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敢拒绝皇上?”沈灵昭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随即坐回去揉了揉拍红的掌心。
“常理之中。”牧染尘轻笑,倒是不觉得有多意外。
沈潋卿将牧雪如抱在怀中逗着,也不管这两人是何反应,只捏着她的脸笑道:“雪如,姐姐有新家了,大大的房子,白白的墙,雪如要不要来姐姐家玩啊?”
“要,雪如最喜欢姐姐了。”牧雪如乖乖点头,随后发现自己腾空了,转头看去,牧染尘微笑的脸出现在身后。
“雪如,去找乳娘。”牧染尘把女儿从沈潋卿的怀里拉了出来,交给了丫环带走。
沈潋卿无奈地和沈灵昭对视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三分薄田和那草屋依旧归你所有,至于朱长江则贬为杜陵岩太守,而那江氏夫妇因诬告良民,且动用死刑,已判处流放西北,永世为奴。”牧染尘重新在椅上坐下,拍了拍手,眼中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
“永世为奴?”沈灵昭看了一眼旁边的姐姐,觉得有些不能接受,“他们差点害死姐姐,居然就判了一个流放?这大理寺卿未免也太偏袒江氏了。”
“朱大人,他有无二话?”沈潋卿关心的,却并不是江氏夫妇。
“他说,谢谢你的不杀之恩。”牧染尘端起茶杯,用杯盖拨了拨飘在上头的茶叶,茶水在他的波动下一粼一粼的,叫他不禁看得入了神,半响,才又说道,“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放过了他。”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沈灵昭完全不明所以,摸了摸额头。
“大人帮了我三次,朱长江的命,就当是我偿债了。天下百姓,换大人对我的三次恩德,算起来还是大人赚了。”沈潋卿也笑得云淡风云,眸中却有别样的光芒在闪烁。
“切,你还真是锱铢必较。”牧染尘嗤之以鼻,横眼瞥了她一眼,不知为何,明明两人在说着这般疏离的话语,心头却觉得近了许多,怔了怔,随即又问道,“往后,你们两个有什么打算?”
“我……”沈灵昭慌张地看了牧染尘一眼,随后又看了沈潋卿一眼,不敢说话。
“皇上赏赐了三亩良田,一亩鱼塘,不曾想,竟然还多给了几间瓦屋,虽不是什么几进几出的宅院,却也是玲珑别致,叫人欢喜的很。”沈潋卿笑了笑,伸手在沈灵昭的手背上轻叩,看着她的眼睛,“我们姐妹二人,自然是要福难同当,往后相互扶持着好好过日子了。种上几样蔬果,鱼塘里养下几尾鱼,妹妹,再养些鸭子,种些莲藕可好?”
沈灵昭刚露出笑意来,还等不及叫好,就看见牧染尘扫过来的目光,登时蔫了下去,轻声说道:“一切但凭姐姐做主。”
她这点小心思,如何能逃过沈潋卿的眼睛,转而又笑着看向牧染尘,说道:“我姐妹二人欠大人的情分,只怕区区一个朱大人是还不尽的,不知大人可愿给潋卿一些时日,慢慢地还?这些日子,多谢大人对灵昭的照顾了。”
牧染尘自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了,笑了一笑,起身说道:“既然案件已经审理完毕,我们早些回府吧,这些日子你们先住在我府中,沈姑娘且将伤脚养好了再说。至于贵府么……”他笑了笑,又道,“我自会命人好好打理。”
“既然大人已经为我们思虑周全了,我们也不便再诸多推辞。”沈灵昭慌忙站起来一口应下,唯恐两人提及卖身之事。
“那么,沈姑娘好好休息吧,灵昭,你是不是答应过我,沈姑娘卧床养伤的时候,你会代替她好好陪伴雪如?”牧染尘看了沈灵昭一眼,言下之意是在嫌她碍事了。
“我立刻就去,姐姐,你好好躺着。”沈灵昭吐了吐舌头,转身逃出屋子去了。
见她出了屋门,牧染尘这才走到沈潋卿的面前,郑重其事地拱手作了个揖。
“你这是做什么呀?”沈潋卿忙出声制止。
“谢谢你放过了朱长江,其实他早已列入了彻查的名单,只是他身后牵涉甚广,我一直犹豫着不敢下手,多谢你暂稳了朝纲,令我有更多的时间为皇上奠定基业。”牧染尘直视着他,坦诚相告。
“那你又为何进宫请旨?”沈潋卿在床上坐直了身子,紧紧地盯着他。
