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1)
我一直微闭着眼睛，望着窗外，看着天空一点一点泛白，终于慢慢的入睡。
好多个夜晚，我就这样睁着或微闭着眼，等待着天明的到来，然后疲惫不堪的睡去，片刻过后便惶恐的醒来，然后再也无法入眠。
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无法入眠的夜晚？什么时候开始，心底里充斥的全是惶然和满满的不安？
睁开眼，天已经微亮了，我微缩一下，将自己完全埋进被窝里。还未好全的影儿习惯了赖床，日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会醒来，我也习惯了清晨醒来过后，在温暖的被窝里多呆上一会儿，才慢慢下床洗漱，去厨房做她爱吃的饭食。
半年多了，我习惯了她每一餐都由我精心准备，每一粒米，每一片肉，都包含着我浓浓的关切。
我多希望她能快一点好起来，像以前一样，唧唧咋咋的在我身边转悠着，念叨着，风风火火的跑出去，又跑回来。
自己犯下的那些错误，已经让她成了这个样子，我怎么忍心再去伤害她，可她那日明明白白的话，却震惊了我的心，她说：“爹爹，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我是她的父亲，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含辛茹苦看着她由一点点大慢慢长成今天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子，她却告诉我，她爱上了我！她满眼的希冀，满心的期待，只希望我也回她一句，我亦爱她。
我怎么敢，又怎么能？
听着她一句一句的说着她原本的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事情，看着她仿若平淡却深含痛楚的表情，我为她心痛。
我不敢相信有那样一个世界，不敢相信在这个世界里，居然还存在一个由女子生养子女的完全不同的地方，也不敢想象那个世界的男子居然那般淫 秽的一起奸 污一个女子，夺去贞洁之后又夺去性命，更不敢相信她居然在阴间里遭受了那样一场灾难才来到我的身边。
可我却不得不相信，她口中讲述的那一切，都曾经真实的存在过，她在经历过那么多的痛楚之后，在我的身上，找到了未曾体味过的温暖，我呵护她十六年，却在一夕间让她觉得自己从未真正拥有，她崩溃之余，伤害了自己。当我在愤怒的心情中，看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滴滴血红色的眼泪时，心如刀绞，当我知晓她失去一切感知能力如同死人一般再无生气之时，恨不能与她共赴黄泉，而当我听完她所谓的故事时，我多期望，多期望她从来没曾到过那个世界，从来没曾叫过别人爹爹。
若从一开始，她就只是我的女儿，那该有多好！我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一定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我一定做全天下最好最好的父亲。
可是，当她充满希望的望着我说：“爹爹，我想我是爱上你了！”我退缩了。多年的教养让我明白，这是一个错误，一个天大的错误，我是他的父亲，她怎么能够把我当做一个男人来爱呢？
我逃了，借着淡云和他的徒弟出现的当口，找了一个借口，逃避了。
自那时起，我再没有去见她。
我怎么能去见她，我怎么能听见她再一次说出那样惊世骇俗的话语。
那是一种罪恶啊！我怎么能让我呵护了十几年的孩子陷入这样一个深不可拔，永无幸福的罪恶情感中。
她需要的，是一个跟她年龄相当，一个可以与她一起欢笑一起悲伤的男孩儿，她们可以像我当初与羽一般，带着单纯的爱恋过着单纯而快乐的生活。
想到羽，想到当初的一切。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半年来似乎做得有些过分了，任由她与纱织住在尉迟家外面，从不曾想见，亦不曾询问过尉迟家当年发生之事，她们怎么还活着，别的人呢，是不是都还活着？
我迫不及待的要得到答案，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她们。
