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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圣矛之城

战争从来都是血腥的

尼西亚城曾让十字军震惊,如今安条克则让他们恐惧。

安条克有比尼西亚更辉煌的历史。罗马帝国全盛时期,它的国土覆盖欧、亚、非三洲。罗马帝国的第一大城是欧洲的罗马,第二大城是非洲的亚历山大里亚7①,第三大城是亚洲的安条克。它的人口超过三十万,建筑壮丽、文化昌明、极尽繁华。

此时安条克已经衰落,但它的防御工事坚固依旧。即使是尼西亚在它面前也黯然失色。

尼西亚的城墙有十米高,安条克石墙则高达二十米。尼西亚的塔楼有一百多座,安条克则有四百座。

如果说前者是一只熊罴,那么后者就是一只暴龙。它的地理位置非常优越,两座雄伟的山峦从高空俯冲下来,一直冲到了奥龙特斯河旁。安条克就坐落在山与河之间。

安条克有两个巨大的翅膀,东翅遮蔽山脚,西翅紧傍大河。

它的东翅名叫铁门。

一座堡垒从五百米的高度俯视着城市,盘旋的山路在它背后飞腾而上,一直通向遥远的东方。堡垒旁就是铁门—这也确实是一道铁门:险峻的山道是它的铁盾,坚固的堡垒是它的铁矛。只有山鹰能飞越这道铁门,凡人从未尝试攻击它。

安条克的西翅名叫桥门。

它就建在奥龙特斯河边。这条河从南到北,贯穿叙利亚平原。从这个门可以扼断河水,控制整条水路。桥门也分割开安条克的其他城门。在它北面,有三座城门。十字军分别称它们为圣保罗门、犬门、公爵门。在它南面,还有一座圣乔治门。

十里高墙、六道城门外,是远道而来的十字军。

十字军看到安条克后,非常震惊。一位将领评论说:“只要守军有足够的粮食,即便全人类联合起来进攻它,也不会成功。”

十字军领袖们意识到任务的艰巨。波希蒙德、戈弗雷、雷蒙、罗伯特等将领共同宣誓:绝不放弃围城。哪怕这个围城要持续七年,也绝不放弃。

因为他们别无选择。

安条克是叙利亚的枢纽,也是通向圣地的门户。只要安条克还在他们背后,十字军就不可能进攻耶路撒冷。—它是不可绕过的。

安条克是一个国际化的城市,城内居民相当混杂。既有土耳其人,也有阿拉伯人和基督徒。大量清真寺中也夹杂着许多教堂,其中之一就有赫赫有名的圣彼得大教堂。当年,使徒彼得在这个城市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教会。

现在,这个城市的统治者叫雅吉西安。他原本是塞尔柱苏丹的奴隶。在塞尔柱帝国瓦解时,他成了一方王侯。在叙利亚有两个统治中心,一个位于东方的阿勒坡,一个位于南方的大马士革。雅吉西安在两者之间虚与委蛇,实际上是一个独立统治者。十字军到来的消息,让雅吉西安非常恐惧,他火速做了三件事。

第一,派出两个儿子做使节,分别向阿勒坡和大马士革求援。

第二,把大量基督徒逐出城外,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第三,闭关自守,希望熬过风暴。

10月20日,雅吉西安第一次看到城外的基督徒大军,一面绣着十字的大旗在原野上迎风招展。

安条克之战开始了—这是两百年东征史上最诡谲残酷的战斗。

十字军无法合围安条克。

首先,铁门根本无法接近。

其次,桥门紧靠大河,也无法围攻。

那就只剩下了四个门。但最南边的圣乔治门又被河水隔开了。看看地图,就知道:围攻它的军队很容易被攻击。大部队要想救援它,就必须做一个大迂回,两次渡过河水—这实在太危险了。因此圣乔治门也被放弃了。

十字军的三万军队,只围住了三个城门:圣保罗门、犬门和公爵门。也就是说,安条克还处于开放的状态。城内的守军可以和外界自由联络。

而安条克之战的开始,没有鲜血,没有激战,有的只是狂欢。

城内一片静谧。雅吉西安在掂量局势,他盼着十字军只是路过安条克,最好驻扎几日后,就继续南下,那样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雅吉西安不希望激怒十字军,他只是静静地观察着。

当时,叙利亚已是秋天。树叶已开始从枝头凋落,但平原上依旧布满了盛开的野菊。空气中弥漫着葡萄的芳香,苹果树到处可见,沉重的果实压坠了树枝。羊群在大地上徜徉,如同片片坠落的白云。

十字军经过几个月的艰苦跋涉,如今在叙利亚的怀抱中休憩。这里的庄稼和水果刚刚收获,各种美食不计其数:谷物、肉类、水果、葡萄酒。

西方武士很快暴露出性格中的弱点:放纵。

他们不畏死亡,但也缺少节制,任由心中的热情驱使。昨日的苦难已逝,明日的战斗未至,重要的是享受今日。本来这些食物应该小心地储备起来,但他们却白白浪费掉了。他们吃牛肉时,只吃牛排和肩胛肉,其他部位的肉被扔弃一边。谷物无人珍惜,葡萄酒像水一样流淌。

他们像秋日的蟋蟀般狂欢,似乎冬天永远不会到来。

欢宴持续了半个月—直到土耳其人发起攻击。

雅吉西安断定:十字军会一直屯集在安条克城下。他别无选择,只有拼死一战。他的兵力不如十字军,但是他有一个优势,那就是地形。

坚固的城墙内是土耳其军队,城墙外是十字军营地。十字军只堵住了三道城门,剩下的三道门畅通无阻。营地再往外,是辽阔的叙利亚平原。在那里,星罗棋布的是穆斯林堡垒。几个强大的土耳其君主则在几百里外,虎视眈眈窥视着十字军营地。

那么,到底是谁在包围?谁又在被包围?

十字军开始不停遭到袭击。

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土耳其人忽然出现,宛若天边狂飙。一阵箭雨、标枪过后,他们又飞速撤退。等十字军集合好兵力,土耳其人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战争是血腥的,从来都是血腥的。在战争中,再浪漫的爱情故事也会变成残酷的玩笑。一个十字军骑士和当地少女坠入爱河,他们找了一个偏僻的果园幽会。正在他们热情如火的时候,土耳其铁骑忽然冲了过来。骑士被当场杀死,那位少女则被劫掠进城。在安条克,她被反复强奸。等大家发泄完毕后,赤裸的少女被斩首示众。

第二天,这两位恋人的头颅被悬挂在城墙之上,他们的双眼正对着营地的方向。

十字军领袖们开始禁止士兵单独外出。在一切情况下,都要避免落单。但是伤亡依然无休无止。

守军在城内也开始了捕杀。许多基督徒被怀疑通敌,他们像牛羊一样被宰杀,血流殷地。土耳其人把他们的头颅放到投石机上,一颗颗射向十字军营地,城上传来可怕的吼叫:“这是给基督徒的礼物!”

十字军还在享受最后的阳光。

他们从周围搜到的粮食消耗得差不多了。但在海上,补给依旧源源不断地运来。十字军控制了大约二十公里外的港口—圣西门港。奥龙特斯河从安条克城下流向北方,圣西门港就位于它的入海口。从这里,十字军可以方便地得到拜占庭、意大利的补给。

在军事上他们也并非毫无进展。11月中旬,一条热那亚舰队抵达圣西门港。它满载着食物、器械,十字军用这笔资源修建了一座舟桥。—它位于桥门和公爵门之间,截断了土耳其人和河口的联系。

但是这些成果完全建在沙上—它们在转眼间就会崩塌。

饥饿比土耳其人的箭更可怕

一片雪。

寒冷高空之上,一片冰云在凝聚。亿万个冰晶在剧烈碰撞,它们融合又分开,分开又融合。在命定的日子里,它们终于形成一个个完美的六角形。

洁白的晶体簇拥着,裹挟着,从天宇坠落。

它飘过了万丈云层,飘过了凛凛寒风。大地向它迎面扑来—那枯黄的叙利亚平原,那被头颅环绕的安条克高墙。它飘摇地掠过一片营地,最终跌落在一个人的手掌中。

一个十字军紧紧攥住了这片雪。他怅惘地抬头看着天空:冬天到了。

地中海进入了休眠期。

冬天的地中海是一头狂兽,随时会喷出大风暴。当时的船只根本无力抵御这样的风浪,狂暴的地中海在转瞬之间,就能把它们打入无底深渊。早在千年之前,罗马帝国就下令冬季封海,船舶一律禁止航行。十字军时代情形依然如此。要想征服冬天的地中海,欧洲人还需要几百年的时间。

天气清朗的时候,也许可以做短途航行,但是长途航行是极端危险的。

这意味着一件事:十字军的海上补给被切断了。再没有意大利的舰队了,再没有拜占庭的运输船了。

于是,饥饿也就随着第一片雪花到来了。

十字军确实犯下了一个错误:他们刚到叙利亚的时候,对环境估计得太乐观了。波希蒙德、戈弗雷他们肯定知道:海上补给在冬季会中断。但他们觉得这里太富庶了,粮食、肉类、酒都唾手可得,从周边可以轻易地筹集到粮秣。那么,海运中断又怎么样?

