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裕祥江西人，1987年到美国柏克莱加州大学读工学博士，1990年博士毕业。现在美国加州政府工作。
“气死我了！”强大叫一声跳起来，把刚看过的信刷刷几下撕了个粉碎，犹不解恨，拿起白色的信封要继续撕下去。
信是从银行来的，通知强他们买房的贷款申请被拒绝了。理由与他们的信用之类的要求无关，倒是与要买的公寓房所属的整个楼盘的信用有关。具体来说呢，大概就是这栋公寓楼里面有太多的公寓被购买房产的主人给遗弃了，因为付不起贷款的分期付款，买房的人干脆搬走，钱也不付了，房子也不要了。这些弃妇般的房子加在一起的数量超过了银行所规定的某个神秘数字，于是就被判定为不适宜贷款楼。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总之就是银行不给贷款了。这里有一个很奇怪的逻辑：房子是被银行没收后再卖的，贷款他们又不给。
当然强还可以继续找另外的银行贷款，没准这另一家的要求更低些呢。不过问题是时间，时间来不及了呀！
手机铃声响起，是儿子的来电，放学了，得去接他回家。
儿子从小就在A市上学，后来搬了家，离得也远了，可儿子不愿意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和朋友们，就仍然留在那个学区的学校上学。当父母的可就惨了，每天的接送都得开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真不容易，架不住是天天呀！水滴还要石穿呢，这路还不得把车轮子给磨穿了？把人的耐心给磨没了？还有三年，等儿子上大学了，就用不着再接送了。快过吧，这三年！
强感到好笑起来，这些年随着年龄的增大，就越来越觉得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每天都恨不得把时光的轮子给拽住，这回怎么就盼着三年时间一眨眼就飞了呢？人哪，真是矛盾的动物。强自嘲地摇摇头。
“注意开车！别再生气了！”薇追出门来嘱咐。
“好嘞！”强镇定了一下心情，可不能因为情绪激动而导致车祸，那才真是划不来呢。
车祸就留给那些个银行家吧，强有点恶意地想。美国的经济，不就是被这些银行家搞了个一团糟吗？想到美联储都是这帮银行家私有的，美国的钞票都是由这些私人印发的，这个国家，最后还不得糟在这班家伙手里？最好让他们都车祸玩完了才好。
车子到了中学操场停下，儿子拉开车门，先把大书包扔进后座，再把自己扔在前座。
“怎么啦，满脸的不高兴？出什么问题了？”
“BIO AP（生物的高阶课）没有选上。”儿子的话里充满了失望。
“为什么？”
“因为我的申请表晚交了一天。”
“申请表不是发了好几个星期了吗？”
“我本来昨天下午要交的，可是下午课后开会走不开。等完了事我去交，老师已经走了。”
“你为什么要拖到最后一刻才交啊？这个问题说过多少遍了？”强这个气啊！
儿子是一个很喜欢做计划的人，成天在那里做各种计划，不过有一点是一定的，学校里的所有事情一定安排在最后一分钟来完成。首先是玩，其次仍然是玩，从来不考虑可能会出现意外。现在终于玩出问题来了。
“可是我一定得上这门课。我计划了，包括这门课，高中可以修到15门AP课，比Berkeley要求的还多，这样申请大学就有优势了。要是申请不到，我又没有别的合适的AP课可以选，那就糟糕了。”
儿子这么认真对待升学问题，倒让强暗自窃喜。一门课能不能选上，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有个好的学习态度。受点挫折哭一哭也不是坏事，更重要的是要在教训中成长。
强很少见到儿子哭，别说是如此伤心地大哭。车子已经到了家门口，儿子伏在车上不愿动。
强对儿子说起冷笑话：老爸今天在单位上洗手间，听到隔壁有人打招呼：嗨，你好。老爸就回答：你好。隔壁人又说：最近怎么样？老爸答：还好哇。你怎么样？隔壁的人问：你的手还痛吗？老爸答：这几天没去打乒乓球，基本好了。隔壁的人说：Mary，我打电话给你，没想到隔壁的傻帽老在接茬，烦死了。回头再聊，挂了啊。
儿子抬起头扑哧笑起来，太阳下挂在眼睫毛上的泪珠一闪一闪的。
强说：“别哭了，男子汉有泪不轻弹。有什么问题想办法解决就是了。”
“我都求过N遍了，老师就是不同意。而我一定得上这门AP课。”
“要不，就转到我们自己这边的学区来读？”
“那更不行！这边学校AP课设置得更少。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强和儿子都沉默下来，各怀心思地走进家门。
