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我令旗挥起,三军出动。襄水被我改道后像一头凶猛的狮子直接扑向那迷茫而无辜的山谷。我在帐里,静听着洪水无情地咆哮,似乎其中还夹杂着嚎哭和呻吟声。我知道,那一夜,是我独立指挥军队后完成的最大手笔的胜利,也是我辉煌的顶峰。
平儿、廖化驾着预备好的船在水上纵横。于禁的兵士淹死大半,投降的更是不计其数。我看看时间:到了我亲自出击收拾残局的时候了。我的主战船乘风破浪,向已经是一片汪洋的曹营驶去。
我先发现了于禁。这个和我军打了大半辈子仗的人此刻像只可怜的臭虫,趴在一棵断木上求救。他身边的一些木板、树干上也趴着十几个曹魏兵士。在看到我的那一刻,于禁眼中的最后一点光彩也黯淡了。他哑着嗓子像我求饶,我似乎都有些可怜起他,吩咐把这些人打捞起来,押了下去。
于禁虽然是最高指挥,但我显然更重视庞德。平心而论,他的刀法实在不在我之下。如能收服此人,我就又多了一个帮手。我的船在寻找,却一直没见到他。难道庞德已经葬身汪洋?
突然,身边双目如鹰的老周向我喊:“将军,看那座土山。”我循声望去,几天前我们还在上面侦查敌营的那座土山,如今只剩了小半座,像泡在汤里的半个窝头。庞德带了几十个人,站在“窝头”上顽强地向我军射击。好一个勇将,箭不虚发!我一面由衷赞叹,一面下令攻下土山,活捉庞德。
我的战船向土山推进。庞德也发现了我,大骂着一箭向我射来。我将身一闪,箭直插进我身边的船杆上!好箭法!若不是距离远,我几乎防无可防。
庞德虽勇,但众寡悬殊,手下几乎全部被我军射死。庞德看形势不妙,飞步冲下土山。我军抢滩登陆的第一艘小船已经在山边等候,十几个勇士一起冲向他。庞德大吼一声,大刀狂舞,刀法快得像一千多年后的电影《神话》里的成龙,竟然瞬间就将我军的十几个兵士全杀了!他随即跳上那艘抢滩船,向北驶去。难道这时他还想逃吗?我吩咐加足马力,追了上去。
我的大船显然快得多,两艘船的体积比约等于一头河马比一只绵羊。于是,随着两船撞击的那巨大一声响,庞德被撞飞,重重跌进水里。老周一跃而下。小时候在乡里举办的游泳、跳水、洗澡比赛中完成“水人三项”大满贯的老周,就这么轻松地把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水的旱鸭子庞德活捉了。
回到大帐,我要面对的是如何处理这些一级战犯。
于禁首先被带了上来。他磕头如捣蒜,苦苦哀求我饶他一命。于禁一向长于统兵,追随曹操征战三十年,战功赫赫,也算是我们的老对手了。可看着眼前这个懦夫,我费解了:这就是五子良将的气魄吗?如果是我被敌人捉到,就算碎尸万段,也是决不会投降的。于禁的奴颜婢膝让我都丧失了和他说话的兴趣。我本想讽刺一番后将他处决,现在看来,杀一个这样的人实在太没有意思了。我说过,我向来欺硬怕软。于禁的一头花白头发和一把鼻涕眼泪太折磨我了。我下令把他押走,终身监禁。
庞德也被拉了上来。他与前面那位真是鲜明的对比,居然不肯下跪!我的手下大怒,一起上去要殴他,被我喝止。我冷静地望着他,直接向他表白:“庞将军,你已经尽了全力。如今你军主将已经投降,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你的旧主马超现在也在我大哥手下效力,备受器重。你不如也加入我军,我们共同开创一番事业吧!”
庞德大喝:“我本在张鲁手下,备受猜疑。主公魏王将我擒获,委以重任。这次我做先锋,大家都不信任,只有主公毫不怀疑,临别时亲自敬酒。我曾发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今被捉,只求一死!”
我再劝道:“曹操虽善待将军,可毕竟是密谋篡汉的奸贼。我大哥可是正宗的皇室后裔,力求匡扶社稷。将军不要因小义失大义啊!”
庞德大笑:“我主堂堂魏王,地位尊贵,就被你等胡乱猜疑。你家刘备,不就是个卖鞋的无证商贩吗?据说他卖的鞋质量还没保证!这样一个市井俗民怎么就成了皇室了?你们说这让人怎么信!他都能是皇室,那我简直可以做托塔天王了!快把我杀了,别扯淡了!耽误我投胎的进度!”
我气得拍案而起,大喝:“住嘴!你这无知小儿!你有没有看过当年皇帝诏告天下封我大哥为皇叔的报道啊!你这种政治敏感性还有脸出来混!竟敢侮辱我大哥,我看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吧!”
庞德之前始终一脸狂傲,听完我的一通喝骂,却突然变了副面孔。我以为他回心转意,不料他真诚地对我说出了一番令我很久不能忘怀的话:“关将军,你当年也曾在魏王手下,但千里走单骑就为了追随刘备。这件事我们提起,无人不赞扬你的忠义。因此推己及人,你也该明白我的心志。对我来说,你的劝降是一种侮辱。如果你认为我还算是一个值得你尊敬的对手,那么好,请立刻把我一刀杀了。如果你认为我是个令你痛恨的仇敌,那我也宁愿你把我五马分尸。庞德再无别求,但求一死。”
我想了很久。是的,几千年来,我们总是凭借着自己的主观愿望,很不公平地给别人或别的事物扣上本不属于他们的帽子。有几人能换位思考,站在别人的立场想想别人的感受呢?不仅“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算是自己所欲,也未必应该强施于人啊!对于忠臣来说,劝降也许真的是一种侮辱。
我站了起来,向庞德行了抱拳之礼,下令行刑。庞德大步走向帐外。在走出帐门的一刻,他留下最后一句话:“关羽将军,没死在你刀下我觉得很遗憾。但同时,我也很荣幸。”
是啊,如果不是于禁的嫉妒和战术失误,如果能和他独斗,也许结局谁胜谁负还很难说。庞德,我记住了这个名字,记住了这个值得尊敬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