但这只是一个假相。

他们到达安条克的时候,恰巧是收获的季节,十字军可以从附近得到很多食物。但是这些粮草一旦消耗干净,问题就出现了:他们没法扩大补给基地。能找到粮食的地方,就是周围那一小片。一旦去稍远的地方,他们就很容易被穆斯林捕杀。

问题的核心在于:他们是陷在伊斯兰世界中的一叶孤舟。

补给线并没有完全消失,他们还有两个补给来源:一个是海外的塞浦路斯岛。那里离十字军的港口不远,在冬季也可以冒险运粮。但是塞浦路斯实在太小了,根本就没有多少粮食。这条补给线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法供养整个十字军。还有一个来自北方的基督徒。他们从陆路贩运一些粮食到十字军营地,但是这个路线既漫长又危险,运来的粮食价格高到了离谱的地步。

十字军开始挨饿。军中比较富的人还多少有些办法可想,穷人的处境最惨。许多人在野地里四处搜寻,野菜、块茎、种子,什么都吃。许多人靠吃蓟过日子,那是一种苦涩多刺的东西,舌头能被它刺出血来。他们也没有燃料,想把东西煮熟都做不到,只能生吞活剥。

所有能找到的东西,他们都吃:马、驴、老鼠、狗,甚至连兽皮都吃。许多人开始倒下,由于营养不良,疫病也开始流行。每天黎明,都能发现面色惨白,死在铺位上的人。整个冬季,至少有五分之一的十字军就这样死掉了。

饥饿比土耳其人的箭更可怕。

但十字军还是顽固地守在城下。

如果是别的军队,这时候多半就会撤回北方以熬过寒冬。事实上,如果十字军想撤退的话,也完全做得到。十字军里也有想撤退的人,但是作为一个整体,它从来没考虑过撤退。

一进入亚洲,整个长征就有进无退。十字军来自四面八方,彼此不相统属。是信念与欲望把他们凝固在一起,对他们来说,这是不可能回头的圣战。任何后退都可能导致土崩瓦解。

他们决定无限期地坚守下去—哪怕饿死,哪怕战死,哪怕明天的黎明就是最后的末日。

随着粮草迅速耗尽,十字军领袖们越来越焦虑不安。他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向饥饿作战。他们召开了一个最高军事会议。

会议做出一个决定:要派出一支强有力的军队,深入南方搜寻粮秣。

圣诞节后不久,波希蒙德带着四百名骑士和上千名步兵出发了。他们向着茫茫的平原走去,其他的十字军目送他们离去,祈祷他们能带回食物。

波希蒙德走后不久,一场血战就在安条克城下爆发了。

现在是十字军最虚弱的时候:波希蒙德带着军队离开了,戈弗雷碰巧又病倒了,罗伯特公爵也不在营地。雅吉西安嗅出了十字军的弱点,决定抓住这个机会,重创敌人。

当天晚上,桥门忽然被打开了。一群群土耳其铁骑从城内冲出,直扑十字军侧翼。

两个月来,土耳其人从没有这样正面进攻过。十字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最南边的十字军出现了混乱。在晚上,这样的混乱随时能诱发一次炸营,这是非常可怕的瞬间。

这个时候,幸亏雷蒙还在。他带着一大队骑士冲杀过来。在黑暗中,这些骑士和土耳其人展开激战。一场混战后,土耳其人开始败退。骑士们在后面紧追不舍,一直跟着他们奔向桥门。

桥门打开了。

土耳其的铁骑风驰电掣般冲进城门,如同一股旋风。十字军骑士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城门已经来不及关闭了。十字军骑士眼看就要冲进安条克!只要他们能占据城门,安条克就会彻底沦陷。

这是十字军最接近胜利的瞬间。胜利就在眼前,几乎触手可及!只要再冲十米!二十米!

但就在这时,一个骑士在桥上滑倒了。就在离城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连人带马摔在地上。

一个骑士摔倒,在战场上是常有的事情。

但这次摔倒却拯救了安条克。

整个桥面被堵塞了。十字军骑士们拥在一起,后面的骑士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还在向前冲。当时一片漆黑,大家都搞不清形势,乱成一团。混乱中,开始有骑士向后奔逃。恐惧感在黑暗中互相感染,一场溃败发生了。

终于,所有的骑士都在逃遁。土耳其人看到以后莫名其妙,只觉得是上天的奥妙安排。他们刚才还是丢盔弃甲的败军,现在反过来追杀十字军。直到十字军步兵出来稳住了阵势,土耳其人才凯旋而归。他们缴获的十字军军旗,在城头高高飘扬。

战场中的胜败就是这样瞬息转变。谁能数沙,谁能测海?谁又能真得看透这样的瞬间?

十字军在惴惴不安中熬过一夜。

次日,他们正激动地谈论前一天的战斗,大地忽然开始动摇,碎石从山上坠下,河水涌出河道,一场地震袭击了叙利亚平原。

晚上,更诡异的现象出现了。一道耀目光焰出现在天边,整个天空像血一样红。无论是土耳其人,还是十字军,都在仰望天穹。

十字军开始感到一种深深的沮丧。先是一场挫败,接着又是上帝的警示。那满天的猩红,是不是用十字军的血涂成的?

他们等着波希蒙德,也许他能带来一个奇迹。

波希蒙德终于回来了:带着血迹斑斑的几百骑士。—只有他们。没有粮食,也没有步兵。—所有的步兵都死了。

他们经历了更残酷的战斗。

一开始,波希蒙德的探索还算成功。他搞到了一批粮食,正打算把它们运回营地,穆斯林的弯月旗忽然出现在远方。这不是穆斯林的小分队,它的队伍浩荡无边,马蹄声响彻云霄。—那是大马士革的军队。

大马士革终于决定出兵援救安条克,却意外地和波希蒙德劈面相遇。十字军的兵力处于绝对劣势,但他们依旧做了杰出的战斗。穆斯林遭到迎头痛击,损失惨重。

最终,波希蒙德还是不得不率骑兵逃离战场。步兵被遗弃了,他们被包围,无一生还。所有缴获的粮秣拱手相让。

但这场血战并非一无所得:大马士革的军队撤退了。他们对十字军的战斗力相当震惊,于是放弃了进军,听任安条克自生自灭。

可是波希蒙德还是没有带回一粒粮食。

形势更加严峻了,一些地狱般丑恶的东西,开始在黑暗中游荡。

来自地狱的使者

有一些事情实在太过黑暗,黑暗得让人宁愿去遗忘它,宁愿掩盖它,宁愿把它失落在幽暗的角落里。

但它们还是活在历史中,虽然只是影影绰绰地存在。

在十字军东征史上,有一段最黑暗的故事。许多历史学家都提到过它,但又都语焉不详,似乎没有人愿意仔细地谈论它的细节。

因为它是反人性的。

这个故事有一个核心的词—塔夫。

塔夫是彼得隐士的手下,被彼得任命为一个军事领导。可是他脱下铠甲,换上了一身麻布衣服;扔下武器,换了一把大镰刀。

塔夫是一个阴郁狂热的人。和彼得一样,他身上也散发强烈魅力,但他的魅力更黑暗,更狂野。他站在营地里发出可怕的呼吁,地狱的火焰在那些话里熊熊燃烧。塔夫能召唤起人心灵里最阴暗的东西,再把它们凝结成一个词—死。

塔夫不像来自人间,他更像是地狱的使者。他的武器是镰刀。在西方,那是死神的武器。他喜欢看人死,喜欢闻到血的味道,他是死神的使者。

人民十字军里最贫穷、最悲惨的那些人,狂热地信奉他。他们就像飞蛾一样,围着黑色火焰起舞。这些人给塔夫一个尊称—塔夫王。

人民十字军覆灭后,许多幸存者参加了后来的十字军,其中就包括塔夫王。

在十字军营地里,塔夫王聚拢了大批的追随者。他们都是贫苦农民,没有知识,没有阅历,盲目地崇拜塔夫王,把他当成伟大的先知。塔夫王轻而易举地控制了他们,给他们洗脑,灌输仇恨,灌输嗜杀。最终,他们变成了一群狂暴的野兽。

于是,塔夫在十字军里有了一支军中之军,这些人自称塔夫人。

塔夫人没有长枪,没有盾牌,每人只有一个粗棍,这就是他们全部的武器。但是塔夫人像野兽一样凶猛好斗,他们毫无畏惧地向敌人猛冲,完全不考虑危险。似乎他们全部大脑都被塔夫王取走了,留下的只是不畏死的肉体。

塔夫人不允许有任何个人财产。他们身穿麻布衣服,手拿长棍,崇拜塔夫王,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戮。敌人的城镇一旦被攻陷,塔夫人就会展开杀戮。本来,十字军的征服也许可以没那么血腥,但是塔夫人总是能激发起大屠杀。

他们烧杀抢掠,强奸妇女,焚烧房屋。他们似乎处于精神失常的状态,莫名的仇恨像是巨大的黑洞,再多的屠杀也填不满它。他们本来都是些平头老百姓,生活困苦,思想单纯。你很难想象,这些人被洗脑后,会产生出这么可怕的仇恨。

他们的唯一信仰似乎就是死亡。

他们让人产生深深的恐惧。人们曾说:“这些人不是法兰克人,他们是恶魔。”

这些塔夫人确实像恶魔—他们吃人。

塔夫人醉心于杀戮、强奸,但之前还没有吃人。就是在安条克城下,由于饥饿,他们第一次开始吃人。他们拿着棍子冲向敌人,一旦把敌人打倒,就用斧子劈开胳膊、卸下大腿,放到火上烧烤。据说,他们甚至舔着嘴唇说:“人肉味道不错,有点像蘸了奶酪的培根。”

十字军骑士们对此无比震惊。他们无法想象会有这样的事情。—但是他们害怕塔夫王。

无论是戈弗雷,还是波希蒙德,或者雷蒙,他们都害怕塔夫王。塔夫王虽然不是一个真正的首领,但他是可怕的狂人。他能发起叛乱,也能在营地里发动屠杀。没有人敢去触怒他。好在塔夫王似乎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也不过问军务。他只是带领手下无休止地杀戮而已。

于是,所有十字军领袖都转过身去,装做什么都没看见。

无法忍受这种反人性的残暴。土耳其守军派出使节,抗议塔夫人的行为:战争虽然残酷,但终究应该有底线!

