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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五月的加州,阳光是这里最美的享受。而在三藩市这座全世界华人最多的境外城市,在占了这座城市将近三分之一人口的华人心里,却飘着沉沉的阴云。

清政府在1894年同美国签订的《中美会订限制来美华工保护寓美华人条款》历时二十年,极大地限制了华人往返美国的自由。1904年年底,这个条约期满,废除条约的呼声高涨。在舆论的压力下,清政府向美国政府提出改约要求。但美国政府悍然拒绝,要求续约。1905年5月,上海绅商聚于商务总会,要求清政府拒约,号召抵制美货。此议一出,立即得到全国各地响应。消息传到三藩市,也迅速在广大华人中引起强烈的反响。连日来都有商会、帮会提出抵制美货的动议或集会,要求废除条约的宣传传单也满天飞。

振南也热切地关注着这件事,他曾经尝试和赵天章谈论这个问题。赵天章却不以为然:“废除条约当然有好处,可抵制美货却大可不必。你抵制我,我抵制你,我们这生意还做个鸟呀?振南,别理会这些事。最近有一船劳工从岛外转来,要送往山区去挖矿。这船人情绪上有点波动,你好好留意着,别出了乱子。我也会多派人手,跟你一起送这批货。”

振南听赵天章称这批劳工为“货”,心里有点不舒服,也没说什么,爽快地答应了。

赵天章所说的这批“情绪上有点波动的货”是三十多名从美属檀香山外一个海岛上转运过来的华工。前天傍晚就到了三藩市,现集中住在公司在郊外的一间仓库里。振南接了赵天章的指示后,便立即带着劳务部的两个伙计赶去。来到仓库前,看见赵天章果然加派了人手看管。

开了门,振南领着几个人走进仓库。三十多个衣衫褴褛的汉子或坐或躺地塞满了小小的仓库。一进去,一股馊味扑鼻而来。振南皱皱眉头,责问伙计:“怎么不开开仓,透透风?”

领队的伙计说:“老板吩咐,关紧门窗,防止他们逃跑。”

振南说:“你们一个个又刀又枪,他们哪里跑得了?开开窗,让大家透透气。”伙计知道振南是老板的红人,不敢违逆他,忙去开了窗,阳光立时洒了进来。

振南简要地对大家说了行程安排,见汉子们都耷拉着脑袋不吭声,也就不再说什么。他还得回家收拾一下行李,便转身要走。

正在这时,沉默的人群中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振南。”振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回过头看了看,正要走,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从人堆里扑出来,口里叫着:“振南哥,是你吗?”

振南停住脚步,看着扑到面前的这个人:“你,你是谁呀?”

那人圆张着嘴,喉咙里“咿咿呀呀”讲不出话,眼泪却开始涌了出来。半晌,他才僵着声音道:“振南哥……真的是你。我是福贵呀,田福贵呀。”

“福贵?”振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将小伙子扶起。双手捧着他的脸,将他蓬乱的头发使劲地理了理,盯着他端详了好半天。不错,正是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三年多前突然失踪了的田福贵。振南的思绪一下子闪回了大洋彼岸那个离海边只有十多公里的小山村。在那里,住着他的亲人,也住着田福贵的父母。他捧着眼前这张又黑又瘦,像一块烤焦的番薯一般的脸:“福贵呀,你到哪里去了?你阿爸阿妈想你都快想疯了。”

檀城县回龙村住着司徒和田姓两大家族人。司徒氏人多,有三十多户,上百号人。田姓的只有七八户。据说当年两姓的两位祖上是结拜兄弟,双双一起从外地迁来,在这里扎下根来,繁衍生息。到了光绪年间,已经好几十代人了。司徒氏人丁兴旺,已经在附近繁衍了好几条村。田姓人家却只剩了二三十人在此居住。

田福贵一家就住在振南家隔壁,福贵比振南小两岁,比振江大三岁。福贵还有个妹妹叫谷雨,比振江却小了三岁。两家人一直以来都亲密得如同一家人。但是三年多前的一天,福贵外出做工,却从此再也没有回来了。振南陪着福贵阿爸将十里八乡都寻遍了,也没找到他的踪影。福贵阿妈天天哭,一年之后,眼睛就瞎了。

振南做梦也没想到会在千万里之外的金山见到福贵。他的心感觉一阵阵刀锯般的痛。

福贵开始向振南哭诉着三年来的遭遇:

