。娟儿就在外面,有什么事你就摇铃喊她。”王泉依依不舍地靠过来,想要在她的脸上落下一个吻,却被她扭头避过了。
沈潋卿不发一言,轻轻地转动着手上的红玉戒指,重生了一回才发现,它居然还在手上。难道一切都是它在作祟?
脚上的疼痛一阵阵地钻心,叫人始终都没办法分出思绪,去想清楚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沈潋卿轻轻地掀开了被角看过去,雪白的软帕包着的地方,一片殷红。
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右足,每一分的痛楚都在提醒她,那么清晰的感觉,不会是在做梦,一切都是真实。
沈潋卿想的入神,浑然不觉软帕上的血慢慢地形成一条细线,向着那枚红玉戒指蔓延过去,最终将整块红玉包裹,猛然迸发出银白的光亮。
那光亮随即又转化成无数血红的细丝,织成了一个巨大的茧把沈潋卿吞没。
“这是哪里?”沈潋卿强忍着疼痛,拖着重伤的右脚艰难地前行。她所处的地方是一片灰蒙蒙的混沌,空气中似乎漂浮着什么颗粒,却又握不住。
这个地方很小,却有一处精致的拱形石门,走入石门中,里面有一块红玉雕成的碑,上面写着“良人簿”二字。
“良人簿?”沈潋卿觉得奇怪,俯身在那块红玉上摸了摸,它却蓦然飞起,变做一本红色封面的簿子落在她的手中,幽幽地发着红光,翻开之后,那簿子却又是白玉的质地,只是却上面空无一字。
“没有字,难道是天书么?”沈潋卿将簿子合上,它又自动恢复成了红玉碑的模样。
再往里面走,只见一汪清潭在前面,虽然没有日光,却也波光粼粼。
一想起没有日光,沈潋卿这才抬头看了看,原来这片天地依然是混沌的状态,只怕那日月星辰都还没幻化出来,一切都是最初始的状态。
“也不知这清潭的水能不能喝。”沈潋卿之前消耗了太多的体力,醒来之后滴水未进,这时才觉得有些渴了,想了想又笑道,“就算毒了又如何?本就是已经死了的人了。”心中想着,便坐在潭边掬了一捧水来喝。
说来也怪,那水喝进口中时,只觉得甘甜无比,过不多时,腹中开始有一股暖意,连带着脚也不觉得疼了。沈潋卿一不做二不休,便将软布揭下,将残足伸入了潭水中。喝进嘴里觉得清凉的潭水,浸泡残足时却又温暖的很,伤处只觉得分外舒服,连疼痛都减轻了。
过了不知多久,沈潋卿将右脚从潭水中缩回时才发现,上面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原来这潭水还有医病的功能。”沈潋卿摸了摸不再疼痛的右脚,心里的郁结也似乎不在了,这时才想起自己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不知多久了。
“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出去?”这念头才一出现,沈潋卿就已经躺回了床上,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都只是一场梦境。
她慌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右脚,那里竟然真的已经结痂了,也不再疼痛。“那缠脚的软布忘在了潭水边,也不知怎么才能回去拿来,总不能叫人发现了。”
念头一转,沈潋卿又回到了那处有着良人碑的天地之中,这才明白,原来这里是自己能自由进出的所在。心中便高兴起来,一面将那软布重新缠在脚上,一面想着以后的打算。
王泉虽然现在看来是对自己极好的,只是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是喜新厌旧的男人?上一世的时候他又做出了如此不可原谅的行为,这一世又怎能留在他身边?
心中想着,沈潋卿的泪也不由落了下来,倘若不是因为她父母双亡,被驱逐之后无处可去,王泉找了县令多次都休妻未果,她又怎会一直留在王泉的身边?以至被他推出去挡死。
如今王泉虽不肯休妻,但她去意已决,纵是想尽办法也要离开王泉。正束手无措的时候,又想起出嫁前乡里传闻,皇上要来此地巡游,顿时计上心头。
当今圣上逸安帝,传闻是个心思慎密之人,与那些古板的人不同,他一向热衷于新事物,愿意接受外来的新思想,及各种稀奇的理念。本朝素无休夫的前例,沈潋卿也不符合七出的条件,只得另想法子。
沈潋卿心意已定,便出了那个来去自如的空间,在床上安然地躺着,心中默默地计划着怎样离开王家。
也并非她无情无义,这一世的王泉,虽然较上一世好了不知几多倍,只那人心隔了肚肠,又有谁能保证下一刻他仍是那颗心?更何况他曾作出叫人如此恨意难消的事。
前世的薄情寡义,这一世只能自吞苦果。
九月初九重阳日,逸安帝南巡至雁坊城,城中百姓无不夹道欢迎,官兵在道路两侧设了重防,稍有越位之人无不杖毙。
王泉身为城中富商,自是要出门相迎的。沈潋卿待到家中的下人都歇息去了,悄悄地出了门,拄着木拐一瘸一瘸地走上大街。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姓跪了一地,莫不匍匐在地,不敢仰望天颜。
“皇上,民妇有事奏明皇上,还请皇上容许!”一声高呼,沈潋卿忽然冲出官兵的防护,扑到逸安帝的御辇之前重重叩首。
“大胆刁妇,竟敢阻挠皇上御辇,拖出去杖毙!”一旁的官员慌忙命人将她拖开,唯恐惹怒了皇上。
“皇上,民妇有事还请皇上做主!皇上!”沈潋卿拼命挣扎,努力地甩开捂住自己嘴的手,木拐也摔在了一旁。
人群中跪着的王泉愣愣地看着沈潋卿,不知为何,他的脑中轰然作响,只觉得事有不妙,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让她说。”御辇之内,皇帝的声音传来,清冷且高傲。
“多谢皇上。”沈潋卿忙整理好被扯乱的衣裙,然后深深地跪拜下去,“民妇沈潋卿,雁坊人氏,今年嫁与城中富商王泉为妻,成亲当日因遭遇疯马,不幸右足受伤残疾,可谓身患恶疾,可去之。成亲后不曾与王泉同房,不生育,可去之。成亲后因跛足,不能尽孝公婆面前,可去之。还请皇上为民妇做主。”
“你的意思,想让王泉休妻?”御辇内的人伸指挑开黄帘一角,看了看她的右足。
“王泉不肯,所以,民妇恳请皇上,答应民妇休夫!”此话一出,百姓纷纷议论,一时间人声鼎沸起来。
“王泉可愿养你,伺候你终老?”逸安帝轻叹一声,似有不忍。
“民妇只肯自食其力,不愿寄人篱下。”沈潋卿再次重重叩首,额头的鲜血渗出,沾染了纤尘不染的青石路。
“准。”逸安帝长吁一口气,放下掀开的帘角,“着,太傅牧染尘亲理此事。”
轿旁的青衣人,伸手在半空虚扶:“请起吧,沈姑娘。”
沈潋卿抬眼望去,一支摇曳的君子兰,暗里生香。
沈潋卿并未要王泉任何钱财,只身离开了雁坊城,只因当日拦下御辇休夫之事闹得轰轰烈烈,她留下也只是遭人指指点点,倒不如远走他乡,一切从头开始。
王泉落寞了很多,知道她什么都不想要,便将她的嫁妆折现成银票后悉数奉还,本想命娟儿跟随左右,她却不想再有任何联系,竟连一个脚夫都不肯用他雇的。
一个女人倔强起来,也不过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