十字军领袖们满脸通红地听着,他们不能也不愿为塔夫人辩护。

长长的沉默后,有人低声回答:“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控制他们。”

绝处逢生

那是个难熬的冬季。它比往年更加寒冷潮湿,雨夹杂着雪纷纷而下,把饥饿的十字军冻得面色青紫。

他们在苦熬。为了搜集粮秣,所有办法都试过了。有人在码头守望西方的大海,有人在四处寻找粮商,还有人在苦苦祈祷。一队队十字军冒着生命危险,组成几百人的探险队,到远方搜索粮草。许多人在原野中遭到伏击,再也不能返回营地。

不少骑士拒绝执行搜索任务。他们不是害怕丧命,而是担心自己的马匹。因为土耳其人突袭搜粮队的时候,特别喜欢攻击马匹。现在马匹已经变得非常珍贵,根本无法补充。骑士一旦丧失马匹,就会沦为步兵。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可怕的耻辱。十字军领袖们为此设立了公共基金,凡是在作战中损失坐骑的骑士,都能得到一大笔赔偿。

悲剧经常发生。比如,一位法国高级教士曾带领三百名十字军出外搜索粮草。最后,整支队伍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但是十字军没有选择,他们必须出战,必须变成小分队去搜索粮草。

而用生命换回来的,只是可怜的一点点粮食。靠着这点粮食,几万十字军苟延残喘,半人半鬼地度日。

他们是上帝的武士,他们是基督的先锋。那么为什么上帝这样惩罚他们?为什么基督不来救护他们?几乎每个十字军都思考过这个问题。唯一的答案是:他们是有罪的,所以上帝这样惩罚他们,基督才离弃他们。

如果让我去评判的话,他们确实是有罪的。他们主要的罪在于残暴—那些被插在标枪尖上的头颅,那些被砍杀的俘虏,就是他们的罪。但在当时没有人这么想。

十字军营里掀起了“净化”运动。诈骗、偷盗将遭到严惩,对通奸犯则更为严厉。当世界充满残暴、杀戮的时候,十字军坚持认为:性方面的过失是最大的罪恶!

有对男女交合的时候,被人当场捉拿。这对不幸的情侣被人剥光,背对背地绑在一起。他们被带到整个军队面前。行刑者用皮鞭、木棒把他们毒打得体无完肤。教士们站在一旁高呼:正义得到了伸张!罪恶得到了洗涤!

饥荒依然没有停止。

有人开始逃跑。

最早逃跑的是拜占庭的大将塔蒂西乌—就是那位威名赫赫的太监。他奉皇帝之命,带两千战士随十字军行动。所有的十字军都承认他是一个骁勇的将军,但是他此刻陷入了绝望。漫漫冬日,他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这个狡诈的太监宣布说:现在是求援的时候了。他要带上部队火速返回君士坦丁堡,跪在皇帝面前,乞求援助。塔蒂西乌庄严发誓:无论成功与否,他一定回来,与十字军同生共死。

十字军同意了。塔蒂西乌带上拜占庭部队离开了。他像只耗子似的,一溜烟地逃离了。十字军再也没有见到他。

其他人也在逃跑。有人说是搜索粮食,然后就一去不返。他们多半沿着来路逃回小亚细亚。十字军领袖对这种开小差很烦恼,因为这会严重打击士气。

一些无名小卒逃跑也就罢了,但两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居然也逃跑了!这实在让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一个是十字军的猛将“木匠”威廉。他被称为战场屠夫,一支长矛、一把战斧,在战斗中几乎无坚不摧,所向披靡。他砍杀敌人如同砍削木头,因此获得了“木匠”的绰号。这样一员猛将,居然也逃跑了。在黑沉沉的夜里,他骑马逃亡北方。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个更出名的人物—隐士彼得。

就是那位发动十字军运动的大人物!他曾骑着驴四处奔波,呼吁圣战。他曾被无数人当成神一样的崇拜。如今,他也要背叛十字军,悄悄溜走了。可见当时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何等程度。

但是这两位没有跑掉。唐克里德发现了此事,率骑兵连夜追赶,把他们带回营地。“木匠”威廉被扔进波希蒙德的帐篷。他精神崩溃了,在地上躺了一夜,“就像墙角的一堆垃圾”。第二天早上,波希蒙德走了进来,把他劈头盖脸地一顿训斥:“你曾经受过最严峻的考验。可是现在看看你的样子!你怎么能这样羞辱自己!”

最终波希蒙德原谅了他。至于彼得,他的名声实在太大,没人敢训斥他。大家只是默默地怒视着他。最终,威廉和彼得痛哭流涕,发誓自己再也不会逃跑。整个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只是彼得的光环彻底消失了。

十字军的东征历史充满奇迹,如同一个不可思议的传奇。

即便在这个冬天,传奇依旧在上演—这个疲惫、饥饿、不断有人死去的军队,创造出了另一个奇迹。

1098年2月,侦察兵带来一个可怕的消息:阿勒坡的君王带着大部队救援安条克。

这支军队多达一万两千人,几天内就会抵达安条克。

形势似乎已经坏到极点。十字军被饥饿折磨得奄奄一息,城内的土耳其军队又随时可能发起进攻。这个时候怎么迎战一万两千生力军?

经过几个月的战斗,波希蒙德已经成了十字军的灵魂人物。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在军事会议上,他拿出一个惊人的方案:整个十字军分成两部分。戈弗雷和雷蒙统帅全体步兵,继续围攻安条克。他自己则率领全体骑兵出发迎敌。

但是这里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全部骑兵现在只剩下七百,再拿不出更多的马匹了。用七百骑士应战一万两千大军,这几乎是一种疯狂。

波希蒙德本来就是一个疯狂的人,他总是在做看起来不可能的事情。

这个方案被批准了!这个军事会议似乎是一群疯子的聚会,但是他们有自己的理由。城内的土耳其人和阿勒坡的大军,一定会同时发动进攻。十字军拿不出足够的军队同时迎战两个敌人。唯一的办法,是用主力部队迎战城内军队,而对阿勒坡军发动一场突袭。步兵、骑兵的混合部队适用于正常作战,但对于突袭来说,步兵很可能是累赘。

七百人够吗?波希蒙德是一个赌徒,他赌这七百人够。

2月9日,波希蒙德带着七百名骑士离开营地,向东方驰去。他把这支部队分成六部分,五支军队用于正面进攻,一支留在最后做决胜冲锋。

在安条克东面有一个小小的山脉,奥龙特斯河在不远处流淌。波希蒙德把伏击地点选择在山与河之间。这个地方既开阔得足够十字军发起冲锋,又狭窄到敌人无法发挥数量优势。骑士们隐藏在小山之后,静静地等待着。

不久,阿勒坡的旗帜出现了。透过树木,十字军看到了可怕的景象:敌人遮蔽原野,如同无边无际的蝗虫。手持弯刀的骑兵密密麻麻,弓箭手多如尘沙。和他们相比,自己这七百人就像大象面前的一只老鼠。

但是波希蒙德有更好的比喻。他想让这七百人变成一粒石子,直冲向前,击碎那个巨大的花瓶。

等敌人进入伏击圈后,波希蒙德下达了攻击令。五支骑兵队呐喊着冲出小山,直扑敌人。

阿勒坡人也很谨慎。他们把主力部队放在后面,前面是两支先锋军。这是两支土耳其精锐部队,和十字军骑士如同两股风暴劈面相遇。当时的目击者回忆说:“战斗的尘埃直冲云霄,标枪与箭把大地变得黑暗。”

十字军的纪律严明,战斗力更强。土耳其的前锋渐渐感到了压力,开始退却。

波希蒙德在后面紧张地观望着。他不在乎这敌人的前锋怎么样,他密切注视的是土耳其的主力部队。

这个庞然大物必须动起来。—那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土耳其主力部队不动,站在原地迎战十字军,那这个赌博根本就没有胜算。

一切都取决于土耳其人的决定。波希蒙德的手紧紧地攥着剑柄,嘴里喃喃念叨着:“主啊,主啊!”

