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酢无意间拿起怀宁县送上来一宗案卷看。这是一件人命案件:一个叫李三的郎中在途中被人打死。李三的儿子李桂在现场拣到一根扁担,上面写着邻村人张敬亭的名字。于是,李桂找到张敬亭将他告到县衙。知县问张敬亭人是不是他打死,他拒不承认。后来动刑,他终于承认自己是想打死郎中从中弄些钱用,并且画了押。因此,知县判张敬亭死罪。
看完案宗,游酢觉得这件人命案判得可疑,经不起推敲。于是,批复“此案宜详加细审”。知县接到批复,觉得案件事实确凿,证据可考,自己没有判错,但是上司的旨意又不敢回驳,于是拖着。
突然,有一天游酢来到县衙。知县慌忙上前迎接。
游酢问:“案情办得怎么样?”知县答:“回老父母,在下这几天正在进一步调查。”
游酢不冷不热地又问一句:“真的?调查了哪些东西?”。
“这……”知县心虚了,额上直冒冷汗。
游酢也不责备他,大声喊道:“将犯人带上来!”
知县一听傻了,如坠入云雾中。他还没有清醒过来,衙役已将犯人带上大堂。游酢严肃地说:“开堂吧。”知县不得不坐下来审案。
那人年纪三十出头,一身流里流气,上了大堂就叫:“老爷,饶命,饶命。”
知县问:“姓什么,什么名字,哪里人,多少岁一一报上来。”
那青年回答:“本人姓胡,名叫喜富,本地上墩人,今年三十二岁。”
知县大声说:“你要如实招来,否则法律无情。”
那青年说:“我招,我招。上个月那天晚上有点月光,我赌博输了,身上没有一文钱,回家的路上正好看见郎中一个人在前面走着。想到他身上肯定有不少钱,刚好路边有一根木棍,我拣了起来,猫着上前去把他敲一下,没想到他却死了。”
知县又问:“那扁担怎么来的?”
那青年答:“事后,走到水尾时,我怕迟早会被人发现,看见有一户人家的门口有一根扁担,就回头拿起它放在尸体边上,我想这样有别人替罪就没有事情了。”
原来,游酢见知县无动于衷,便派手下进行暗访。那喜富以为事情已经过去,自己没有事情了,便把打劫谋命来的钱拿出来乱吃喝嫖赌。一天,喜富到酒馆跟人喝酒,酒醉后吹牛道:“要钱花还不容易,我那一次就发了笔大横财。”同伴问怎么那么容易得来。喜富道:“半路上呗!”正好被衙役听见,被逮了起来。
知县听了愤怒地发骂:“你可恶至极,打死人命还要嫁祸于他人,罪不可赦。叫他画了押,押下去,等秋后问斩!”
衙役让喜富画了押,便将他押到大牢去。
知县毕竟聪明,他想事情到这个地步要抓紧给羁押着的人平反,接着喊:“传张敬亭上堂!”
那张敬亭上了堂还以为又要审问,头也不抬。
知县喊了一句,:“松绑!”而后温和地说:“张敬亭,案情已经查明,凶手已缉拿归案,你是被冤枉的,本堂判你无罪释放,回去吧。”
张敬亭如梦大醒,抬头一看,堂上正坐的不仅有原来的知县,而且还有另一位年老的大官,于是“扑通”一声跪下,喊道:“谢谢青天老爷救命之恩!”知县说:“不用谢我,这是我们的知州游大人,你谢他吧。”
这时,游酢才说:“不用谢,本府是奉朝廷法律办事。是下属办事糊涂,才致使你这样受苦受罪。”
知县连忙退下堂,跪下说:“请大人饶恕在下。”
游酢沉下脸,严肃地道:“你身为朝廷命官,应当恪己尽职,为老百姓办事,岂可糊涂做事,尤其是人命案,哪能当儿戏!你自己看着办吧。”
知县挺聪明,知道这是上司给他台阶下,忙应道:“在下该死!愿意赔偿张敬亭无故受罪费银子五两。”说完,他向师爷递个脸色。师爷立即去取来银子五两给张敬亭,并且道:“这是我家老爷的一点小意思,拿着吧。”
游酢对师爷讲:“不是你错,叫知县自己亲自说。”
那知县只得走过去,对张敬亭道:“是我糊涂,对不起,让你受罪了。”
张敬亭见自己的冤情得到了昭雪,知县赔了礼,心里已经很满足,可是不敢接钱。知县见他不敢接钱,说:“鄙人的疏忽造成你蒙冤,这点钱权当赔礼,你一定得拿去。”游酢在一旁说:“知县叫你拿,你就拿。有本府做主,他不敢为难你的。”张敬亭听了再次跪下说一声:“谢谢青天老爷救命之恩!”便起身离去。
这时,游酢对知县道:“本府固然知道为官不易,本不忍如此待你。可是人命关天,老百姓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朝廷用我们就是得为老百姓办好事情。你办事太草率,再如此还是回家另谋他业吧。”说完,便走了。
十月中旬,游酢收到邵武上官均儿子的来信,才知道上官均已经于上个月(闰九月)廿九申时去世,享寿七十有八,朝廷敕封他“金紫光禄大夫”。上官均一生为官,官至龙图阁待制,著有《广陵文集》五十卷、《曲礼讲义》二卷、《奏议》十卷、《北使录》五卷等刊行于世。游酢回想起昔日在集公山读书以及后来同朝为官交往的往事和友情,黯然神伤,禁不住流下了伤心的泪水。
舒州的西部因是山地,多沼泽,且土地贫瘠,农田中锈水田不少,粮食产量一向很低,大多农民的生活处于贫困的状态。每年刚刚过年,许多农民的家庭已经没有粮食可吃。为此,游酢伤透了脑筋。他经过查看前代的书籍,终于得知锈水田治理办法,那就是要用石灰来改变酸性过多的状况。他专门下了一道公文,着令各县动员农民购买石灰改造农田。于是,这年的冬天,各个县要赶在春节前改造农田。