影儿派驻的流门高手把持着院子的出入，我无法走出去，没办法见到她们。我不想让影儿知道我要去见她们，在我躲着她的日子里，她若知晓我去见她们，定然会生气，会伤心的。
院子有一个暗门，当初年幼的我时常由这个暗门溜出去玩耍，我小心翼翼的避开所有的人出去找她。
可是我期待中的结果并未得到，当年尉迟的确遭到灭门，而她与纱织是在混战中死里逃生，被江湖中人所救，躲在附近的山上日日月月年年的守候着，等待着，等待着逃亡出去的我归来。
等了二十三年，我终于回来了，却是带着女儿回来的。
她几乎哭泣着问我为什么？
还有纱织，他窝在我的身边，如同小时候一般，紧紧揽住我的胳膊，哀哀的哭泣着，唤着我：“公子，公子，能见到你，纱织多开心，多高兴。公子为什么不见纱织，是不是生纱织的气了。纱织错了，纱织不该跟羽姐姐在一切的，公子回来了，纱织就把羽姐姐还给公子。”
三人抱头痛痛快快的哭泣了一场。
纱织已经是她的夫了，当日大红的嫁衣由我身上剥离，穿上他的身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纱织是她的夫了。如今她们在一起，她们好好的活着，成了亲，生了孩子，她们过得幸福，我很开心，很欣慰。
他说要把她还给我，怎么还？
她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几年，她们手挽着手，肩并着肩互相扶持着走过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这些，我又怎么去还？
终是尉迟家拖累了她们，终是我尉迟轩拖累了她们。
我已经还不起了，还能让他还什么？
若我今生还能够补偿她们，我定然不惜余力，可若要我抛弃女儿，改嫁与她，那是绝对不成的。
影儿就是我命，若我改嫁，她定然会头也不回的离开，让我再也见不到她。她会那么做的，有的时候，她真的很狠，不止对别人，对自己同样。
我不能冒险，我也根本没想过今生还要再嫁人，即便是年少时一心爱恋的羽也不成。
傍晚，我依旧从原路偷偷回到院子里，为她准备晚餐，然后让淡云给她送进去。看着我红肿的眼眶，淡云叹着气，却不曾说什么。
一路走来，最了解我的便是淡云，相比一同长大的纱织，淡云总是那般的淡然，却是旁观者清的看清楚了我所有的一切。
我知道他的想法，在他的世界里，伦理根本不是什么问题，跟他那个徒弟一样，她们都是洒脱的江湖中人，她们可以为所欲为的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我羡慕，可我不能。
我不能将我放在心肝儿里的孩子扔进那肮脏的关系中，她适合更好的。
理县那位匆匆别过的黄公子，他与影儿之间存在的，就是那单纯的爱，她们在一起，才会幸福。
如今影儿因为叶氏之事，脑中一时混乱，她因为小七的离世，心里缺乏安全感，她想要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人，她看见门外徘徊的羽，想着逝去的小七，她觉得只有这样才能留下我在身边。那不是真的爱，是她搞不清楚自己的需要。
所以，我不能仍由她如此下去，她得明白回来，她得改回来。
可是影儿，那个坚韧的影儿，她心中认定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改变。见面的第二日下午，纱织哭泣着从暗门跑来找我，说影儿派人抓走了羽，不知道要对羽做什么。
她知道我跟她们见面了，流门那么多人守护在这周围，她怎么会不知道。她一定是误会了我要与羽旧情复炽，她想用尽办法将我留在身边。
这个孩子，怎么做事如此偏激了！
我带着纱织，匆匆的往影儿的房间赶去，我走的很急，我想早一步赶到，告诉她我永远是她的爹爹，我不会与别人好，会永远留在她的身边，我不想她为了我做出什么对羽不利的事，我们尉迟家欠浔家的已经够多了，千万千万别再增加了。
还未到门口，便听见影儿恶狠狠的声音传来：“我今天以流门门主的身份警告你，你若还是执迷不悟，妄图那不属于你的东西的话，可别怪我尉迟鸿影不客气！”
她什么时候学会了用身份压人了，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她不是最反感她的姐姐和侄女仗势欺人么？如今，她竟是用自己最鄙视的方式去欺压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人。