忽然,一面阿勒坡旗帜轻轻动了一下。紧接着,更多的旗帜开始挥动。土耳其主力部队开始向前进军,进入了山与河之间的平原。

这时,他们后撤的前锋和主力部队碰到了一起。军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阵轻微的混乱。这就像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就会消失。

波希蒙德等待的就是这个瞬间,他用尽全力喊道:“进攻!”

第六支部队,也是最后一支,开始发起了冲锋。

骑士们平端着长矛,排成紧密的阵列,向前冲去。

透过头盔,他们看到无数攒动的人头,但他们注意的只是自己矛尖上的一点。冲锋!撕裂敌人!冲锋!用矛撕开一条通路!他们的一生,不都是在接受这样的训练吗?他们的一生,不就是为了等待这样的时刻吗?

阳光洒在他们身后,把飞舞的影子烙在大地上。积雪在他们马蹄下迸溅,激起一片白色的雾霰。苍茫的原野上,骑士们如同凝聚成了一把铁剑,向土耳其人侧翼扫去。

马像风一样地飞驰,敌人越来越近,骑士们发出一声呐喊,矛头直直向前挥去。

一阵铁的轰鸣。

太阳西下的时候,地上铺满了阿勒坡人的尸体。

整个战斗结束了。十字军迎来了辉煌的胜利,阿勒坡军队全线溃败,逃回了阿勒坡。波希蒙德骑着战马在战场上来回奔驰,享受胜利的喜悦。

这是给春天的献礼,黑暗的冬季即将过去,希望的曙光终于要来临了。

除了奇迹,什么都不需要

风信子钻出了大地,在清冷的天空下,红色的花朵灿烂绽放,如同春天的唇间流下的一滴血。

雪融成了水,水流进了河,河冲入了海。粼粼海波迎来了暌违已久的客人:船只。

3月4日,一支英国舰队抵达圣西门港。它们带来了食物、器械和工程人员。不久,更多的船只从四面八方来到圣西门。

地中海终于苏醒了。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了。十字军跪在风信子丛中,泪水盈眶。他们熬过来了,他们终于熬过来了!

十字军重新恢复了活力。饥馑得到了缓解,人员得到了补充,还有了宝贵的军事物资。他们浪费了一个秋天,苦熬了一个冬天,如今他们必须抓紧这个春天。

波希蒙德他们检讨了半年来的战况。

一开始他们就犯下了错误:没有合围安条克!安条克城墙太坚固,守军又太强大,正面进攻很难成功。那么只剩下一个出路:合围它,削弱它,绞杀它。不合围安条克,土耳其人就能不断获得补给。他们还可以突袭十字军,捕杀他们的搜粮队。整个冬天,更像是安条克在包围十字军。

合围的关键点就在安条克的东翼—桥门。它切断河流,分割南北,是整个防御体系的轴心。

一场血战爆发了。十字军全力以赴,击败了桥门守军。一千五百个土耳其人、九位埃米尔①命丧门前。十字军埋葬了自己的同伴,但没管那些土耳其人的尸体,任由它们躺在猩红原野上。

等夜幕降临时,守军偷偷潜出安条克。他们来到桥门前,一面哭泣,一面安葬自己的同伴。十字军远远地看着,无动于衷。

但一到白天,十字军就挖出了土耳其人的尸体,剥光他们的衣服,砍断他们的头颅。一千五百根长矛竖在营地前,每根长矛上插着一颗土耳其人的头颅。

尼西亚城的景观终于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安条克。

战斗过后,从海上运来的物资、工匠派上了大用场。

3月,雷蒙伯爵在桥门外修建一个城堡—雷蒙堡。这个城堡牢牢锁住了桥门,安条克的东翼终于被剪除了。

4月,南面的圣乔治门外,另一个城堡—唐克里德堡拔地而起。这个城堡由唐克里德全权负责。

至此,安条克六个城门被封锁了五个。只有铁门过于险峻,无法封锁。但是,在铁门和十字军营地间,十字军也修了一个防御城堡。

安条克的合围基本完成。两个月之内,形势完全逆转。这次轮到安条克挨饿了。十字军截获了大量的食物、马匹,它们本来是要运入安条克的。而十字军的补给,还从海上源源不断地运来。那个不堪回首的冬季永远结束了。

十字军纵马在春天的原野上奔驰,他们在一千五百颗头颅间穿梭,他们在五道城门前嘶吼,他们的十字旗帜在风中猎猎飘扬。

他们已不是当年兵临尼西亚城下的大军了。一年前,他们有六万之众,马匹超过两万。现在,他们人数不到三万,其中能披甲上阵的可能只有一半。至于马,最多只有几百匹。

在他们面前,还是那座雄伟的安条克城。在他们四周,依旧是浩瀚的伊斯兰世界。

而在六百公里外,一团巨大的乌云正在聚集,电火雷霆在云层后嘶嘶作响,等着发出它的霹雳一击。

乌云有个名字,叫克波加。

克波加是摩苏尔①苏丹。庞大的塞尔柱帝国崩溃后,名义上的最高盟主是巴格达苏丹。但事实上,克波加已是中东最强大的君主。他的势力遍布伊拉克,甚至远到波斯。许多人都相信,有朝一日他将重建塞尔柱帝国。

如果想成为帝国的雄主,他就有义务为它挺身而出,击败西来的十字军。

克波加决定驰援安条克,他将横扫十字军,同时将叙利亚纳入他的麾下。第二塞尔柱帝国的影子已经浮现在他脑海里,安条克之战将是重建帝国的关键一战。

为了这场圣战,他集结了一支可怕的力量。二十八个王公派军参加,弓箭手、骑士、长矛手、斧手涌入克波加的军营,就像奔入大海的滚滚河流。没人知道克波加的确切兵力,有人说出梦幻般的数字:骑兵八十万,步兵三十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说他的军队密似浓云,多如繁星。

5月中下旬,小道消息开始流传,说是一支庞大的土耳其军队正在向安条克挺进。

十字军领袖们对此半信半疑。他们向东、南、北三个方向都派出侦察兵,以探虚实。5月28日,侦察兵就带回了可怕的消息:

“土耳其人正从东方涌来。他们从各个山岭赶来,他们从各条大陆赶来。没有人能知道他们有多少万。他们多如晨星,他们无法计数。”

十字军惊呆了。

形势刚刚好转,却来了这么可怕的灾难!前面是安条克城,后面是土耳其大军。这两支力量要把他们挤得粉身碎骨。他们击退过大马士革援军,战胜过阿勒坡援军,但这次终究难逃一劫。

现在连撤退都已不可能。经历了这么多磨难,难道最终要这样覆灭吗?八个月的围攻不过一场春梦,耶路撒冷也不过是天边的云霞—可望不可即。那些折磨、那些苦斗究竟又有何意义?

他们什么都不需要了,除了奇迹。

而他们也一无所有,除了希望。

信我者必得救赎

东征史是一段充满奇迹的历史,在它的门楣上,刻着一行大字:信我者必得救赎。

它是用血与火写成的故事:诉说了希望与奇迹,信仰与堕落。在希望最渺茫的时候,坚守信仰者总能盼到奇迹。

东征史是隐藏在历史中的一个谜团,也是人类的一段传奇。

在最需要奇迹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波希蒙德最近显得非常神秘。他有时莫名地失踪,有时又和一些陌生人彻夜密谈。他像蜘蛛一样,时时刻刻在编织复杂的网络。那张白皙英俊的脸后面,谁也猜不透有什么诡诈的计谋。

几个月来,他已经成了十字军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物。雷蒙、戈弗雷都要逊他一筹。几乎所有人都隐约觉得:十字军的命运就掌握在他手中,他是一个能创造未来的人。

波希蒙德再次让大家震惊不已。

5月29日,侦察兵返回的次日,最高军事会议召开了。所有人都面色阴沉,心神不定。这时,波希蒙德忽然提出了一个惊人的方案:

“尊贵的骑士们,现在的处境是让人绝望的。我们唯一的出路是立即拿下安条克,否则只有灭亡。但是怎么拿下安条克呢?”

所有人都迷惑地看着他。

“有一个人知道答案,他能带你们马上拿下安条克。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安条克要归他所有,只归他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我。

“只要你们答应这个条件,我马上就能把安条克交到你们手中。”

大家面面相觑:八个月的围攻都没能攻陷安条克,波希蒙德居然说马上拿下安条克?!

戈弗雷忽然说:“我同意。”其他几位将领也回过神来,表示同意: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怕损失的?

但是雷蒙是个例外,这个老人非常嫉妒波希蒙德。他在十字军中实力最强,理应成为领袖,但现在被波希蒙德抢去了风头。现在波希蒙德还要独霸安条克!雷蒙大声反对:“你们都向皇帝宣过誓!所有攻占的城市都要交给皇帝。现在怎么能把安条克送给他?”他指着面前的波希蒙德。

大家都沉默不语。拜占庭皇帝!他能派上啥用场?他那个宝贝太监还不是逃回了君士坦丁堡?难道皇帝能带兵解围,打败克波加?