强担心的是另外一件更叫人头疼的事情。这两年美国经济不景气，教育经费被大幅削减，各个学校都在节约开支。儿子所在的学区的学校，在附近算是最好的了，所以有很多非本学区的居民，也通过种种作弊手段把孩子送到这个学区的学校来读书。现在已经决定，暑假后入学要严格审查，杜绝不属于本学区居民的孩子在此就学。为了让儿子继续读下去，强两口子就决定在这个学区内买个公寓。本来已经进入贷款了，顺利的话开学前办好没问题。可是现在银行拒绝贷款，这一下就把如意算盘全打乱了。即使马上购买另外的房子，或者找另外的银行，都来不及了。如果开学前搞不定，被学校踢出去，都不知道这个儿子会成啥样子。那么脆弱的小心灵，经得住这么大的考验吗？
再说，这间公寓是被银行没收付不起贷款的法拍屋，价格相当好，买了也会是个很好的投资。
咋办呢？还真是令人挠头的难题啊。
这时候儿子正在向老妈诉苦，关于BIO AP课的问题。
妈妈建议儿子打个电话向哥哥请教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儿子说那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儿子常说：有个哥哥是挺好，可有个在MIT的哥哥就太有压力了。
妈妈给哥哥打了电话，把情况讲了一下，哥哥就在电话里和弟弟谈起来。哥俩叽叽咕咕聊了大半天。儿子渐渐平静下来。那就照着哥哥说的去试试吧。
强把薇拉到一边商量买房子的事情。实际上，强是瞎操心，因为家里有关钱的事情，都一概由薇这个学经济出身的专业人士打理，强根本就半懂不懂的，也没多大兴趣去搞清楚。这种事情家里有一个人操心就行了。
“老婆，房子要是买不下来，儿子就会被踢出学校，这个打击可太大了，儿子肯定受不了。”
“儿子刚刚从青春期的疯狂中走出来，这个时候还真是不能受太大刺激。”薇想了想，说，“这间公寓的价格也很不错，我们一定得想办法把它买下来。我来问问经纪人银行方面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实在不行的话，就筹点现金买吧。”
“现金？家里能有那么多钱吗？”
“我算了算，虽然刚买了栋房子，但还是能凑出一些现金，再借一些，用点银行信用卡的钱，也就够了。”
“老婆英明！”
“你觉得这个投资可能有风险吗？”
风险？强想想还真没觉得有什么风险。半年前买的那栋用来出租的投资房，租出去后每月还可以净挣几百，就这样等着它升值。现在这间公寓是法拍屋，价格是高峰时期的一半多点，等几年后经济好转房价涨上来，就是一笔很不错的投资了。
美国这几年经济不景气，由房屋次贷和穷兵黩武引发的经济危机一直没有得到缓解。但对于个人的生活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物价并没有大幅度上涨，失业的又都是以前在公司里不甚重要的闲人，保得住工作的人还不是照样休假照样生活？而且中国来的同胞们生存能力特强，就没听说有多少失业的，倒是听到很多买了一套又一套房子的。像强的校友们，基本上都趁机买了投资房。就算是失业的，还能吃救济，拿粮食补贴。你看街头那些Homeless（无家可归者），就找不到瘦人，一个个气定神闲滋润着呢。在美国，妄图像国内的某些人那样一夜暴富，除了中彩票外基本不存在。可是挣够花的钱和买房买车出外旅游的钱，却比国内容易太多，你只需要老老实实地找个一般般的工作就可以了。
像强这样的家庭，来时两手空空，连一根钉子都得去买，到现在，仅仅是老老实实地打工上班，就有房有车，也用不着当什么房奴。十多年工作下来，也小小地积累了一点资本，用现金买个房子也不是大问题。
强来美国已经二十多年了。记得1987年经济危机时，听说Huston的房子跌到一万元一栋，整个城市都要空掉了。后来就是网络超级泡沫，房价飙到令人目瞪口呆的价位，然后又跌，又涨。如果时机把握得好，炒一栋房子挣的钱可能比做个一般的工作挣的还多。
且放下强在这里浮想联翩胡思乱想不提，儿子那边已经是紧锣密鼓按照哥哥的建议行动起来了。
哥哥的指示其实很简单，就是向有关老师诚恳检讨，详细说明自己是如何喜爱这门课，一定会把这门课学好。如果老师还说不通，就找上一级领导，一级级找上去，直到有人点头为止。
儿子连夜写了一份声情并茂的申请书，重点阐明自己对这门课的喜爱，不能上这门课的话简直就不能活下去。再做点检讨，找点借口，诸如此类的事情。拿着拷贝了好几份的检讨，儿子下课后就直奔任课老师的办公室，呈上申请书，再三请求老师收留自己。
老师早已经被儿子纠缠过好几次了，这番如此正式的决心，触动了这位强势老师内心深处的某点柔软的东西，于是松口说：“我也不能全权决定，如果学校同意我就同意。”老师倒不是推托之辞。这门AP课，由于教学质量高，已经列入高等教育委员会的科目单，在这门课上得到的学分，可以直接带进大学作为大学学分。这个学校也只有这门课获此殊荣，所以报名要上这门课的学生有100多，而最终筛选下来能上这门课的只有36人。在这种情况下，在第一关就被刷掉的儿子想要挤进这门课还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