“那天,我在外面喝了些酒。回家的时候,躺在路边上睡着了。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躺在一条行驶的船上。旁边站着几个提着刀的大汉。就这样我被一直绑着坐了三天的船。三天后,我被押着上了一条大船,大船一直向着大海里开去。船上的人说领我们去金山赚钱发财,说保证不用几年大家都可以回来盖大屋,娶老婆。我不愿意去呀,我去金山干什么呀?再说我爸妈全不知道,他们不见了我还怎么活呀?”说着,福贵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振南伸出手,紧紧地搂着他。

“可任我怎么闹也没人理我。闹得凶了,他们就揍我一顿。有好些个像我一样被绑上船的,都闹着要回家。可是在这大海之中,我们毫无办法。船行了两个多月,他们把我们全部送到了一个荒岛上,说是金山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这里根本就不是金山。我们二十多人被带到一个洋人的甘蔗园去种甘蔗,其他的都不知去了哪里。”

“我们在那里不分日夜地开荒种地。美国老板偶尔坐着汽艇来巡视一圈。平日里负责看管我们的都是中国人。开始的时候总想着回家的事。可后来实在没办法,也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干,心想赚点钱再说吧。可一年下来,不仅饱饭都没吃上一顿,老板还说我们欠了他的钱。那些监工更可恶,每日逼着我们不分昼夜地干活。一不如意就将我们吊起来打。我们同去的二十多个人,不到两年就死了七八个。振南哥,你看看我这身伤。”说着,福贵扒下自己的外衣。他并不壮实的身体上,十几条鞭痕清晰可见。振南轻轻地抚摩着他身上的伤痕,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一次,庄园换了主人,老板又将我们卖了。说是这次真正是到金山来。振南哥,这里真的是金山吗?”

振南点点头:“是的,这里就是我们在乡下时所说的金山。我也是两年前来这里的。”他也将自己来金山的情况简单讲了一下,并告诉他自己现在就住在唐人街,那里有不少檀城乡亲。

福贵淌着泪说:“就算真的是金山,我也要回家。振南哥,我天天做梦都想回家,我哪里都不去了,我家里只有我这一个儿子,我一定要回去。振南哥,你一定要帮我。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福贵说着,跪在了振南面前。

振南紧紧地把福贵瘦瘦的身子搂在怀中,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将福贵送回仓库,振南心急火燎地就往公司赶,却找不到赵天章。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见赵天章回来。振南便将自己想将福贵带走的事说了。他以为,以赵天章对自己的信任和器重,这事并不难。可没等他说完,赵天章就打断了他:“你不要说了,不行!一个都不能少!”

振南急了:“为什么?”

赵天章怒道:“你第一天做呀?这道上的规矩你不懂呀?少一个交不了货,我就得赔钱。”

振南说:“我知道,赔多少都从我工钱里扣。”

赵天章哼哼道:“你的工钱?你的工钱还不是老子给的。再说这批人里好些个想跑,我放走一个,其他人还能待得住?这里到矿上还有十几天路程,到时跑了个精光我怎么办?”

任振南怎么说,赵天章就是不松口。两人越吵越大声,振南急了:“福贵是我一起长大的兄弟,他阿妈为了他眼睛都哭瞎了。老板,我司徒振南感谢你这两年来对我的大恩,请你无论如何帮我这一次。要不然,我将来回到村里,乡亲们会戳我的脊梁骨,会骂我良心被狗吃了。”

赵天章将桌上的茶壶摔了个粉碎:“你是不是说我良心被狗吃了?没错,我的良心早就喂了狗啦。我现在就是想赚钱,在这个世界上,有钱就是老大。钱就是我亲阿爸。我看在如萍的面子上,给你一条好路子,你不好好走。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赵天章是什么样的人?你敢来给我叫板。给我滚。”

振南气哼哼地冲了出去,在街上晃荡了老半天都没想出什么办法来。想着福贵那满眼的泪,一身的伤,就觉得心里难受。在以往带工的时候,他也碰到过劳工逃跑的事情,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每一个想逃跑的劳工后面会藏着如此深的痛。

回到宿舍里,连饭也懒得吃,躺在床上琢磨了好久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这时,天已经黑了,街灯昏黄。振南想得头昏脑胀,决定出去走走。唐人街开始静下来了,只有一些乞丐和几条野猫野狗在街上游走着。经过檀城会馆门口时,他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了那位德高望重的慈祥老者、檀城乡亲司徒国辉。他兴奋地朝林如萍的餐馆跑去,他要让林如萍领着自己去拜访这位老爷子。

林如萍也不知道司徒国辉住在哪里,辗转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司徒国辉的家。老头子见他们俩深夜来访,既惊讶又开心,听了振南讲述的情况后,爽快地答应第二天以檀城会馆的名义向赵天章要人。

事情有了新的希望,振南心里轻松了一些。走在回林如萍餐馆的路上,他问林如萍:“我这次得罪了你契爷,你不会生气吧?”