波希蒙德轻蔑地回答:“那你有什么方案?”雷蒙想回答,却说不出话来,满脸涨红地站在那儿。

过了一会儿,戈弗雷说道:“如果皇帝陛下能遵守承诺,率军援助我们,我们将把安条克交给他。否则的话,谁拿下它,它就是谁的。”

波希蒙德手上确实有一个秘密武器—一个叫费路兹的人。这个费路兹此刻正站在安条克城墙上,准确地说,正站在安条克南门(圣乔治门)旁的一个塔楼里,塔楼的名字叫姐妹塔。

波希蒙德确实非常走运,他碰上了一个罕见的卑鄙之徒。费路兹是安条克的土著,他原本是个基督徒,后来又皈依了伊斯兰教。其实他什么宗教都不信,他只是像泥鳅一样狡猾而已。

费路兹是个武器制造商,相当有钱。安条克被围后,他负责守卫姐妹塔。这个塔楼在城市的最南面,相对来说比较偏僻。不久,费路兹就和波希蒙德勾搭上了。谁也不知道这两个老狐狸怎么联络,也许通过晚上偷偷溜出来的密使,也许是通过藏在箭上的信件。

他们互相提防,小心翼翼地谈判。波希蒙德许诺给他一大笔钱,而费路兹最喜欢的东西就是钱了。安条克的情况越来越不妙。战斗人员越来越少,饥荒又蔓延开来。费路兹认为:现在也许是再度皈依基督教的时候了,耶稣会张开怀抱欢迎他这个迷途的羔羊。

但是这个羔羊也很胆怯。雅吉西安是个残酷无情的人,他曾怀疑过一个手下叛变,然后竟毫不留情地肢解了他。这个血淋淋的教训让费路兹辗转反侧,拿不定主意。就在费路兹心中犹豫不决的时候,雅吉西安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情:为了一件小事,他罚了费路兹一大笔钱。

这笔钱让费路兹再无犹豫。他坚决地攥住了十字架,向波希蒙德伸出了合作之手:“成交了!”

军事会议后,波希蒙德和这个叛徒敲定了最后细节,行动日期定在6月2日晚。

6月2日,玫瑰色的太阳从安条克背后升起。阿德马主教、戈弗雷、诺曼底公爵罗伯特、弗兰德伯爵、唐克里德聚集在一起,波希蒙德向他们宣布了整个计划,他们马上开始动手准备。这是决定命运的一天。

但是有一个人本该听到这个计划,却偏偏没有听到。

他就是布洛瓦伯爵斯蒂芬。他前一天晚上逃跑了!克波加大军逼近的消息,吓倒了许多十字军。他们完全不知道波希蒙德的计划,因此对未来看不出一点儿希望。这个时候,斯蒂芬伯爵成了逃兵的领袖。他连夜带他们逃向西方,那里的港口正好还有船只,可以搭船前往君士坦丁堡。

斯蒂芬从来就不是一个好战士,他对东征也毫无兴趣。他之所以参加十字军,不是为了耶路撒冷,也不是为了基督,而是为了他的妻子。他妻子是一个严厉刚强的女人,斯蒂芬一见她,就忍不住在她面前摇尾乞怜。这位夫人认为:别人的丈夫都参加十字军了,她的丈夫也不该落后。因此,不由斯蒂芬分说,就给他披上铠甲,把他送到十字军营里去了。

整个东征过程中,斯蒂芬没打过什么像样的仗,却写了不少信。他没事了就给妻子写信汇报情况。看来妻子固然严厉,但斯蒂芬却非常依恋她。在信里,他对妻子的决定没有丝毫怨言。他描述了敌人的凶残,自己的勇猛,以及领导们对他如何器重等等。文笔细腻,叙述生动,很值得一读。

现在,他顾不上妻子会如何发脾气,就带着没写完的信,一路向西狂奔。其实他只要再等几个小时,一切就都会不同。

波希蒙德对他逃走并没有多大遗憾。反正他也是毫不中用。但是他们没有想到:他的逃走埋下了一个可怕的伏笔。

先把这位伯爵放在一边,回头看看安条克城外的十字军吧。

波希蒙德带着一支部队向安条克东方开去。城内的守军扒着城头,目送他们消失在远方。土耳其人断定他们是搜索粮食去了,今晚看来将是平静的一夜了。

但是波希蒙德根本没去搜索粮食,他带着骑兵守在一个峡谷里,步兵则隐藏在山坡后面,他们只等着太阳落山。

6月2日特别平静,安条克城下没有任何战斗。大地缓缓地送走了白天,迎来了夜晚。

安条克南城,双姐妹塔下。

一条绳梯悄悄地从塔楼上甩了下来,黑暗里走出一队十字军。

一个叫弗切尔的骑士走在最前面。他拽了拽绳子,爬了上去。紧接着,六十个骑士依次开始攀爬。他们爬上二十多米高的塔楼,从一个窗户钻了进去。

窗户后面是一个宽大的房间,点着几盏昏黄的油灯。费路兹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他冲上来一把抓住弗切尔,嘴唇咬得发紫:“就你们这些人?太少了!波希蒙德在哪儿?”

弗切尔贴着他耳朵说:“这些人足够了。”

是足够了。六十名骑士分头行动,控制了旁边两座塔楼。土耳其人被打了个出其不意,只进行了轻微抵抗,就被砍杀殆尽。混乱中,费路兹的两个弟弟被十字军误杀了。他完全顾不上了,只看了一眼尸体就匆匆走了。

三座塔楼落入十字军手中,安条克还在沉沉入睡。

绳梯再次被甩下来,波希蒙德带着其他的十字军开始爬城。但这次,上来的人显然太多了。波希蒙德刚刚爬上去,绳子就断了。后面的人放弃爬墙,偷偷向城门靠拢。

城上的十字军行动起来了。

他们兵分两路:一部分在城墙上,向圣乔治门一路砍杀过去,攻占沿途的塔楼。

另一部分爬下城墙,潜入安条克。这些人进城后,举起火把也向城门冲去。

土耳其人拿起刀剑,茫然四顾。他们不知道城市是不是已经沦陷,火光照射着他们惊慌的脸庞。十字军狂风般地冲过,瞬间血花飙飞。静寂的夜晚,忽然爆发出可怕的惨叫,就像古宅中凄厉的鬼嗥。

周围的居民被惊醒了。基督徒从房子里跑出来,他们大声喊叫着:“上帝啊!上帝啊!他们终于来了!”无数火把亮了起来,安条克南城就像被火焰骤然点燃。火光中,基督徒们拿上斧头、木棍,加入了十字军行列,一场暴动开始了。

汹涌的人流奔向两道城门:圣乔治门和桥门。转眼间,城门的守军就被冲得无影无踪。两道城门几乎同时开启,城外的十字军洪水般奔涌而入。

费路兹站在塔楼上,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在他身边,躺着弟弟的尸体。

下面发生的是一场大屠杀。

城市在燃烧,无数人的血在沸腾。

十字军疯狂地杀戮。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均无幸免。雅吉西安沿山路逃走了。但没多久,他的脑袋就被人砍下,献给了波希蒙德。他的一个儿子比较聪明,躲进了铁门外的城堡。那里地势险要,十字军一时无法攻下。

6月3日晚上,安条克城内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土耳其人。街道上到处是尸体,行人不得不踏着尸体行走。阴沟里漂浮着头颅。它无神的眼睛愣愣地望着天空。

十字军在安条克昂首阔步,十字旗在城头迎风飘荡,宛若血海中盛开的鲜花。

多少次的坚守才迎来了一次奇迹,但奇迹瞬间就蜕变成一次屠杀。

这是一首信仰之歌,却是用惨叫唱出;这是一首奇迹之诗,却是用人血写就。

安条克就这么沦陷了。

悲伤逆流成河

波希蒙德很快就明白了费路兹为什么叛变。

十字军本以为安条克有大量的粮草,可他们仔细搜索了储藏,却大为失望。他们找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华丽的紫袍、数量惊人的胡椒、许多帐篷,甚至他们还找到了很多赌博用的玩具,但就是没有粮食。

很明显:安条克在被出卖前,就已经在崩溃边缘了。

还没等十字军回过神来,克波加的大军就呼啸而至。

6月4日,也就是屠城的第二天,克波加大军的前锋抵达了安条克。

十字军试探性地派出一支小部队迎战。转瞬之间,就被全部歼灭。带队的骑士被一箭射中后背,利箭穿透了他的肝脏和肺。他栽倒在马下,嘴里鲜血狂喷。城上的十字军惊恐地看着,无人敢去援救①。

三天后,克波加大军在城下集结完毕。

土耳其弯刀密如野草,军旗直达天边。从塔楼上望去,如同一片环绕城市的黑云。

一声号令,土耳其马队绕城奔跑。黄尘漫天,如沙海翻涌。隆隆马蹄声响起,大地都震颤起来了。活着的安条克市民躲在房内,脸色苍白地倾听着:上帝啊,那不像是军队,更像是撼动山川的地震。

