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五年正月,游酢考虑到四子游损在归州任兵马曹,二十日之前必须到任,从太平州到那里有一千多里,水上要走几天,决定过了初十与游损一块起程。
那天早晨,吃过饭游酢父子俩背起行李出门。因为,游酢已经六十四岁,吕氏对他的远行更加不放心。所以她跟出门时心酸,怕影响了丈夫的彩头,但是又不敢哭,只好一再地嘱咐:“出门在外,一定得注意保护身体。”
一家人,送到码头的船上。游酢若无其事从容地对妻子道:“没有事情,你们回去吧。”
吕氏哪里肯,直见他乘坐的船即将起航,才依依不舍地下船,喊道:“一路保重。”站在岸上望着船远离去,这时她的眼泪才禁不住流下来,
这是一艘大篷船,长三十余丈,宽十余丈,船头有风帆,为舵手识别和掌握方向的要地,船舱四周有木板墙,舱内有上下两层,每层各放四扇小窗,通常男的住上层,女子住下层,每层可住一二十人,床铺、被褥、杯盘等齐全。船尾有锅灶,小炉以及瓢盆碗筷等用品,还留有三四丈宽供水手配合船头老舵手护航之用。船头至船尾两边船舷宽可通人,有栏杆供人凭眺沿途风景。
游酢多次在长江上坐过船,知道一般状况下都安全,心里没有什么顾虑,上船找了个靠窗边的铺位,将行李放好,坐下休息;游损只是觉得无聊,便躺在舱里休息。游酢知道:原来水上行船自有它的一些规律,以千里而言,如果顺水行船,而且水大才可能像李白的诗所写:“千里江陵一日还。”中水,则要三五日。太平州去四川成都有四五千里,而且是逆水而行,即使水小,也得半个月;水大反而更慢。还好,这是初春时节,江河的水初涨,沿途一般的礁石、险滩都被大水淹没,行船只要水道走得对,速度也很快。游损问:“爸,今天是不是黄道吉日?”游酢答:“我没有看。”父子俩开始了一番对话:
“你不是懂得这些吗?”
“一生在外当官,到处漂泊,哪里看得许多黄道吉日。祸福之事,是祸躲不过,是福自然有。做人关键在平时心善,常积德,虽小恶而不为之。若此,虽祸也问心无愧。你步入仕途不久,为人宜正直忠诚,切记不贪、不骄、不躁,远小人、近贤良,当以勤恳敬业、亲民爱物为根本。”
“孩儿记住了。”
从太平州到湖北的武汉以内地段水路本来较平静,此时天气晴朗,江水中等,最好行走。
游酢与艄公攀谈着,询问道:“此去益州要几日?”
“难说。这样的水,半个多月后就准到。”
“听说这长江上有很多险滩。”
“大人,你放心就是。这条路我走三十多年了。一般没事,有危险的只是三峡,但是我还没有碰到过。”
“顺便问问而已。”
从武汉至宜昌一千五百里之间,河道曲折,险隘重重,其中富池、黄州都顺畅。进入荆江地段航道则艰难多了。
船到岳阳楼停泊,游酢又想起了张舜民的《卖花声.题岳阳楼》。
游酢走出船舱,站在船头看风景。他神色庄重,捋着花白的胡须凝望着前方,艄公弯身从身边拾起一个小矮木凳递给游酢,说道:“游大人,请坐下来看更安全。”游酢说了声:“谢谢啦。”撩起官服坐了下来,游损年轻在船舱坐不住,也跟了出来,他长相英俊,挺胸站在一边。艄公边伐船边与游酢谈了起来。
走了两天,过了湖北的地界。游酢再次走出船舱,艄公说道:“前面就是三峡的西陵峡了。”
听艄公这么一说,游酢又坐下来,心里在想,这一回终于可以好好领略一下三峡壮观的美景了。
长江三峡指瞿塘峡、巫峡、西陵峡。它西起四川奉节县东面的白帝城,东至宜昌的南关津,全长四百余里。西面瞿塘峡雄伟险峻,巫峡奇峰壮丽,东面的西陵峡滩多流急。西陵峡有崆岭滩、青滩、泄滩三个险滩。快到崆岭滩时,水道骤然变窄,夏秋之际只能过一只船,眼下正是水旺的时节,便顺利地通过。再前面是泄滩、青滩,波涛汹涌,大浪拍岸。船只在风浪中穿过兵书宝剑峡,才遥望到秭归。