林如萍笑笑:“没事的,我契爷疼我,我哄哄他就没事了。”

正说着,一个趴在路边的乞丐突然慢慢抬起头来,轻轻地叫了声:“振南哥。”

振南心里一惊,看看四周没人留意,忙蹲下身子:“福贵?你怎么在这里?”

福贵看了看前后,慢慢站起身子,低声地说:“他们要提前出发。有个白白净净的后生领着人来押我们走,还说让我们别想逃跑,没人能从这里把人带走。我琢磨着你这边肯定不成了,我就趁他们不留意,跑出来了,一路逃到这唐人街来找你。他们现在肯定在到处找我。振南哥,我想回家。”

振南心里有些紧张,他知道赵天章的为人。如果福贵再被他抓到,就凶多吉少了,连声说:“好,回家,我送你回家。你快起来,马上跟我走,先找个地方躲一下。”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冷冷地在身后响起:“躲不了了,还是跟我回去吧。”

三人惊慌地回过头去。昏暗的灯光下,赵光领着几个打手手持刀棍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对振南说:“还是我阿叔算得准,他说只要盯着你,这小子就跑不了,果然不错。”

振南扭头对福贵说:“福贵,快跑!”

可哪里还跑得了?几个打手迅速围了上来,两个死死架住振南,其他的围住福贵就打。福贵哪里肯束手就擒,拼命地反抗,想夺路逃跑。转眼间,福贵头上、身上就挨了许多棍。振南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对福贵说:“福贵,别跑了,让他们抓吧,我们再想办法。”

福贵却疯了似的,嗷嗷叫着,根本听不到振南的叫喊,只顾着反抗。很快,头上鲜血直淌。振南和林如萍急得大声叫“住手”,赵光则在旁边嚷道:“给我打,打死了我负责。”

林如萍冲过去,想护着福贵,却被赵光拦住。振南也急了,拼命挣扎,脸上挨了重重的一拳,即时觉得眼冒金星。林如萍一见振南挨打,更急了,挣脱赵光,冲过去,朝着刚才打振南的打手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打手们知道她是老板的契女,倒也不敢对她动粗,只是死死地架住振南不松手。

赵光见林如萍护着振南,心里更忿,大叫:“别停手,想跑,打断他的腿,看他还能不能跑?”

振南和林如萍急得大骂。

福贵终于架不住了,满面鲜血倒在了地上。两个打手架起福贵就走。赵光走到振南面前,冷冷地看着他和林如萍,说:“振南,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爱管闲事,最终吃亏的是你自己。如萍,我就不明白你看中了他哪一样?一个傻佬。”

振南挣扎着:“你们不要为难福贵,有什么我替他顶着。他阿妈为了他,眼睛都哭瞎了。你们讲点良心好不好,大家都是中国人。赵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呀。”

赵光哼了一声:“不错,就是因为我以前太软弱了,被你暗地里使了绊子还不知道。凭什么我叔叔器重你,把我撇在一边?凭什么你工钱会高过我?”

林如萍怒斥道:“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王八蛋,你连给振南提鞋都不配。”

赵光不太敢得罪林如萍,走到振南面前,压低声音说:“你在船上的时候帮过我,我今天就不为难你了,以后我们两清了。”他一挥手,带着两个打手走了。

振南挂念着福贵,提脚欲追。跑了两步,头晕目眩,摔在了地上。林如萍忙将他扶起来。缓过劲来以后,振南又坚持要去找福贵,林如萍不放心他一个人去,便到店里叫了两个伙计陪着他。所能想到地方都跑了个遍,一直折腾到下半夜,不仅见不到福贵,连赵天章和赵光也没找到。

回到宿舍,振南一刻也没有睡着。一闭上眼,就是福贵血肉模糊的脸。天一亮,振南就守在公司门口,等着赵天章。一直到午后两三点钟,才看见赵天章和赵光满身酒气从外面回来。振南忙拦住他们。

赵天章摸着光光的头,斜着眼望着振南:“振南,你干什么?”

振南连忙问:“福贵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里?”

