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完一生,特别是那个冬季里的最后一战,我早已是泪涌如泉。落笔的那一刻,我掩卷而泣。这一生,我立志做一个洒脱的人,但却始终为世俗所累,也终究留下了太多的遗憾。
孟婆不知何时又到了我身边。她开口道:“关将军,游离于三界这么久了,这个感觉不好受吧!将军纵横天下几十年,留下多少辉煌!人心不足,将军不该太执著了。”
我拱手道:“关羽回首往事,自述一生,终免不了情难自禁啊!爱子、战友为我牺牲,大哥、三弟也都因为我报仇而走上不归路。全因为我,本来已经看到曙光的汉室大业一蹶不振,我是汉室的罪人啊!”
孟婆笑了:“将军,人在选择面前都必须作出取舍。的确,为了您,汉室牺牲了太多。可您要知道,无论是您的热血部下,还是皇叔、三将军,他们都不曾后悔过啊!这是他们的选择。为义而生,为信而死。说起汉末三国,为什么唯有你们的蜀汉最具悲剧英雄之美?原因正在于此啊!”
我长叹一声:“为义而生,为信而死!的确,他们不会后悔,因为这是我们共同的誓言……”
孟婆问:“作为阴司备案需要,我必须例行公事问您一个问题。请问您在死前的最后时刻都看到、听到了什么?”
我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当时我只知道右臂已经失去知觉,身上中了几刀。随后我就像到了环球影院,我的意识开始自动为我回放一生中的点滴。”
孟婆像个娱乐记者一样运笔如飞地记录着。我看看她,接着说:“我先看到了故乡,看到了桃树和小溪,还有桃夭。她笑着对我说:‘山那边的桃花开得更美’。后来,我好像真的来到了一片桃园。我站在飘扬的桃花中,身边是大哥和老三,桃林中回荡的是我们铁骨铮铮的誓言。之后,徐州、许昌、荆州……一座座城市在我脑中盘旋。在朦胧中,有在曹营的日子,有貂蝉含泪写下的告别信,有平儿和小娟的婚礼,还有很多很多。我耳边充满了不同的声音,每个人都在叫我,我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我只是记得当自己转身离去时,身后是大哥和老三在拼命地喊:‘不是说好了吗?我们死也要在一起啊!’我很痛苦,但我已经停不下来……再后来,我就见到了您。”
孟婆长叹道:“一生为情义所累,将军到死还是挂念着一个‘情’字!”
我不觉又流出了眼泪。我不好意思地看着孟婆:“我总说,我最相信男人的眼泪。在我看来,一个男人的眼泪是宝贵的。可是我最近却常常不争气,让你见笑了。”
孟婆安慰道:“将军不必如此。岂不闻近几年流行一首歌,‘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只为情义而流泪,也许这是关将军的一点魅力吧!”
我笑笑:“老人家,我关羽这一生骄傲、自负,自以为天下无敌,最终死在自己的大意和自傲中。到了这时我才明白,其实我并不是个人格健全的人,偏激、极端,有时又迂腐,而且十足的顽固不化。我伤了很多人的心,却没机会补偿了。我一生都习惯为自己找借口,但借口终究掩饰不了自己的真实。在表扬与自我表扬中,我迷失了自我。到了此时此刻,我想真心地认个错,向我这一生中来来往往的所有人认个错……”
孟婆依旧和蔼而宽容:“人,谁能无过呢?将军今日能大彻大悟,也不枉那些为你牺牲的人了。”
我点点头:“多少次,我其实也认识到了自己的缺点。但我总执迷不悟地告诉自己:我就是我,这些缺点也是我的特色。我甚至觉得这样挺好,觉得改掉了这些,我就不是关羽了。现在想想,改掉这些,我固然会少了一些鲜明与张扬,但我将会是个人格完善的人,一个真正可以称得上高尚的人,一个更让人怀念的人。我以前常常说子龙虽然各方面出类拔萃,但没有个性,不免流俗,但现在我才明白,‘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孟婆正在为我感叹,我笑了:“孟婆,我的自传已成,心愿已了,再无牵挂。写了这么久,我也悟到了很多。其实我还有很多事该做、要做。蒙大家厚爱,以我为‘武圣’。人家‘文圣’孔子与我齐名,却早已成了中华文明的形象大使。国外数百家孔子学院,维护着中华礼义的精髓。而我做得实在太少了。我一向自诩忠义仁信,可近年来眼见神州之人,多有因私废公而不知忠,尔虞我诈而不通义,朝秦暮楚而不晓信者。我时常痛心不已而不知能做什么。如今我明白了,也该收拾起心情上路了。我的来生一定会更成功的。我会做一个现代化的关羽,以我最纯粹的理念捍卫我的坚持,中华民族应有的坚持!请您给我盛一碗孟婆汤吧!多放点儿葱花、香菜啊!”
孟婆笑着端过汤,看着我:“关将军,千年以来,您始终都在思考,都在回忆。如今看来您真的走出了自己的心结,可以开始自己新的轮回人生了。只是如今已经是二十一世纪,天下早已不止是东汉十三四个州,人们也早已告别了刀光剑影,在高速的生活轨道上运行着。您能适应吗?”
我大笑道:“关羽虽然痛改前非,但我的自信却始终未曾褪色!二十一世纪我也游离过,见识了。但的确,这年代的一切,我都不熟悉。人们的生活富裕,高科技驱动着社会飞速运行。但对我来说,这是我的挑战,也是我转型的机遇啊!”
我端起汤一饮而尽,回头看看孟婆:“况且,我始终保持着最初的信念。几千年来,我们更多的只是看到物质上的转变,斗转星移中,又有多少东西,纵使千年来被风沙吹过、浪花淘过,却始终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