所有的十字军都登上城墙,等着狂风暴雨的来袭。

十字军在城外修建了三座城堡:毛利堡、雷蒙堡、唐克里德堡。克波加漫不经心地一一攻占,雅吉西安的儿子献出了铁门堡,城外的四座城堡全在他掌握之中。

6月10日,他完成了对安条克的合围,六道城门全被堵住。十字军用半年多才完成的事情,克波加只花费了三天。

一个礼拜之内,十字军就从胜利者变成了瓮中之鳖。

克波加马上发动了进攻。

土耳其人从两个方向冲击安条克。成千上万的军队攀援城墙,箭手从城堡上射出黑压压的箭雨。战斗持续了两天,每天都是从早上开始,到黄昏结束。十字军全部投入守城战,所有的人力、物力都被押了上去。每个人都战斗到筋疲力尽,战斗到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没有时间吃饭,没有时间喝水,只是不停地战斗,不停地死亡。十字军紧张到了崩溃的边缘,而克波加还从容不迫,有大量的预备队可供调遣。

太阳是血色的,大地是血色的,城上的每一块砖看上去都是血色的。放眼望去,只有源源不断冲来的土耳其人。十字军唯一的依靠是安条克的高墙。不久前,他们还在痛恨它过于坚固,现在却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两天血战后,克波加决定暂停进攻。安条克暂时安全了,但是十字军却没有一点喜悦感。

他们知道,只要再有几次这样的进攻,安条克就会沦陷。

即使没有这样的进攻,安条克一样会沦陷。

——因为没有食物。

城内开始了可怕的饥荒。上个冬天,十字军忍受过一次饥荒。但那时他们毕竟还可以派出队伍搜集粮草。这次饥荒更加可怕,安条克的粮食储备已经枯竭。而从外面,他们得不到一粒粮食。

城内的粮食价格涨到骇人的地步。一小块面包要一个金币,一个鸡蛋两个金币,一只小鸡十五个金币。许多人连一个金币都没有!而价格还在飞涨,直到根本没有价格为止。

连贵族都在挨饿,弗兰德伯爵在卑躬屈膝地向人乞求一顿晚餐,这就是当时情况的悲惨写照。马匹的情况非常糟糕。骑士们花大笔钱财买来的草料,也只够自己的坐骑吃上一顿。十字军领袖们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马匹,可实在是太难了。这意味着要把有限的资源留给马,这意味着让人饿死,而让马活着。

处境比上个冬季更可怕:没有任何补给,没有任何退路,而面前的敌人又如此强大。

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是拜占庭皇帝亚历克修斯一世。

亚历克修斯一世的确在来安条克的路上。他不知道最近的变故,带着一支军队,打算协助十字军攻城。此刻,他正沿着小亚细亚进军。

然后他迎头碰上了斯蒂芬。

这个伯爵一路向君士坦丁堡逃命,和皇帝的军队正好相遇。斯蒂芬哭诉了十字军的遭遇,并且告诉皇帝十字军早已经被消灭得无影无踪,不用再进军了,前方根本就没有十字军可救援。

皇帝惊愕地听着这个消息。

斯蒂芬几句话就绞杀了十字军获救的机会。于是皇帝撤退了,斯蒂芬跟着皇帝返回了君士坦丁堡。从那里,他又渡海回了老家。

不过他终究受到了惩罚。他的妻子愤怒地接待了他,劈头盖脸一顿骂,说他是个懦夫。她勒令斯蒂芬马上准备行装,好参加下一次十字军。斯蒂芬闷闷不乐地照办了。不久,他又回到了东方,但那已经是后话了。

十字军现在是彻底地孤立无援了。

夜色里,一轮惨白的月亮在云间穿行。疲惫的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城墙上,面目憔悴、血痕斑斑。没有人知道明天土耳其人会不会攻城,没有人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天的月亮。有人在摩挲着胸前的十字架,有人在小声乞求一块面包,有人在黑暗里哭泣。

月影在他们脸上流动,就像一条悲伤的河流。

在城内的大教堂深处,耸立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这个教堂曾被雅吉西安改成了清真寺,不久前刚被十字军恢复。耶稣在那里张开双臂,如同拥抱着面前的一切。整个世界的欲念、恐惧与希望都在他的怀抱里涌动。

一个僧侣匍匐在阴影里,哽咽地祈祷:“主啊,主啊。你不是说过:‘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主啊,这是你说过的话啊!”

他悲伤得不能自持,诵读着《诗篇》第二十三章:“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我;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城外隐隐传来土耳其马队的嘶鸣,僧侣怆然泣下。

月亮隐没了。

命运继续编织它诡异的网。

寻找圣矛

命运把十字军的所有退路都堵死了,只留了一个后门。

这个后门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农民。

他叫巴塞罗缪。这个人出身卑微、心胸狭窄,但他却是命运留给十字军的最后一个机会。

巴塞罗缪穿着污秽不堪的衣服,满脸尘土,站在雷蒙伯爵、阿德马主教面前。

他是一位法国骑士的仆人,在军中毫无战功、默默无闻,唯一的名声是酒量过人。今天他执拗地求见雷蒙伯爵,说要报告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

雷蒙和阿德马主教接见了他。两人好奇地打量着巴塞罗缪。他虽然衣着寒酸、相貌粗俗,但却毫无惧色,坚定沉着。

巴塞罗缪劈头就问:“大人们是否还记得那个地震之夜?”

他们当然记得。那是安条克之围最黑暗的日子之一,雷蒙伯爵猛攻桥门,却功败垂成;波希蒙德在南方和土耳其人激战,全体步兵无一生还,然后就是大地震,安条克原野地动山摇。

巴塞罗缪接着说:“就是在那个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们……”

然后,他讲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这也是一个现代人绝对无法相信的故事。

地震之夜,巴塞罗缪正在睡觉。忽然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醒来吧。”

他睁开眼睛,看见两个光芒四射的人出现在面前。一个是满头银发的老人,另一个是他身后无比秀美的青年。老人温和地与巴塞罗缪交谈,他说自己是十二使徒之一圣安德烈。那位青年则始终一言不发。

闪动的光焰在面前飞腾。转眼之间,他忽然置身于安条克城内的彼得大教堂。当时安条克还被土耳其人牢牢占据,圣彼得大教堂暂时成了一座清真寺。

他们三人在圣彼得教堂里穿行,没有一个土耳其人能看到他们。圣安德烈带着他进入南门,穿过了一个礼拜堂。两盏灯把这里照耀得亮如白昼。这时,圣安德烈忽然消失了,就像被大地吞没了一样。没等他反应过来,圣安德烈又重新出现在他面前,手中拿着一支长矛。

这是一支圣矛—朗基努斯之矛。

当年耶稣殉难之时,一个叫朗基努斯的士兵用长矛捅了一下他的肋。血和水从那里喷涌出来。耶稣的宝血濡染在长矛上,把它变成一支无敌的圣矛。

圣安德烈指着脚下的地面:“记住这个地方,记住这支长矛。”圣安德烈让他回到十字军营地,把藏长矛的地点告诉雷蒙伯爵。

“这根长矛曾刺穿过基督的身体,见证过整个世界的救赎。现在,它要被交到基督徒的手里。你们寻找,就寻见。你们要带着它走向战场。谁拥有它,谁在战场上就不可战胜。”

光焰膨胀,吞没周围的一切。等他重新能看清东西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城外的营地。

他本应马上去找雷蒙伯爵。但是他不敢,谁会相信他呢—一个平凡、无知的仆人?巴塞罗缪拖延着不去见雷蒙。他重新回到正常生活,跟着主人打仗、筹粮、站岗。可是圣安德烈不肯放过他,在他梦里反复出现,责令他去见雷蒙,态度一次比一次严厉。

昨天,他参加了一次激烈的战斗,险些丧命。当天晚上,圣安德烈又出现了,警告他有下地狱的危险,这次巴塞罗缪不再犹豫了。

于是就有了这次会面。

最后,巴塞罗缪发誓: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在中世纪,如果当事人口气足够坚定,听者很容易相信这样的故事。

但是阿德马不信。

他不相信的原因很简单:七百多年前,圣矛就被发现过了!他在君士坦丁堡的教堂里亲眼见过这支圣矛。如果巴塞罗缪没有撒谎,那支陈列了七百年的圣矛就是一场笑话。

阿德马仔细地打量巴塞罗缪的脸:这是一张狡狯、平庸的脸,显得沉迷酒色、贪图肉欲。他摇了摇头:这是一张让人无法信任的脸!

可是,雷蒙已经在激动地大喊:“主啊!主啊!你大能的手终于来拯救我们了!”

阿德马转向雷蒙,说出了自己的疑虑。雷蒙根本不愿意听,反问道:“如果拜占庭人早有了圣矛,那为什么他们还总是打败仗?”

雷蒙忽然热泪盈眶:“我要搜遍圣彼得大教堂,直到找到圣矛!”

圣矛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安条克。十字军疯狂地传颂着这个福音,就像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木头。在最绝望的时刻,无敌的圣矛能拯救他们!

