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下,游酢问道:“现在哪里做差事?”叶默回答说:“前年转到闽县任知县。”游酢又问道:“还好吗?”叶默说:“还好。不过,那里人才众多,像我这样一个七品芝麻官,人家哪里放在眼里。自己小心便是。”游酢笑着说道:“天下没有生下来就会的事情,磨练出才干嘛。你当了几任知县,也该尝过了当官的滋味吧。”叶默点头说道:“是的。这次回来没有带什么,只是带一点龙眼干给嫂夫人和孩子们尝尝。”把那一包礼物打开,游酢接过一看,说道:“好啊!我很多年没有吃到福州的龙眼了。不过这一大袋至少十几斤,太多了些,拿回去一点给老家人吃点。”叶默说:“家里有。这不是受贿的,你放心吃吧。”游酢说:“那好,我就不谢了。”接着,两人交谈了一阵对天下形势的看法和各自所闻、近期的生活。叶默就告辞了。
送走客人,他坐下来誊写修改好的《孟子杂解》。
六月十五这天中午,邮驿送来了一封信札。
游酢接信一看是杨时捎来的。展开信,内容如下:“某穷居习闲久矣,乍尔莅事,不无应接之烦。然义所当勉,亦不敢苟且自堕。事有闲即读《易》,然无朋游共学,相与讲明,每有所疑,徒切瞻企尔。去年相别时,兄亦读《易》,计须精到,有便愿以所得见教,不宜有吝也。盖我侪所学既与世背驰,朋交数人又各南北,切磋之益,以待面求,亦无及也。公宜谅之。固不敢嘿嘿,亦当有免问,以取质左右也。我友闲居,从游者必多,所得有人否?其质有可进者,宜切诱之,不当以强聒为耻也。敝乡二杨与舍弟欲亲炙席下,果然否?幸加驱策。区区非槠可尽。”读罢来信,游酢想:这家伙思想可多,信息也特灵的。收好信就去新建的读书堂了。
季节已经初秋,天气渐渐转凉,旷野上的树木开始枯黄,落叶了;不过,山野中的桂花树在前些天的细雨沐浴下,飘起了淡淡的馨香。
清晨,四周一片白雾茫茫。草棚传来一阵阵孩子的笑声。
“爸爸,起床、起床呀!”八岁的男孩,走到床边轻轻地叫着。
游酢从熟睡中醒来,睁眼一看是捄儿,他抬手抚摩一下孩子的头,说:“捄儿乖,爸爸就起来。”起床时,他觉得身心很舒畅,昨天晚上睡得好香,怎么起得这么迟?
游酢洗刷完走到草棚门外,看见天依然飘着木樨花雨丝,于是想起自己回家将近三年时光了。这些时光收获还是不小的:自己从三十岁出任萧山县尉,十多年来一直在外面奔波,辛苦、劳累,没有多少时间读书,更没有专心坐下来好好读书、做学问。这一次回家守制,忙完父亲的后事总算清静了一段日子,重新读了《诗经》、《易经》、《四书》等几部古典著作,而且写了《论语杂解》等读书笔记。
他想,如果多给自己一些读书的时间多好啊。可是,家庭多子女,一家人生活费用哪里来呢。然而,官场那么复杂可怕,且不说自己到处辗转的艰辛,两进两出朝廷,就够自己受了,真是宦海无常,让人心惊肉跳。一旦守制期满,说不定又被调到什么地方去,还是趁现在抓紧看多些书,好好地做些学问,以免将来没有任何文字留给后人,白读了几十年书。自己的这一生已经走过了大半,将来的子孙,都能够重视读书吗?想到这里,一种诗兴涌上了心头。他回到草堂里去,在案前坐下来,铺开纸墨,挥笔写下一首《诲子》诗:“三十年前草庐居,五年三第世间无。门前獬豸公棠在,唯恐儿孙不读书。”
捄儿不但懂事,而且非常的聪明,游酢每有所教,他都能够记得一字无误,也喜欢读书。因此,游酢深为喜爱,常常带在身边。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日捄儿突然暴病死亡。吕氏哭得好不凄惨,游酢听着夫人的哭泣,不觉得也心酸得溢出泪花,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啊!游酢和秋香在一旁相劝和安慰,夫人的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
他开始写《中庸义》一书。
因为《中庸》的内容不多,四十多岁的人饱经风霜,几十年的游历和人生的经验,使他对“中庸”的含义理解得深透,写起来比较顺手。
半个多月,这一本书的注释和解说完成了。
一日,游操来玩,看见桌上摆着新装订的《中庸》,于是问道:“伯伯,《中庸》这本书讲什么呀?”游酢答道:“这本书讲做人的道理。庸,用也,中庸即中立、公正的意思,告诉人们做人要不偏不倚。比如,对一个人的看法,看到他的缺点,不能就说这个人坏,还要看到这个人优点。看待事情也同样是这个道理。再如,一个人的性格,太刚强不行,不讲究原则没有立场也不行……”
中秋节夜晚,师生一起赏月。