下旬,游酢亲自到潜山县察看改造农田的情况。这一天,他要正规地去办公务,乘轿而行。前有人鸣锣开道,后有一群差役紧随,威风凛凛。
当地的知县为了应付了事,有的农田有改造,有的却没有,只带游酢去看改造过的。游酢见到了施放过石灰的锈水田,会不时地噗噗地发出白色的水泡。游酢问道:“是不是全县的农田都改造啦?”知县结结巴巴地回答:“当然。”游酢说道:“那好,我就多走几个地方看看。”知县吓得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说道:“老父母在上,在下该死,有的还没有。”游酢严厉问道:“为什么不全面改造?”知县回答道:“农民没有钱买石灰。”游酢转过身问:“县里不是有一笔农金吗?”知县支支吾吾说:“资金,还、还……”游酢大声问道:“还有比农业更重要的大事吗?农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民以食为天的道理,该不用本府教吧。为官者,首要的是心中有百姓,万事民字为先,具体的表现上必须要做到廉、正、勤、细四方面,才能够称为合格的好官。廉洁者清,公正才好,勤奋有为,细致则明。为官者当知四理:贪者污,偏者邪,懒者庸,疏者病。回去,好好地掂量掂量吧。”知县说:“下属该死,回去一定尽力办好。”游酢叫道:“你听着,本府现在就明令,咱们当官的朝廷有给俸禄,不得打老百姓钱财的主意。尤其是农金,哪个人敢私吞一文钱,本府决不饶恕,叫他回家卖红薯去!”说完,向差役挥挥手,喊道:“走——”知县吓得浑身发汗,应道:“是,谨遵老父母的教诲。大人慢走。”游酢头也不回,钻进轿里端坐着。差役喊:“起轿——”又是一阵鸣锣开道,一群差役紧跟随打道回府。
到十一月中旬,老天连续下雪。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大别山麓、巢湖之滨一片冰天雪地,活像一个水晶世界。山上和路边,随处可见大树断了枝,一大片一大片被压倒的毛竹,路面被雪封盖了,不仅所有的河流而且连田地都结冰了,人们大多都躲在屋里,很少出门。
游酢在衙门坐着,门外的寒风一阵阵刮进来,不禁打了个寒颤,想到:“这么寒冷,贫穷的老百姓怎么过冬呢?”于是,对师爷道:“传令各县,即日起务必查看登记生活困难户,给予及时救助。还有,路上或者屋边如发现有受冻者均要安排吃住,不可不管。”
“是!”师爷应着,便动手写公文。可是,拿出毛笔,像一根冰棍子似的,笔头的毛也结成硬团,于是问:“老爷,你看怎么写呢?”
“今天不用写了,改天再想办法吧。”游酢对衙役说道,“跟我去查看一下附近的情况。”
“老爷,天气这么寒冷,又是冰天雪地的。”
“那些贫穷的人也许不少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呢。”
“可是,你也年近古稀了啊。”
“比我老的在这样的天气里还挨饿受冻呢。今天不要坐轿了,就到附近随便走走看。”
“那好。”
游酢抬脚便出了衙门,师爷和下属后面跟着上了街。
舒州城里,街市上积雪半尺多深,望去一片白茫茫的,只有稀少的行人,还有几只不怕冷的狗在走动。突然,他们发现路边躺着一个人,忙走上前一看,是个七十岁左右的叫花子,已经昏迷了。游酢走上前,俯下身用手往鼻子一摸,还有气息,于是站起来命令道:“把这位老人抬回去,灌些热姜茶,盖上两条被子,保准还有救。”
“是!”三四个差役涌上前,把老人抬回衙门。
游酢又继续往前走,在舒州城转了一圈,没有再发现什么异常现象,才回衙门。可是,由于天气太寒冷,他自己却得了风寒,病了好几天。幸好,吕氏在身边料理照顾,很快康复了。
他才读两天书,刚刚感觉得心情稍微轻松些,一件烦恼的事情又来了:这便是朝廷再度下文催交军饷。这一笔军饷数目不小,要十万两银子。从哪里支付呢?向老百姓摊派吗?老百姓本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不上缴吗也是不可能的。他把师爷叫来,谈起这件事情,说道:“不交,没有办法交差。”于是问道:“你可有什么妙招?”师爷听了摸摸圆圆的脑袋,说:“还是向老百姓摊派吧。”游酢断然地说:“不行,摊派还用问你。再想一想。”师爷回答说:“我也想不出什么招。”游酢沉默了,一只手撑着下巴,在府衙里徘徊着。忽然,游酢惊喜地说:“有了!”师爷听了问道:“什么招?”游酢笑了笑,说:“跟我出去就明白了。”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衙门。师爷跟在后面,心里想:去哪里,又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呢?
到底游酢有了什么妙策应付朝廷的催征?请君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