在那个年代,人们非常相信超自然的力量。在大多数百姓眼里,这个世界是魔鬼与天使角逐的战场。巫婆在施法,圣徒在苦修,上帝在凝神倾听着人间的喧嚣。这样一个世界里,圣矛是真实的,神迹是真实的,拯救也是真实的。

安条克洋溢着不安的气氛。所有人都在焦渴地等待着。

这个故事能激起如此大的热情,大大出乎十字军首领们的意料。雷蒙、波希蒙德、戈弗雷、罗伯特等人趁机带领大家宣誓:生死同舟,进退与共,绝不逃离安条克。

这些首领都不反对寻找圣矛。当然他们并不都相信这个故事,比如波希蒙德。他实在太过聪明,不可能相信圣矛的故事,但他知道这个故事是有利用价值的。

它是绝望中的唯一希望。安条克已经没有了食物、没有了马匹、没有了援军,只剩下一个灿烂而虚无的希望。

如果找不到圣矛,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代价。给大家一个希望,然后再粉碎它,那将是颠覆性的灾难。无论是雷蒙,还是波希蒙德,都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即便是阿德马主教,此时也惊恐地闭上了嘴。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6月14日,一颗流星划过天空,向克波加大军的方向坠落。

次日凌晨①,十字军正式开始搜寻圣矛。耶稣有十二个弟子。为了和这个神秘数字吻合,搜寻小组也由十二人组成,首领是雷蒙伯爵。

巴塞罗缪领着他们走进大教堂,工人开始在地上挖掘。十二个人围在旁边,紧张地注视着。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

地上的坑越挖越大,但没有任何发现—只有泥土!

雷蒙一脸铁青,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绝望地快疯了。如果找不到,怎么办?怎么办?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最后,雷蒙干脆一走了之,暂时不去想这个问题。

天色越来越暗,已是黄昏时分。挖掘已经进行了整整一天,毫无收获。

大家变得焦躁不安,所有人都看着巴塞罗缪。他神经质地在坑边踱步。工人累得精疲力竭,不得不换了一批新工人。巴塞罗缪也脱去上衣,只穿一件衬衫,光着脚跳进坑里,拿起铲子,在里面疯狂挖土。

太阳已经西沉,教堂里只有很暗淡的光线。大家都看不清坑里的情况,只有在上面耐心地等待。

这时,坑里忽然传来一声呐喊:“找到了!”

所有人都激动地喘不上气来。不一会儿,有人从坑里爬了上来。—是巴塞罗缪。他赤裸着上身,汗流浃背,手里高举着一片金属—圣矛的矛尖!

教堂里到处是狂喜的呐喊。大家互相拥抱,感谢上帝的慈悲,所有人都热泪盈眶地注视着这块小小的铁。

一些怀疑论者可能会质疑:为什么大家挖了这么久都没发现,而巴塞罗缪只下去了一小会儿,就找到了矛尖?在昏暗的坑里,巴塞罗缪到底做了什么?有没有可能—只是一种可能,这个矛尖原本就藏在他身上?

这样想是罪孽,是大逆不道。

阿德马主教、波希蒙德,也许还有许多人都是这样的怀疑论者。但是没有人敢说出口。

因为整个安条克已经为此而沸腾了。

中世纪编年史这样写道:“一种狂喜笼罩着安条克。”

不仅十字军,就连安条克的普通居民,也都加入狂欢。人声鼎沸,举城欢庆。无数人跪伏在街道上,仰面赞美上帝。人们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无论哭还是笑都无法充分表达他们的情感。

圣矛用丝绸和黄金幕布包裹着,展示在大家眼前。十字军狂热地对它顶礼膜拜,这是上帝送给他们的礼物。在最危难的时刻,上帝终于伸出了搭救之手!所有人都牢记着巴塞罗缪的话:

“你们要带着它走向敌人。谁拥有它,谁在战场上就不可战胜!”

十字军重新焕发出生机,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标:冲出围城,粉碎克波加。不久前他们还濒临绝望,一夜之间,他们就敢挑战雄狮猛虎。

有人欺骗,有人轻信。但在欺骗与轻信中,一个东西在云天中升起,它的名字就叫希望。

欢呼声充斥安条克的大街小巷,又盘旋升腾到高耸的塔楼,然后一直飞升到城外的土耳其军营。

克波加好奇地倾听着。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摇摇头:也许基督徒们都疯了。他很快就忘了这个声音,接着策划下一次进攻。

十字军领袖们对高涨的士气很满意,但是他们依旧惴惴不安。克波加的军队是十字军的几倍,马匹则可能是几十倍。和这样的敌人决斗,结局多半是毁灭。

是的,有圣矛。可能把几万人的生命托付给它吗?何况有些将领根本就不相信圣矛的故事。普通士兵们可以狂热,但是将领们要理性。不到最后一刻,他们依旧不愿放手一搏。

高级将领中最狂热信赖圣矛的是雷蒙伯爵,可是他病倒了。其他比较温和的将领召开会议,决定做最后一次尝试。

十字军派出了一个使节:隐士彼得(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个土耳其语翻译)。

他给克波加带去一个建议:十字军保证不侵犯他的任何领土,仅仅要求和平通行权。

克波加在豪华的大帐前,接见了使节。他的答复是决绝的:“如果你们要通过我们的领土,就必须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彼得又提出了一个后备方案:“如果你选择战争,十字军绝不退缩。但我们建议采用一个理性的战斗方式。双方各挑选出十名最优秀的战士,让这些战士进行决斗。胜利的一方可以拥有安条克,失败的一方自行撤退。这样,我们可以一决雌雄,又不用让千万人白白死去。”

克波加粗暴地嘲笑他:“这简直是开玩笑!我手里的军队比你们强大百倍,你们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他用马鞭环指着周围的土耳其大军。那里到处是弯刀和长矛,如同一片钢铁的草原。“你们只有两个选择:投降或是死亡。”

最后一扇门也被关上了,彼得面色铁青地返回安条克。

十字军已经被逼进了死胡同,波希蒙德发出一声呐喊:“那就让我们战斗吧!”

一场生死之战开始了。

智慧就是隐形的天使

波希蒙德是安条克之主,也是十字军之花。他被选为临时最高统帅,全权指挥这场战斗。他迅速集中全部作战力量,准备战斗。

但那是怎样的军队啊!

在以往,十字军最大的优势就是重骑兵。可是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一支步兵军队。马匹死亡殆尽,整个十字军,只能凑得出大约二百匹马。而且这二百匹马也是经过极大努力,才挽救下来的。骑士们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草料,饿到极点的时候也舍不得杀马吃肉。许多骑士尝试过割开血管喝马血,但不杀马。

绝大部分骑士都失去了马匹,变成了纯粹的步兵。就连戈弗雷公爵也没保得住自己的战马。他被迫厚着脸皮,到雷蒙伯爵那里乞求一匹坐骑,否则他恐怕只能步行指挥部队。

可以说,十字军的骑兵几乎灭绝。而步兵也都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气势。

用这样一支军队向土耳其骑兵挑战,这几乎是一种自杀。

但是波希蒙德只能做这样的豪赌。

在战争的天平上,克波加扔下了七万五千大军,数万战马。波希蒙德扔下了一两万营养不良的步兵,两百战马—还有一片来源可疑的矛尖。

对波希蒙德来说,只有一个问题:生存,还是毁灭?

6月28日黎明,安条克城上竖起了一片黑旗。它凌驾于众多塔楼之上,在风中猎猎作响。土耳其人诧异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这是大决战的标志。

此时,安条克城内,十字军已经整装待发。

一列列十字军战士穿着破烂不堪的战袍,扛着长矛战斧。有人肢体残缺,有人消瘦如骷髅,但所有人脸上都带着骄傲的荣光,向前走去。

队伍中有零星的骑士,他们的战马也和主人一样瘦弱。有些骑士没有马,就干脆骑着驴子、骡子上阵。许多骑士过于高大,驴子又太矮小。所以他们的脚就拖到地上,半骑半走地开往城门。

骑在驴背上的骑士!这是军事史上的奇景。这个场面很滑稽,但现在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他们要从驴背走向胜利—抑或死亡。

一位神父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手中捧着圣矛,高高举过头顶。一队教士跟在他后面,他们吟唱着圣经里的赞美诗。歌声从低沉到嘹亮,音调逐渐升高,最终变成了辉煌的合唱:

“愿神兴起,使他的仇敌四散,

叫那恨他的人,从他面前逃遁。

他们被驱逐,如风中之烟;

他们在神面前消亡,如火中之蜡!”①

歌声中,十字军泪光盈盈地行进着。前方虽然有毒龙猛兽,万丈深渊,但是所有人都相信:上帝正在昊天之上注视着他们。他们要么在他目光中胜利,要么在他目光中死亡。

一年前,罗伯特的呐喊,此刻仿佛在安条克回响:

“要么战死,要么胜利!要我说,它们一样光荣,一样美好!战士们,要死就死吧!可我们死也要向前!”

安条克的桥门骤然打开。

一队弓箭手冲了出来,箭如同黑色的浓云射向敌人。城楼上的十字军也开始发射弓箭、石块。愤怒的歌声混杂在箭雨中从安条克城内汹涌而出。

他们被驱逐,如风中之烟;

他们在神面前消亡,如火中之蜡!

