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从熔金般的云霞中浮出来，映亮了一个夏末的早晨。
一个跛足老者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来到临街的快餐店，选空桌子坐定，喊来一份早点，半是消遣，半是用餐。一个头发火红、袒胸赤背的小伙儿吹着口哨来到这里，在老者对面坐下，也喊来一份早点，半是乘凉，半是用餐。
老者年过古稀，小伙儿二十挂零，互不认识，相对无话。谁知老者在早点中发现了粒老鼠屎，小伙儿在早点中发现了片苍蝇翅，两人便有了共同语言，一起嚷起来。早点店老板忙来道歉，更换了早点。
小伙儿仍然愤愤，对老者道：“这老板还算识相，要不，爷儿们砸了他的店子！”
老者息事宁人：“也难怪，眼下到处都是老鼠苍蝇，饭店自然也少不了。早些年可不是这个样子。”
“早些年？早些年是什么样子？”
“那是一九五六年，政府号召全民除‘四害’……”“什么是‘四害’？”
老者解释道：“‘四害’就是老鼠、苍蝇、蚊子、麻雀。当年，这东西差不多都绝种了！”
“新鲜！当年是怎么除‘四害’的？”
“上自龙头拐下至开裆裤，人人都动手，苍蝇拍子老鼠夹子、铁锹扫帚火药枪，打得老鼠、苍蝇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们那时下了班，还要三五个人自愿结合成小组，哪里有老鼠、苍蝇就到哪里打！”
“饭店、厕所，也去打？”
“那当然！灭公共场所的‘四害’更是人人有责、争先恐后，夜里还要打着手电筒……”
不相信的神色开始从小伙儿的嘴角、眉梢往外爬：“夜里？
不下舞厅、不摸麻将？”
“谁有功夫干那种事！除‘四害’要紧！”
“照你这么说，肯定是有承包责任制，指标到人，不干罚款！”
“笑话！除‘四害’利国利民，一呼百应，哪还用定指标？”“那一定是有奖励规定，打死一只老鼠苍蝇奖多少钱？”
老者来了精神，停止了用餐：“那时候没人讲钱！连除‘四害’的工具都还是自己掏腰包买的！”
“天方夜谭！”小伙儿也停止了用餐，“一不搞承包，二没奖金，单靠一声号召，就人人动手、无私奉献？除非人人都是傻瓜二百五！”
“你这是什么话？”老者急了，把跛腿抬起来做证，“那天夜里十二点，我打着手电筒在公共厕所打蚊子，不小心踩进粪池，这条腿才……”
笑声从小伙儿嘴里爆发出来，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地地道道的讥笑：“常言说得好：干了也白干，不干白不干，白干谁还干！———没利可图，你会那样卖劲儿打蚊子？”
老者面红耳赤：“不光是我，人人都卖劲，全民动手啊！上自龙头拐下至开裆裤……”
小伙儿笑得饭喷了一桌子：“看不出你老先生还真能吹牛皮！”
老者像是受了莫大的侮辱，恼了：“谁、谁吹牛皮……”
“是不是吹牛皮咱暂且不论。”小伙儿指着正在头顶盘旋的苍蝇，“你现在怎么不打呢？”
“我、我现在……我现在不想打！”
“这就对了嘛！———同是老先生你，过去你废寝忘食打蚊子苍蝇，连一条腿都赔进去了，而现在成群的蚊子苍蝇就在你头顶，你怎么却无动于衷了？”
这话把老者噎得张口结舌，脸色由红变紫又由紫变白，嘴抖得好半天才说出话，恼羞成怒地摔碗骂道：“你、你这个小兔崽子！”
小伙儿本来就不是省油灯，也摔碗骂道：“你个老牛皮匠！”
老板是中年人，见状过来解劝，说他们说得其实都没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