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阔作为商家们拥戴的镇首，自然要经常同邱自厚联络感情。联络的方式，其实很简单，但很有效，无外乎请吃请喝请嫖请赌。江海阔一想起邱自厚刚来的那阵子，还装模作样地充廉洁，就觉得可笑。商人有的是银弹，不信打不中你，任你钢筋铁骨，也耐不住商海腐蚀。果然没有多久，这家伙就原形毕露了，很快和商人们打成一片，沆瀣一气了。凡是能够和邱自厚挂上钩的商家，或多或少都有照顾。可这种照顾一旦多了起来，就没有办法照顾了。到了后来，即使你觉得没有照顾到你，你仍然得请他的客，给他上贡，免得他坑害你。上贡的人沾不了多少光，不去上贡的人却要吃大亏。久而久之，弄得邱自厚的名声很臭，怨声载道。不过，像江海阔、常华远和戴广兴这些镇上的名流，邱自厚还是网开一面的。
江海阔从山陕会馆出来，看看已近中午，约了蔚盛长票号的掌柜常华远、广盛镖局的戴广兴，一同到厘金局，拜访邱自厚。邱大人很赏脸，同意出去会餐。四个人出了厘金局，没有去经常到的永隆酒家，倒去了永禄饭店。因为邱自厚说，永隆酒家吃腻了，到永禄饭店换换口味，大家都表示同意。当即备了小轿，邱自厚一个人坐上去，其余三个人知道这小子喜欢摆谱儿，况且人家毕竟是准七品大员，就顺便做了一次随从，跟在小轿后边，去了永禄饭店。
永禄饭店是永隆酒家掌柜刘世家的弟弟刘世泽开的，当年刘家老掌柜在两兄弟分家时，专门把门店一劈两半，让他弟兄二人展开竞争，看谁的能耐大。刘世家居长，分到了乾隆皇帝到过的那一半，硬件突出，经营上也颇具特色，生意当然比刘世泽的好。刘世泽也不示弱，在软件上下工夫，为客人服务做得出色。其中最重要的一条规矩是，凡是不够漂亮不会喝酒的姑娘不能做招待。这些女招待，个个如花似玉，袅袅婷婷，风姿绰约。她们身穿刘世泽专门定做的旗袍，把身上优美的曲线展示给顾客，让多少男人垂涎欲滴。尤其是有两个特别风骚的，不仅能够陪酒，还敢于解开大襟敞怀，袒露出乳房给客人吃。男人们都是馋虫，巴不得有这种好戏看，所以趋之若鹜。据说有一天，江海阔的弟弟江海龙在这里陪客人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老婆抱怨他不该喝这么多酒，江海龙说，你当我愿意喝呀？不喝就得吃，我是光喝不吃，别人光吃不喝。老婆说，你就不会多吃啊？江海龙含含混混，口齿不清地说，我不敢吃，不能吃，说着说着扯起呼噜，弄得老婆疑疑惑惑的，不知道江海龙所说的吃喝是咋回事儿。这个笑话传出去以后，男人们都明白，这个江海龙过于老实，一定是在酒场上，姑娘们兴的酒令，不喝酒就得吃一口乳房，江海龙不好意思吃，只有喝酒的份了。
邱自厚看重的，正是这一点，所以专门点了去永禄饭店。他们到了永禄饭店后，几杯酒下肚，手脚就开始不老实起来，不住地在陪酒女招待身上乱揉乱摸，这些女招待当然不怕这一套，摸一下又少不了哪个部件。反正都是良家妇女，只能至此为止，从来不陪客人睡觉。所以这四个中年汉子，只能和四个女招待混乱一气，颇为热闹。
席间，东家刘世泽前来为客人敬酒，对于这种客人与女招待厮混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并且非常高兴，只要把这几尊财神陪好了，这几个女招待功不可没。大不了等这四个镇上的头面人物走后，多给姑娘们些赏钱。看到掌柜的亲自前来敬酒，四个人朝姑娘们身上下的工夫反倒收敛了一些。
戴广兴问刘世泽：“刘掌柜，你这永禄饭店与永隆酒家相比，谁的生意更好一些？”
刘世家说：“我哪能比得上我哥？不过，他的酒好、店好，我这里的菜好、招待好。”
常华远点点头说：“各有千秋，各有千秋，经营得都不错。”
邱自厚说：“不过，我有个看法，你们两家都有特色，要是合在一起就好了。”