赵天章一愣,赵光说:“就是那个想逃跑的小子。”

赵天章撇撇嘴:“振南,你就别管了,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以后在我这里干要学乖一点。”说着,继续往里走。

振南堵在他面前:“福贵现在在哪里?我和他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不能不管。”

赵天章别过头对赵光说:“你告诉他。”

赵光冷冷地说:“昨天晚上,兄弟们下手重了一点,拉回来就断气了。兄弟们过意不去,把他海葬了。也怪他呀,太犟了。”

振南一听,整个人顿时觉得手脚冰凉,待在那里。愣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冲着赵天章的背影吼道:“赵天章。”这一吼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怖和愤怒。众人都惊呆了。不待大家反应过来,振南已经像一头疯狂的狮子扑了上去,将赵天章扑倒在了地上。

赵天章的几个随从一拥而上,将振南死死地按住,振南仍是破口大骂。

赵天章爬起身,回过头来盯着振南,红红的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他走到振南跟前,抬起脚朝振南脸上蹬过去,振南的嘴角即时淌出血来。赵天章喘了几口粗气,嘴里怒骂着,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

振南也不骂了,恨恨地盯着他说:“赵天章,赵光,你们丧尽天良,就等着天来收拾你们吧。”

赵天章愣了一下,哼了一声:“小子,我也告诉你,我赵天章怕刀怕枪,就是不怕天。你在这三藩市打听一下,谁不知道我赵天章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谁阻我发财,我就敢劈谁。”说着,赵天章蹲下身子,凑到振南跟前,阴沉着脸说,“我今天破个例,看在如萍的面子上,放过你,你滚吧。”

振南也挣扎着站起身来,擦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冷冷地看着赵天章:“赵天章,我也告诉你,福贵不会白死的,总有一天,我会替他来向你讨这笔债!”

赵天章眼睛里杀机一现,半晌才沉着脸说:“好吧,我等着这一天。”一转身上楼去了。

振南茫然地走出门去,脑子里一片空白。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海边。站在岩石上,望着翻飞的海鸥和翻滚的白浪,他完全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一样。他依稀看见福贵阿爸满头被风吹散的白发,看见福贵阿妈站在大洋彼岸的礁石上,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努力张望。站着站着,只觉得双腿发软,终于架不住了,双膝跪在了岩石上。他一抹自己的脸,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他一遍又一遍地对着茫茫大海忏悔着,责骂着自己。良久,才发现自己旁边坐着一个人,正拿着一个小酒壶在喝着酒。他一愣,看清楚是曾带着自己在美国跑了半年的雷克。

雷克将手中的酒壶递给振南:“别难过了,喝一口吧。”

振南接过酒壶,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酒辣辣地在肚子里流转,人清醒了一些。

雷克看着远方,慢慢地说:“算了,振南,看开点。这就是中国人在美国的活法。你入行时间短,这样的事多着呢。你管不了那么多的。我在这行里干了十来年了,什么都见过了,比这惨得多的都见过。美国就是这样,繁华背后、美丽背后、民主背后,同样有很多肮脏的东西。”

振南痛苦地摇摇头:“可……可是我们中国人不应该自己祸害中国人呀。”

雷克喝了口酒:“你们中国有句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自己发财过好日子,谁还管得了那么多呀?这一年多来,你也送了不少劳工,你以为你是送他们去赚钱了。好多都是你振南把他们送进火坑里去了。譬如你第一次和我一起送去挖矿的那一批,不到一个月就死了两个,都是累死的,我没告诉你而已。你说,你是不是也在做着和赵天章同样的事情?”

振南迷茫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半晌,抢过酒壶喝了一大口。

雷克摇摇头,说:“美国人很讲规矩,说得好听一点是做生意的信誉。但是,信誉,这样美丽的字眼里面其实并不干净。赵天章这个人决不会因为一个中国人的一条命坏了自己的规矩,要不然,他也干不了这行。你就认了吧。还不如想想下一步怎么办?”

振南默然。

雷克站起身来:“振南,你是个心肠软又较真的人,你不适合干这行。我给你个建议,还记得我们去西雅图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做贸易的老板关兴宇吗?”