陈侁问:“古来,人们对天上有许多的猜想、探索。先生,你对这方面有研究吗?”游酢答道:“没有!我又不是汉朝的张衡和当今的苏颂。我只知道古人们所流传下来关于二十八宿的星图,知道天空一年四季每个月的星图不一样而已。”杨敦仁问道:“那么,‘彗星扫月’天下就会大乱的说法先生相信吗?”游酢答道:“天上和人间是两种物体,相去不知多么遥远。它们本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这只不过古人的猜想和推理吧。《诗经》里就有关于天上星象的记载了,可见古人很早便注意到这个问题。不过,古人对南极星、北斗星、太白星等这些星星命名是有依据的,对人们了解天体有好处。相信,将来人们对天体会越来关注的。也许,有一天人们真的能够到天上去玩。”杨甲听了,好奇地问道:“先生怎么会有这种的猜想?”游酢答道:“大家都听过姜太公封神的传说吧,那传说让我想到这一点。再说,人们常讲‘天外有天’,也许是真的。大家都知道,晴夜时看天象,它是那样的广阔无垠,多姿多彩而又深邃无比。可惜,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办法了解它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物体。”陈侁问:“先生,好像不同的季节太阳出来的位置不一样,我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游酢答道:“问得好。这个问题我观察过,并且有发现。太阳出山总在东方,可是,都在甲、寅、乙、卯四字上,一字管四季,春天在甲,夏天在寅,秋天在乙,冬天在卯,依次循环往复。”
大家听着,看着满天繁星的夜空,仿佛自己都飞到了天上,心灵有说不出的轻松和愉悦。
杨敦仁问道:“为什么这样呢?”
游酢答道:“这问题复杂,得从《易经》说。《易经》上认为天地是一个太极,太极生阴、阳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而乾为天,代表阳刚、男性;坤为地,代表阴柔、母性。天高远禀气,地厚重载物,天地交合,犹如男女交媾,所以产生万物。天地间的物体有气体和固体,气体浮游于天上,如云、霞、雾、霰、虹、雷、电、风、雨;固体较重,在下。我们人类居住的地球是一个物体,太阳和月亮以及天上的星星也都是物体。但是,物体中又有轻重之别,日、月、星这些都是较轻的,它们的体内充满气体,因此在上;而地球较重,体内都是实物,所以在下。我猜想,日、月、星和地球都有相对的固定位置,它们相互映照,才能有春夏秋冬四季,给人们以冷暖,万物生长更替,人类繁衍生息。这些都是老天的安排。《易经》中的‘泰卦’坤上乾下,即天地交泰之意,对这一道理概括得很精辟,它的象辞说:‘天地交泰,后以财(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看来,不读《易经》不行,连我们人类怎么来的、为什么有万物等道理都不懂呢。”
众弟子听了频频点头,称说:“先生说的是。”
游酢很高兴,说道:“你们有空时都读一读《易经》,会明白很多道理。有机会,我将再给你们讲一讲。”
重阳节后,天气逐渐寒冷了下来。
十月,游酢在家守制头尾已经三年,按照朝廷的规定可以安排新的官职。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任何的消息——是朝廷很乱没有人管?还是太偏远了,被人遗忘了?
他不管这些,只是照常边给弟子们讲学、边做学问。
一晃回乡三年时间,他总算勉强地写了《论语杂解》、《孟子杂解》、《中庸义》三本著作。这三本著作,虽然有受程门理论的影响,可是书中内容大多都是自己的见解。
十一月初,游酢才接到朝廷圣旨:调游酢任泉州签判。
弟子们知道了这个消息,无不兴奋,纷纷向游酢祝贺。游酢说:“你们努力吧,将来肯定比我更好的。快过年了,你们先回去看望家人,以后我们有机会再相聚。”
临别前夕,游酢对弟子们说:“你们先回去吧,我送你们两句话,不管将来当什么,做人第一,做事第二,此一也;学海无涯,夫子当终身学习,以修身养性,此二也。”弟子们听了,都向他辞别,各自回乡去了。
游酢想到:尽管当签判是一个知府的副手,然而这是朝廷委派的特使,不能不去。可是已经接近年关,等过了春节再去上任。欲知后事怎样,请看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