“尉迟鸿影，不要仗着你的身份欺辱他人，我平日里就是这般教导你的么？还是你已经忘记自己当初出来的初衷了？”冲进房里，我气未喘匀，便喝止她的不堪行为。
屋子里，影儿好整以暇的端坐在床上，狠辣的眼神直直的射在羽的身上，还未来得及收回，看着她听到我的声音后，匆忙看过来的惊喜眼神，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想错了，影儿岂会是仗势欺人之人呢！
也在那一瞬间，羽堪堪倒地，哀号起来，嘴角缓缓流出黑色的血。她中毒了，在场几人，她与代焾均是毒术高深，除了她们，还会有谁下毒。
我的影儿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除却仗势欺人，她竟然还是拿人性命作威胁了。
她心中的执念原来竟是这般的深沉。
看着羽痛苦的翻滚，望着纱织悲切的神情，听着她们哀求的声音，我简直就要崩溃了。
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就因为我突然兴起的一个念头，见了一面，便给她们带来这么大的痛苦，在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去还我尉迟家欠下的债的时候，我的女儿亲手伤害着她们。
“影儿，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爹爹不肯应承你跟她毫无关系，那种······那种无耻的事爹爹怎么可能会应承你，你醒醒吧！不要再做傻事了，一切都跟她无关，爹爹当日只不过，只不过想问清楚当年的事情，并没有······”我扑到影儿的床边，我紧紧拉着她的手，这双我牵了十几年现在却觉得有一丝陌生的手，我哀求她，我求她放过她们，不要再在尉迟家厚厚的账簿上添那狠毒的一笔，这样，我们永远也还不起啊！
她的手在我手心中慢慢冰凉，而且轻轻的抽了出去。
那一刻，我惊惶了，我似乎感觉到，她在将她自己，从我的生命中抽身而出，我用力的想要抓紧，想紧紧的握着，一如以往，可是，她还是抽出去了，毫不留恋的拨开了我的手，这双她曾经说过要永远牵着不会放的手，就在那一瞬间被她放弃了。
她说：“爹爹，从今以后，我再不会管你与她之事，尉迟家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你想要如何处置我没有任何意见。师姐，解药给她，大家都出去吧，我想先休息一会儿！天明······原计划进行！”
她的语气好冷，冷的我打了一个寒颤。
我颤抖着嘴唇，想要解释，可是我不知道该解释什么。
她侧过身子，脸朝着床内，不看我，也不再说话，她的属下那般了解她，如同我，我知道她不想我此刻还留在这里，只得一步一步倒退着离开。
看着她一颤一颤的肩头，我泪流满面，再不理那对夫妇，冲回自己的房中，埋在被子里，痛哭起来。
我知道，我伤害了她。
我前一刻还在心疼她在那个世界的遭遇，在发誓要好好照顾她，后一刻却再一次亲手将她的心划的鲜血淋漓，伤痕累累。
我怎么能这么残忍，我怎么会那般冲动。
我自己带大的孩子，她的性子，我还会不了解么？
伤害过一次，让她昏迷半年之久，我以为我会汲取教训，可我却在她还未曾复原的时候，再一次狠狠的伤害了他。
前一次，因为我是她的父亲，她能容易的原谅我。
这一次，她告诉她爱我，我却借着她的爱将自己推到了极力想要保护自己的她的对立面。
尉迟轩，作为尉迟家族的传人，你可真没丢你尉迟家的脸。
杀人不见血的本领，你学的可真好！
天亮了，我要去给她做早餐，做她最爱吃的，然后亲自送过去，告诉她，昨天是爹爹错了，求她原谅，告诉她以后爹爹再也不会伤害她了。她一定会原谅我的，一如以前一般，每一次只要我道歉，她就会笑着说：“自家爹爹，骂我是应该的。”然后亲昵的在我脸颊上啄一口，笑得明媚灿烂，像只偷腥的毛。
带着笑容，拉开房门，却被廊下立着的人惊了一下。
“公子，你起了！”纱织笑得有些勉强。
“你怎么进来的？那暗门我不是堵死了么？”这个时候看见他，我真的心里不痛快，昨日里才因为她们害的我伤了我的影儿。
“从正门走进来的，听护卫说，小小姐撤了不准我和妻主进来的命令。”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踌躇着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