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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母亲责怪地看了他一眼,埋怨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胡说八道,说话不吉利。父亲笑着说,我倒是想活两百岁,但可能吗?然一旦把生死看开了,也就无所谓吉利不吉利了。

父亲看我时眼里有一丝柔情,这让我无所适从。我忽然觉得我确实是个不近人情的家伙。

父亲说起了他当年去“出夫”修大坝时候的事。我知道那是一段极端艰苦的日子。父亲从前很少提起那段时光。但这次,他说得很多,从冒着零下十几度的严寒半夜起来加班加点运土石的劳累,到吃饭时就着咸菜啃黑馒头时的辛酸,再到不脱衣服睡在冰冷的野地里时的凄惶……他还说到了挖坟,为了施工建大坝,许多坟被挖掉填平,白骨森森,无人收捡。在挖一个大坟的时候有个青年被砸在墓道里,挖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成人形了……而且,那时不断有人病死,死亡气息在这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人们中间弥漫,人人都觉得前途渺茫,能否活着回家与家人团聚都成了问题。

而就是在那时,我父亲遇到了那个女人。施工队的领导去找我父亲的时候说,那个女人不想活了,你去开导开导她,让她尽快回家。

那个女人就是那个砸死在墓道里的男人的妻子。队里通知她来工地的时候只说他丈夫出了点事,但从村长躲躲闪闪的表情里她预感到丈夫是出大事了,不出所料,她坐着施工队的双排车颠簸了大半天赶到工地时,见到的只是丈夫冷冰冰的连面目都难以辨认的尸体。

上级领导之所以把这份任务交给我父亲帮忙处理,一是知道我父亲在电厂工作时看押过一段时间的******,对付寻死觅活的人应该有一定经验;第二个原因是那个被砸死的男人生前和我父亲是好朋友。

我父亲对那个心如死灰的女人说,工地上这段时间一直在死人,活着的忍对死都麻木了,谁也不知道哪天就会轮到自己。

我父亲又问她,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那个女人回答说,还有一个六岁的孩子。

我父亲说,那你有什么理由去死?孩子就是希望,你先把孩子养活成人再考虑去死不迟。

于是那个女人最终放弃了自杀,回到了家。

一年后我父亲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了瘸子。家里的房顶坏了,总是漏雨,她请人帮忙修理,在爬上屋脊递工具的时候摔了下来,掉在石头堆里,腿折了,去县医院接上了,没接好,就瘸了。

我父亲见到她时她的孩子正发着高烧,她拄上拐要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我父亲二话没说背起孩子拉着她去了医院,在她和孩子身边守了两天两夜。我父亲并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的风趣幽默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但在那两天两夜里我父亲的话很少,或许是那个女人太沉默了,他找不到合适的话题。但从医院回到家时,那个女人给我父亲跪下了,我父亲扶起她时自己也落下泪来。我父亲对她说,无论怎么困难,也要让孩子好好上学,将来过更好的生活!这句话成了父亲心里一个永远也放不下的承诺。

父亲说,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资助她。在他有了钱之后,他就租了房子雇了保姆照顾她,因为她的腿病越来越厉害,几乎无法自理。她的女儿上初中了,由父亲出面把她转入了一所寄宿学校。

我母亲低着头用手绢擦着眼睛。我想,她已经原谅父亲了。或许她在很久以前就原谅父亲了。即使她的一个朋友拿着偷排来的照片向她指认父亲的“小三”的时候,她也不曾相信我父亲会做出什么情理之外的事。在没有了解其中隐情的时候她就理解他了。尽管那时关于我父亲“包小三”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

我开始为自己的当初的鲁莽懊悔。

我问父亲,她现在去哪里了?

父亲说,我也不知道,她女儿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她给孩子留下了一封信,说自己出远门了,可能永远也不回来了……

我心里突然堵得难受。

父亲并没有再责备我,他叹了口气,说,生死有命,有些事我们谁也改变不了。

我大哥给父亲和我都斟满酒,举起杯,对我说,来,我们共同敬爸爸一杯酒!