刘世泽说：“邱大人说得极是。按照家父的意愿，是让我俩比比本事，才这么分开的。说来不怕您大人责怪，自从成立了厘金局以后，我们家得出双份银子。近来，我和我哥商量，自己兄弟，斗来斗去，没有意思，打算把门店合起来。”
邱自厚说：“我说嘛，你哥俩都是贼精。合在一块儿，自然可以少出点厘金，可也少不到哪里去。”
常华远笑道：“看看，邱大人发话了吧？你们再贼精，也没有我们邱大人这个湖北佬九头鸟精明。我觉得你们不要算计什么厘金多少，那不在话下。依我看，合在一块儿，优势互补，生意很可能会更加兴旺一些。”
刘世泽忍不住想说厘金太重了，忍了忍，咽一口唾沫，憨厚地笑笑：“二位大人说远了，我们确实是从生意角度考虑。合起来后，老大专门做赊店老酒，我专门经营酒店，比现在这么两个人都里里外外要忙好一些，没有考虑那么多曲曲弯弯的事情。”
江海阔说：“是啊，精力集中了，生意自然会做得更好一些。咱们的赊店老酒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销路一直很好，要让你家老大专门做酒，你们家就会大发了。”
刘世泽说：“大少爷说到了我们的心坎里，我哥打算扩建厂房，再建十个泥池，新增酒缸一千坛。酒厂扩大了，也能把镇里的粮食生意带动起来。”
邱自厚痛饮了一大杯，叫一声好。
戴广兴指点着邱自厚：“邱大人，你叫的这声好，有弦外之音啊。”
邱自厚得意地说：“是啊，皇上交给我的使命就是收金子，我当然不怕你们把生意做大了。”
刘世泽说：“我冒昧地请示一下邱大人，建厂阶段，我和家兄的资产大部分要搭进去，投入很大，是不是减免一点厘金？”
邱自厚不客气地说：“哪能减免？不增加就是减免了。”
刘世家听了这话，心里一沉，表情讪讪的，不敢说什么。
江海阔见出现僵局，赶紧转移话头问：“二掌柜，你先不说厘金的事情，到时候邱大人会予以考虑的。我觉得合起来确实好，那你们为啥不赶快合起来？”
刘世泽说：“商量过好几回了，就是没有把合起来的店名定下来。”
戴广兴说：“这有什么难？我有一个主意，把你们家的两个店名也合起来就好了。永隆酒家，永禄饭店，合在一起叫永隆禄酒店。”
江海阔说：“这个主意好。”
刘世泽说：“我们也想过了，照戴大人说的，可以改成永隆禄酒店。”
常华远肚里的文墨多些，沉吟了一会儿，对刘世泽说：“我看你们不要那么改，因为统一在一块儿了，要改就改成永隆统酒店。永，源远流长，指的是酒史；隆，繁荣昌盛，指的是饭店；统，一统天下，说明赊店老酒具有酿酒业的霸主地位，还可以把酒店服务业带起来。”
几个人一齐叫好，刘世泽连连打躬：“谢谢常掌柜，我要同家兄商量，合起来的酒店就改成这个名字。”
邱自厚正在握着一个女招待的手揉搓，又伸出一只手，在女招待饱满的胸脯上抓了一把：“他们统了，你也应当让大爷捅一下才好。”
女招待在邱自厚的鼻子上狠狠一刮：“我叫你捅！我叫你捅！捅你个鬼！”
满席上的人全都大笑起来。
几个人酒醉饭饱，意犹未尽，又到厘金局去打麻将。四个人成立一个牌局，有一只是猫，其余三只都是老鼠，江海阔、常华远和戴广兴当然要把一些散碎银子都输给了邱自厚。
几个人一口气打到掌灯时分，邱自厚兴致很高。都觉得肚子饿了，嚷嚷着要散场。邱自厚吩咐手下人到厘金局的厨房端来了饭菜，大家尝了口味，一致夸奖邱大人有口福，自己局子里的厨倌比永禄饭店里的厨师手艺还要好一些。吃罢，戴广兴和常华远说有事要告退，邱自厚说，你们忙吧，我看江镇首我们俩可以再找地方消遣消遣。