前面是泄滩,有一峰突然横出,水势变得急峻,船只晃动一下,有一个女子发出“妈呀——”惊叫,旅客们神色有些紧张起来。艄公大声说:“众客官别怕,没有事的。”这时,游酢想起了昔日伊川先生去涪陵的经历:据说,程颐被贬涪州时渡江,过滟滪滩时,波涛汹涌,在中流船几乎要被掀翻,船中的人大都惊慌失措地哭叫,程颐先生却独自正襟端坐如常。岸上有樵者厉声高声曰:“舍者如斯,达者如斯?”先生刚要站起与他答话,樵者直接而去不回头,而舟已行。不久到了岸边,同舟有父老问曰:“当船危时,君独无怖色,何也?”曰:“心存诚敬尔!”父老曰:“心存诚敬固善,然不若无心。”
船只果然平安地穿过。再往前,可见一大片铁青色的礁石耸立于江面,放眼望去无数的旋涡在翻滚。
傍晚时分到了归州。游损起身准备行李,对父亲说:“爸爸,我快到了。你一路多保重!”。
“知道了。你此去代我向知州大人问候,一定要记住好好为老百姓多做些事情。”
“孩儿记住了。”
“归州秭归县到了!”游损告别父亲下了船,望着父亲乘坐的船只离去才走开。
船过巴东,已经进入四川的地界。地形明显变得险峻。两岸的群山高峻峥嵘,草木繁茂,天空也更窄了。
船入三峡,诚如北魏的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所写:“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山险水恶,行程渐缓。
西陵峡虽然过去,前面还有巫峡、瞿塘峡。
巫峡像一条曲折的走廊,水随山势左转右折。但是,这里有巫山十二峰,峰峰秀丽,堪称一组天然的画屏。
如果说巫峡富有一点诗情画意,那么瞿塘峡给人的则是惊心动魄的乐章。前面瞿塘峡峡口的滟滪滩那一片黑色的礁石,像一群凶神恶煞或立或伏在那里,与汹涌的江流,急峻的旋涡,等待着吞噬过往的船只和商旅。挨进滟滪滩时,一股巨浪扑来,船只晃了晃,艄公却从容地拿着竹篙往水中划拨。不一会,又一个巨浪扑来,船头湿了,也晃了晃;俄尔,忽然有一股磁力似的船只被吸在一个旋涡处打转,所有的水手拿起竹篙在船头船尾用力地划动。船终于向前进,穿过峡口了。
“谢天谢地!”旅客中有人发出释然的感叹。
过了三峡,不远便是恭州(今重庆)。傍晚,船到了恭州,艄公说在那儿停泊一夜。
大家到城里吃饭。游酢忍不住好奇心,跑去逛街看风景。
恭州是一座典型的山城,城内相对落差一百二十米左右,主要街道沿山脊背弯弯曲曲延伸着,密密麻麻的房屋,高低错落有致,台阶特别多。夕阳斜照的余晖下,街上店铺林立,人山人海,货物琳琅满目。空气里飘溢着各种的气味——附近有大小饮食店、饭馆几十家。举目环顾,但见群山环抱,城市沿江依山而建,市区内冈岭起伏。夜幕降临了,万家灯火,景象颇为壮观。这是平生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自然与建筑结合得如此和谐完美的景观,感到异常的兴奋和愉快。
回来时,艄公问道:“看了城市,感觉如何?”
“走这一趟,值得。”游酢回答。这一夜因为船大且旅客已经很少,又看了一处好光景,他睡得特别香。
第二天上午继续前行,傍晚船才到泸州。
泸州到益州,有船可通,也可以走陆路。游酢下了船,在泸州客栈投了一宿。夜间,他想到坐船速度太慢,明天改走陆路。次日早晨,他雇了辆马车奔向益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