我没有犹豫,一口干了。这酒好苦!

第二天我就去上学了,以后再也没有听到关于那个女人的消息。

说实话,我浑浑噩噩的高中生活没有什么亮点,除了拿到了一个红色外皮包裹的毕业证和交了几个还算贴心的朋友之外,没有多少收获。值得记录的一件小事仍然和打架有关。

我和袁琳好久没有见面了。偶尔打电话聊上几句也就挂了。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后来她问我,你租的那间房子的租金怎么也得一千多一个月吧,而你的那份工作的工资充其量也就三千左右,你怎么养活自己?如果可以,我们就合租一套,可以节约不少费用。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开玩笑的口吻。我说我习惯自己住,去除租金,我剩下的工资也足够我吃饭。我吃得很简单。不是为了节约,只是喜欢而已。

我现在的工作主要是开车。自从老板买了奥迪A8之后,公司里那部老牌帕萨特就成了公用车,哪个部门主管或其他中层领导甚至一般办事员,只要牵扯工作上的事都可以用,会开车的自己开,不会开车的我就充任临时司机。我的工资确实不高,但我对此没有过高的要求。我还算喜欢这种相对简单的生活。担心是老板们的事,与我关系不大。

有一天袁琳打电话对我说,我们老板给我加工资了。

我问加了多少,她说保密,但她又说,我手下员工的工资都比你高,你还是跳槽到我们公司来吧,哈哈!我说,我能力有限,没什么专业技能,做不了你们电脑公司的工作,其实我只要能有个容身之地就满足了。我知道她的话只是调侃。

作为某著名品牌电子产品在本地区的总代理,袁琳所在的公司业务蒸蒸日上,对员工的招聘和任用有一套严格的管理程序,我知道即使我想去他们公司也不够格。而且我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那股冲劲,并且厌烦那种面对客户时的力求标准化的姿态。我的心态真的有点像老人了。袁琳来这里的时候公司正处于发展初期,她的人力资源管理方面的优势决定了她今天的地位。我觉得我和她的距离越来越大了。并不是因为金钱,而是生活态度与观念的差异。

袁琳在电话里说,我请你吃饭吧,以前都是你请我,而且我总是点贵的菜宰你,甚至希望有一天把你宰得揭不开锅了让你主动求我,看来我还是错了,我应该知道你饿不着,因为你也曾经做过老板。我说,我没有做过所谓的老板,我只是我哥哥手下的一个打杂的。她说,那我们见面再聊吧,继续给我讲你的故事。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有空的时候你约一下王春树,我想请你们吃个饭。她显然感觉有点意外,说,为什么?我说,我想好好祝福你们。这次轮到她沉默了,然后她叹了口气,说,见面再说吧。

这次我们都喝了点酒。她有点醉。说,我不想再找人结婚了,我看透了,谁都靠不住;我只把我原来的事说了一点,王春树就犹豫了,他其实想找个纯情的小女人,而我不是;这几天他总是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有接,对我的过去都容忍不了,我和他还有必要谈别的吗?我想自己过,我已经准备申请按揭贷款买房子,有了自己的窝,我就安心了,我还有必要依靠别人吗?

她的话说得我心里沉甸甸的。我说,你最起码应该接王春树的电话,给他解释和表白的机会,他没结过婚,你冷不丁把重炮放出来,他一时犹豫也是自然的;接受你,他需要宽容,你接受他,也需要宽容……其实我没有资格谈什么宽容,对于女人,我真正宽容过吗?而且仅有宽容就够了吗?我真正走进过她们的内心并触摸到她们的灵魂了吗?