“我看着你剜骨,所以我明白了你说的疼究竟有多疼,我也知道了你心中的恨究竟有多恨。你如此骄傲,不肯接受我丝毫的帮助,他们却断了你骄傲的路,要你死也许容易,要你向他人乞讨着过活,定是叫你生不如死。我亲眼看到了,感受到了,所以我的脚也疼,我的心也恨。所以……我不计后果了一回。”牧染尘的右手掩了掩眼睛,唇边清冷的笑似乎是在讥讽自己的一时冲动。
“大人。”沈潋卿伸出手去,勇敢地拉住了他垂在一旁的左手,“是我欠大人的。”
“你不曾欠我什么。”牧染尘转瞬又恢复了自己冷静的模样,随即将一样东西塞进她的手里,“好好休息,我有事要进宫和皇上商量。”
“好。”沈潋卿点了点头应下,看着他跨出门槛,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了拐角,这才收回视线,低头将掌心的东西摊开,那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红木盒子,雕了一枝君子兰,金质的扣子松松地搭着,打开来一看,里面是地契、房契,还有沈灵昭的卖身契。
沈潋卿的手指在那君子兰上摩挲了很久,心里面只觉得酸酸的,良久,才将那红木盒子贴在胸前,不觉间泪已满襟。她已经多久没有落下这样莫名的泪了?不知道缘由便落下的泪,于她而言早已成了笑话。苦涩的泪,欢喜的泪,困苦的泪,她从来都不吝于落下,只这莫名的泪,她却不知因何而来。
是欢喜么?欢喜沈灵昭的卖身契终于拿了回来,却又不像。是难受么?难受欺负自己的人没有得到最深的报应,她却根本就不在乎。只是心中酸涩难当,夹杂了隐秘的情愫,她自己看不真切,辨不分明。许是感激?许是……沈潋卿不敢再想,忙强迫自己擦净了眼泪,将红木盒子收入缘人界中,随后安安分分地躺在床上养伤。
离开牧府已是十日后,牧染尘担心她的伤处反复,硬是要御医每日来诊治,直到刘御医亲口保证沈潋卿可以下地行走,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二人离开。
原先的三分田地,其实经过缘人界的清潭水浇灌之后,早已成了不可多得的良田,沈潋卿以每年五钱银子的低价租给了一户农家,和沈灵昭全心全意地打造新的田园。
逸安帝赏赐的三亩田地在京城南郊五里之外,二人来到那里时候,牧染尘已经雇人将田地里翻过土施过肥了,只是不知沈潋卿想种些什么,故而闲置着。鱼塘中也早已从别处移来莲藕,放下了数千尾各式的鱼。
沈灵昭跳下马车的时候,高兴地在鱼塘边奔跑了一番,笑道:“真好啊,姐姐,以后这里都是我们的了!”
沈潋卿也含笑看着眼前的一切,虽然与她心中所想,一切都只靠自己不一样,但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实属不易了。
两人正说笑的时候,车夫说道:“沈姑娘,牧大人吩咐了,这辆马车就留给两位姑娘了,往后二位进城也方便些。小的这就告辞了。”
沈潋卿点了点头,从袖中摸了二两银子出来递过,说道:“多谢大哥了。”
车夫千恩万谢地走了,沈灵昭将马车卸在了院中,又将马匹赶到马棚里,这才扶着沈潋卿在院中的躺椅上坐下了,陪在一旁笑道:“如今可好,咱们什么都不缺了。”
沈潋卿摸了摸她的头,轻叹了一声:“好妹妹,受难的日子虽说过去了,可是你我吃苦的日子才眼下才开始,那三亩的田地要播种,那一亩的鱼塘也要照顾,只有你我二人,我的腿脚又不争气,你可吃的了苦?”
沈灵昭拍了拍胸脯,昂着头说道:“姐姐不必担心,这些农活全包在我的身上了,你只管好好地养伤,给我洗衣做饭,别的什么都不必管。”
正说着,忽然听着鱼塘里传来一些声响,沈灵昭惊得站了起来,慌忙拿起笤帚站在沈潋卿的身旁:“姐姐,大白天的可是来了偷鱼贼?你别慌,我的功夫自是能打赢他的,只是往后要再养两只狗,总不能夜里也让我出来巡视吧。”
沈潋卿伸手拉她坐下,点了点她的鼻子直笑:“那是鱼儿欢喜,跃出水面的声音。”
“姐姐说的当真?”沈灵昭半信半疑地放下了笤帚,却果然不再有水声传来。
“此处是御赐的良田,多少人敢提着脑袋来这里偷东西?你这样紧张,小心累着自己。”沈潋卿想起了缘人界中的怪鱼,便想着如何支开她,又道,“也不知屋里有没有热茶,你去烧些水,再将马车上的菜拿到厨房去,我先去鱼塘看一看,回头过来做饭于你吃。”
沈灵昭听着,忙不迭地去了。沈潋卿便起了身来,拄着木拐慢慢地走向鱼塘,见一处鱼儿四下惊慌地游着,心中觉着异样,慢慢地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