土耳其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皇后撤。十字军箭手迅速攻过了河桥,占领了前面的一块空地。他们是做第一轮攻击的前锋。

紧接着,一支支十字军部队鱼贯而出。波希蒙德精心策划了这次攻击,十字军被分为四支部队:

第一支:北部法兰西部队,由诺曼底公爵罗伯特统帅。

第二支:德意志及洛林部队,由戈弗雷公爵率领。

第三支:南部法兰西部队,由阿德马主教统帅。

第四支:意大利部队,由波希蒙德和唐克里德统帅。

每支部队都包括几十名骑兵。通常,骑兵应该排在步兵前面,好发起冲锋。但这次他们人数实在太少,只好放在步兵后面,留在最危急的时候用。

此外,他在安条克留下了二百名后备士兵,由病榻上的雷蒙指挥。

前锋冲开一条通路后,四支部队首尾相连成一道纵线,快速向安条克平原挺进。离桥门不远的平原上,有一个小小的区域。它的右侧是奥龙特斯河,左侧则是一座山丘。这里就是计划中的决战地。波希蒙德明白:如果在开阔地决战,步兵为主的十字军注定要覆灭。而在这里,山与河可以保护他的两翼。

它是最佳的决战地。

波希蒙德是一个军事天才,即使和地米斯托克里斯相比,也不逊色。他的计划清晰、简洁。—但是这个计划需要时间。

要让整个军队穿过狭窄的河桥,再一路推进到指定地,这需要时间。如果十字军还来不及在山河间摆开阵形,克波加大军就发起进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波希蒙德必定对着地图反复思考过,也肯定仔细计算过时间,可他还是没办法,因为这个问题是无解的。他只能赌博—他赌克波加不会及时发起进攻。

这是一个有泼天胆量的人。

几公里外,土耳其人的大营。

克波加正在下棋。这时,他忽然收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十字军从河桥出发,发起了总攻!

他吃惊地喊了起来:“他们人数这么少,怎么敢发起进攻?”

一位高级将领回答:“我们可以轻易地消灭他们,马上集结军队,发起进攻。把他们消灭在河桥!他们现在刚刚完成部署,根本没有抵抗能力。”

这是最简单的方案。

克波加的军队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用于围攻安条克的六道城门。一部分则留在大营,做后备部队。按照这位将领的建议,所有部队都应该迅速扑向河桥,粉碎十字军的进攻,这是波希蒙德最恐惧的噩梦。

但是克波加犹豫了。他玩弄着手里的棋子,踌躇不定。最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等待。

他有他的道理。他担心现在发起进攻,十字军将退回安条克,那样围城还是要继续。那就不如等十字军全部集结完毕,然后一鼓荡平,彻底结束安条克之围。他有把握摧毁他们!

克波加下令:围城部队向平原集结,等十字军抵达战场后,发起第一轮进攻。大营的后备部队则等着发起第二轮进攻。

这个决定看上去很好,非常好。但是它给了波希蒙德一个最宝贵的礼物:时间。

部署完毕后,克波加继续下棋。

他觉得:自己有的是时间下完这盘棋。

就在克波加下棋的时候,十字军在全力挺进。前锋的弓箭手一轮一轮地射击,土耳其人节节后退。

几万人都涌向这个小平原。十字军从东方向它推进,围城的土耳其军从南北两面赶来。从天空向下望去,这里就像一个坑穴,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蚁群。平原边流水呜咽,这些蚁群马上就要把它变成一个杀戮场,一个绞肉机。

十字军终于安全抵达指定地,接着他们要完成一个阵形转换。前锋部队原地不动,后面的部队依次挺进到前军的右边。这样,整个十字军就从一个纵线变成了横线。

在军事学上,这样的转换出了名的危险。整个过程中,十字军就像卸去了甲壳的乌龟,如果敌人发起大规模进攻,万难抵御。波希蒙德紧张地注视着整个过程。

但是敌人的大军并没有进攻,面前只有一支土耳其分队,它被轻易地击退了。十字军的前锋加上四支部队,在平原上迅速铺开,就像一只手上伸出的五个手指。

波希蒙德终于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克波加也总算下完了那盘棋。他骑马驰出大营,观望平原上的十字军。

遥远的地平线上,有五支孤零零的部队。他们衣衫褴褛,瘦得像乞丐。放眼过去,只有寥寥无几的骑兵。黑压压的土耳其大军正开向他们,要把他们碾成粉碎。

克波加有充足理由感到欣慰。

但不知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掠过一阵冷风。也许在这神秘的瞬间,命运忽然向他打开一条门缝,让他看了一眼黑暗的未来。

出乎所有人预料,克波加决定派出一个信使。在最后的关头,他忽然同意和谈!

但是太晚了。现在的一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果是在一天前,波希蒙德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和谈。但现在,军队已经开拔,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响。

他充满遗憾地拒绝了。

克波加和波希蒙德都怅然地下达了战斗命令,决战开始了。

从其他城门赶来的土耳其人发起了进攻,成千上万的骑兵冲向十字军。他们本以为能一举摧垮防线。

多少年来,步兵都不能抵抗骑兵冲锋。—但这次却是例外。

十字军阵线像铁一样坚固。那些看上去憔悴不堪的士兵,作战却像猛虎一样。他们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死亡。一位教士捧着圣矛,大喊着激励他们:“这是朗基努斯之矛!上帝命令我们带着它走向敌人。谁拥有它,谁在战场上就不可战胜!”

土耳其骑兵被长矛和箭雨打退。

然后又是下一次冲锋,下一次败退。

在山峦与河流之间,十字军浴血奋战,始终没有后退一步。

在这个时候,一支土耳其大军绕过山冈,出现在十字军后方。①

一万多土耳其人从后方呼啸冲来,十字军阵线随时会断裂,这是最危急的瞬间。

但波希蒙德早就预料到了敌人的迂回。他精心埋伏下第五支军队—专门掩护后方的军队。它是一支隐形部队,就蕴藏在四支军队中。一旦需要,它随时可以组建成形。

土耳其人呐喊着冲了过来,弯刀在他们头顶盘旋。

十字军第五分队迎了上去。一阵标枪后,骑兵与步兵剧烈撞击。刹那间,步兵阵线被撕裂了一个口子,后面的十字军蜂拥过去。他们瞪着发红的眼睛,发出野兽般的叫喊。一阵利剑挥舞,几匹战马嘶叫着摔倒在地,缺口被补上了。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战争。十字军打得异常艰苦,不断有人倒下,死尸累累、残肢遍地。旗手被杀死了,另一个人接过旗帜。他们踩着尸体作战,踏着鲜血作战,始终没有后退。

战斗在两线同时进行。血,更多的血。十字军越来越疲惫。敌人不断倒下,但更多的敌人却不断涌来,土耳其人就像永不枯竭的海洋。

这时,忽然有人喊道:“看!看山那边!”

大家循声望去,都被震惊了。三位白衣骑士,屹立在山冈上。他们身披铠甲,手中的宝剑在太阳照耀下璀璨夺目。他们凝视着山下的战斗,慢慢地举起利剑。

一位教士发出窒息般地喊道:“那是三位圣徒!他们是圣乔治,圣狄奥多,圣莫里斯!”他说的这三人都是著名的战神,西方士兵十分崇拜他们。十字军忽然爆发出震耳的欢呼。上帝终于派出了三位圣徒来援助他们!他们有圣矛!他们有圣徒!他们有上帝大能的手!

他们不知道,这不过是波希蒙德计划中的一环。他精确地预测出:三位白衣骑士足以让整个军队燃烧起来。

十字军忽然像发狂的猛狮一样,冲向了敌人。火焰在他们血管里燃烧!再没人觉得恐惧,再没人觉得疲惫。他们觉得自己是上帝的一把剑。他们能感到上帝的手!

土耳其的阵线崩塌了。

没有人能解释这一切。参加战斗的十字军,回忆起来也觉得不可置信。自己的狂野一击,居然能冲垮这么庞大的敌军。他们觉得这绝非人力所为。大家都众口一词,说上帝派出了天使大军。无数隐形的天使,和他们一起杀敌。

事实上,不是天使拯救了他们,甚至也不是波希蒙德。是他们自己拯救了自己—用他们的信仰、勇气与希望。

波希蒙德只是用了一个幻想点燃了它们。

克波加目瞪口呆地看着溃败的士兵:只是一瞬间!只是那么疯狂的一个瞬间!

但是他手中还有一支庞大的后备军,他还有资本一搏!

慌乱中,他下令:全军向战场进发。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极端错误的决定。克波加的军队来自不同的属国,缺乏足够的凝聚力。许多人的忠诚是值得怀疑的。(这也是他们迅速溃逃的原因之一。)在这样雪崩的局面下,克波加控制不了这些乱军。他本应等败军离开战场,再重新进攻,但他却急匆匆地一头冲了进去。

于是,两支土耳其大军迎面相撞。一支要开进战场,一支要逃离战场。马队和马队碰撞在一起,人群和人群践踏在一起。尘土飞扬,惨叫声震撼天地。后备军还没抵达战场,就被这股洪流冲得四分五裂。克波加大声喊叫着维持秩序,但没有人听他的。

整个军队彻底崩塌了。

克波加意识到:战争结束了。他带着身边的小部队,仓皇逃遁。十字军在后面一路追击。

克波加让手下点燃干草,形成一条火线,阻止十字军前进。草地顿时变成了一片火海。

无数十字军在烈焰中疯狂向前,他们的脸和剑都被火照得一片通红。

克波加逃回了摩苏尔。成千上万的军队丧生叙利亚平原,克波加的权势消逝了,再也没能恢复,他成了默默无闻的小君主。在某个夏日,一支弱小的部队把他击得粉碎。克波加对此将永远困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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