我的心又疼了起来,我又戳到了自己的伤处。

袁琳说,你不是要跟我说你和你哥哥的事吗?我说,那是后话了,我会慢慢对你说。有很多事得慢慢说起。

我上高中的时候我哥哥在厂子里已经逐步接替了我父亲的位置。父亲年纪大了,身体心脏不好,而且常年血压高,每年都要到医院挂一次降低血液粘度预防心血管疾病的低分子吊瓶。有一次在外地和客户谈业务的时父亲候突然晕倒。从那次开始,他就想开了,说,不服老是不行的,我这一辈子该做的事已经做了,也该休息了,以后怎么样就看你们的了。当然,我觉得他说的“你们”主要是指我哥哥谷建国。我当时还在高中上学,而且我父亲实在看不出我在商业上会有什么出息,在他眼里,我整天沉默寡言,动不动就好勇斗狠,实在难以承担家族赋予的重任。

我对我的家族企业并没有什么好感。我每次周末回家的时候都会去厂子里转一圈,看那些工人只戴着口罩在粉尘飞扬的车间里工作,浓重的化工原料的气息熏得人睁不开眼睛。但那些工人不在乎,因为是计件工资,所以他们不愿意浪费什么时间去研究什么粉尘或者化工气体的危害问题,他们要吃饱饭,有一家子人要养活,要为孩子的学费和老母亲的医疗费拼命挣钱。我父亲能做的都做了,他给工人们买了最好的防护口罩,用毒性最小的原材料,给工人们发相对于当地同一工种来说最高的工资,但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些问题,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知识和能力范畴。

当父兄为了发展壮大我们的厂子埋头苦干的时候,我正在享受有点枯燥的高中生活。在学校里,我的生活费标准大概是最高的。学校餐厅里卖给学生的只有馒头和没有什么油水的大锅菜。我通常都会在每周五带着我的几个要好的同学到校外的饭店吃一顿打打牙祭。这几个家伙,一个是学习成绩很不错的是周柏新,另一个是喜欢上课睡大觉但在篮球场上一如既往生龙活虎的李彬,还有一个多年后做了老板的张克强。他们几个的共同点就是蛮讲义气(比如考试的时候总能互相相助),且都喜好篮球。周柏新是班里的班长。他总是吃最便宜的饭菜,穿最廉价的衣服,是我们班名副其实的贫困生。但也正是贫困激发了他的学习潜力,他的成绩总是在班里前三名晃悠。而且周柏新长相英俊,话不多但很有分量,属于早熟型的学生,这一点对女孩子应该是具有杀伤力的。在高二的时候,有个女同学看上了周柏新,想方设法和他套近乎,承诺将来要帮助他读军校,甚至在周末要跟周柏新一同到他家看望他的父母,搞得周柏新有点发晕。那个女孩就是李雪娇。

我觉得李雪娇和我进到同一个班有点鬼使神差。从刘克死后我就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厌恶情绪。我本不想再见到这个女孩,因为我想忘掉一些事情。但我们还是莫名其妙地又走进了同一个教室。当然,她的那台价格昂贵的日立随身听确实丢失了,而且最终也没有找回来,但那台可憎的随身听与刘克的死有着脱不开的干系。在我的意识里,作为随身听的主人,她身上附着了那台要人命的玩意儿的邪恶气息,尽管看起来她越来越漂亮了。

李雪娇之所以敢承诺帮助周柏新读军校是有根据的。李雪娇的爸爸是我们市武装部的部长,也是一个资深老革命,与一些军校的领导关系密切,若有他的帮助,在报考军校时获得相应加分是很有可能的。所以,如果周柏新做了他的乘龙快婿,他当然没有理由拒绝帮忙。李雪娇显然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女孩子,性格外向,带一点蛮横的味道;高干家庭背景和优裕的物质基础使她想当然地认为她想得到的东西一定能够得到。于是她就给周柏新写纸条说,我们将来一起考军校吧……周柏新向我透露这些细节的时候说他感觉有点不可思议,但显然他是心动了。我说,这当然是好事,不过我总觉得她身上有股妖气。周柏新对此不解。我说,没什么,这是我的直觉;既然她愿意帮助你,是好事,权且答应,其他的以后再说。

“权且答应”和“以后再说”似乎都充满玄机。我自己都感觉自己用心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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