振南眼前闪过一张清瘦的蓄着短须的脸。他点点头。

雷克说:“我记得你们还是同乡,我感觉他还挺欣赏你,不如去找找他。他是一个很优秀的中国人。好了,我得走了,我不愿意让赵天章看见我来找你。”说着慢慢地走了。

“你是不是也在做着和赵天章同样的事情?”想着刚才雷克讲的那句话,他突然只想喝酒,把自己灌醉了,心里才会舒坦一些。

振南站起身,到一家杂货店买了两瓶酒。一路走着就急不可耐地喝了起来,到了宿舍,一瓶酒已经喝了个光。躺在宿舍的地上,他又打开第二瓶,一边喝一边念叨着:“福贵,你走好,我对不起你,我回去给你阿爸阿妈养老送终。”

林如萍整个下午都在找振南。赵天章只跟她说了一句:“这小子疯了。”于是她也疯了似地找他。找到天快黑了,她才又筋疲力尽地回到振南的宿舍,屋子里黑漆漆的。她拉开灯,却看见他像一堆烂泥般躺在地上,浑身酒气熏天。

她吃力地将他扶上床,用毛巾替他擦干净,又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忙完这一切,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她坐在他身边。看着他酣睡中仍在咬牙切齿的脸,她一阵阵心痛,既为他,也为自己。这个男人已经消耗了她太多的感情,可给予自己的依然是一个没有答案的等待。这一年多以来,她也常常会问自己,这样的等待真的值得吗?可每一次见到他,她就毫不犹豫地回答自己:值得,因为他是真实的。过去那一场差点要了她的命的爱情,已经使她极度地恐惧了那些虚伪的男人。为了一个真实的爱人,哪怕受再大的委屈也值。

她看着窗外那轮弯弯的、淡淡的月,胡乱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身边的这个男人在轻声梦呓。她将脸凑到他的跟前,听清楚了,他在叫着两个字:“秋月。”

她心里一酸,但是她还是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摩着他的脸,低低地叫着:“振南,振南。”酣睡中的人也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嘴边,可他的嘴里依然叫的是“秋月”。

林如萍的手被他紧紧地握着,她的心里涌上了一种异样的感觉,甜蜜的?酸楚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轻轻地倚过去,将自己微微颤抖的身子贴上他的身子,又将自己颤抖着的嘴唇轻轻地印在了他潮红的脸上,他厚厚的唇上。

振南依稀感觉到秋月倚在了自己的怀中,在吻着自己的唇。那幽幽的女人香是那么熟悉。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他心里涌动着火一样的激情,他要用这激情彻底地融化她。

林如萍感觉到他的手在自己的胸前轻轻地搓揉着,衣扣被一颗一颗地解开了。她更用力地亲吻着他的嘴唇,嘴里咸咸的,她知道是自己的眼泪。

他们赤裸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了一起。他在迷糊中进入到了她的身体里。她也含着眼泪火热地回应着他。

这一夜,林如萍一直都没有睡。他的手一直紧紧地搂着她,让她不敢移动,她也不愿意移动。她想着,我终于做了他的女人了。我要一辈子睡在他的臂弯里。

快天亮的时候,振南醒过来了,迷糊中他感觉到一个火热的身体紧贴着自己。心里一慌,使劲地睁着眼,才看清是林如萍。她正轻咬着唇,脸红红地看着自己。他慌忙推开她,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赤裸着,她也赤裸着。她丰满的乳房因为激动而急剧地起伏、颤动着。振南正不知所措,她却伸出柔软嫩滑的双臂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又一把拉到了自己怀中,拉进了被子里。她将自己温软的唇不停地印在他的脸上、唇上。她拉着他的手在自己的乳房上用力地搓揉,她在他的耳边轻声地说着话:“振南,你就把我当成是秋月吧。”

振南觉得自己像要爆炸了似的。他终于不顾一切地将她压在自己的身体下,疯狂地发泄着自己所有的力量。他狠狠地说:“你不是秋月,你是如萍,我要的就是你。”

太阳升起来了,透过窗户,撒满了房间。他将头紧紧地埋在她的双乳之间,眼泪将她的身体弄得湿湿的。他喃喃地对她说:“如萍,对不起。”

她将手指深深地插在他的头发里:“振南,我很开心,真的,我终于做了一回你的女人。”

两天后,她送他去乘坐开往西雅图的汽车。在车站门口,振南站住了,望着林如萍说:“我要走了,我要离开三藩市了,如萍,对不起,你把我忘记了吧。”

林如萍摇摇头,微微地笑着,像妻子一样自然地拍拍他肩上的灰尘,轻声地说:“我还是那句话,我铁定要嫁给你的。你说过五年后就回家去和秋月团圆。还有三年,如果三年过了,你不来找我,我就卖了这间餐馆,到中国去和秋月一起等着你。”说完转身走了。

振南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默默地说:“如萍,对不起,我真的不能娶你,我心里只能够容得下一个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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