江海阔当然明白邱自厚“消遣”的含义，自己的本意也正是如此。送走戴广兴和常华远，两个人要到妓院去，江海阔忽然想到自己在镇公所里还有一粒冯贵鲜给的壮阳丸，心里说，此时不用，更待何时？赶紧对邱自厚说：“邱大人，请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江海阔小跑步到了山陕会馆，打开自己的住室，找到那粒救命药丸，掐下三分之一，又按照冯贵鲜的嘱咐，在床下摸出一坛子黄酒，倒在茶杯里，当药引子，和着捻成小粒的药丸，忍住苦味龇牙咧嘴地吞了下去。服罢药丸，不由得思索着这东西也不知有效没效，上劲儿快不快。不管如何，反正心理上已经有了战胜女人的胆量。就这样边走边想，还没有走到厘金局，脑袋发烘，面部发烧，下腹部涌出暖流，不禁喜不自胜，知道药劲儿要上来了。
去逛妓院时，邱自厚不再摆谱儿，没有打发小轿来送他。江海阔和邱自厚两个人，穿过几条街道，钻进了鸣翠楼。鸨婆赛貂蝉马上满面春风迎接上来，说哪股风把两位大人吹来了，真是贵客。然后把二人请到楼上，进了一个干净的雅间。邱自厚还要抽一个烟泡提神，赛貂蝉赶紧安排丫鬟为两个人分别准备茶水和烟具。
赛貂蝉把二人安排停当，又出去召集姑娘们，供二位大人挑选。江海阔吸起水烟袋，邱自厚吸起黑烟膏子，两个人都在腾云驾雾。只是江海阔比不得往常，不知怎么心急火燎，急于出火。想这赛貂蝉怎么这么啰嗦，随便找一个都行，挑不挑都无所谓。此时，过去那种精挑细选姑娘的做派，早已抛到爪哇国里去了，恨不能马上拥香入怀，大战一场。
当六个花枝招展涂脂抹粉的姑娘，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向两个人道万福时，邱自厚斜着眼，一个一个地扫描，恨不能把全部人都尝试一番。江海阔当然要礼貌地先请邱大人挑拣，等邱自厚领走一个姑娘到另外房间的时候，江海阔对赛貂蝉说，你帮我选，随便吧，哪个都不错。赛貂蝉看到江海阔颜面潮红，心里如同明镜一般亮堂，知道这个大少爷是有备而来，就挑了个体格强壮的丫头。江海阔说，干脆给我两个，我怕她一个人受不了。
赛貂蝉抿嘴一笑说：“大少爷的胃口实在是太大了，我这里的姑娘个个武艺高强，谁胜谁败还说不准呢，您可以全力施展本事，可别累坏了，让我找人把大少爷抬回家去。”话虽这么说，还是按照江海阔的安排，挑选了两个姑娘，抬了一盆木炭火，去另外的房间伺候江海阔。
江海阔和两个姑娘销魂的房间临街，外边路人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奇怪的是，妓院里，男女开战，淫声浪语，不在话下，却不会传到下边去。大家都是熟手，反正妓院里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并不怕别人听见，该怎么用功就怎么用功。三个人折腾到三更时分，正要休息片刻，忽然听到楼下的街上一片嘈杂声，一些人边跑边喊叫，似乎有人说，码头上有人被捅刀子了，性命垂危，咱们赶紧去看看。
江海阔一惊，镇里怎么这么多事情？出了人命案，是了不起的大事，自己要是不去看看，说不过去。于是，就要穿衣起床。一个姑娘抱着江海阔的脖子说，大少爷，不要管他，他捅他的，你捅你的，千万不要误了您的雅兴。江海阔想想也是的，反正有什么事情，明天处理不迟。又觉得这丫头说得叫人好笑，怎么今天都与“捅”字有关？刘家兄弟要永隆统，邱大人要捅女招待，自己来这里，接连捅过了两个姑娘，又听到有人捅了刀子。看看玉体横陈，尚未尽兴，当然不忍离去。这么一想，外边就是天塌地陷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了，还是和两个姑娘玩乐要紧。不多一会儿，身上那股邪劲儿又被姑娘们撩拨上来了，直厮杀得人困马乏，方才罢战。虽然劳累万分，心中却非常惬意。觉得这个冯贵鲜真是不简单，竟然在五谷杂粮之外，山草兽根之内，配制出这么厉害的药丸，让自己雄风大振。这种状态，要是能和刘玉坠交欢，肯定会让她神魂颠倒，心醉意迷，倾心地爱上自己。忽然又想起西门蒙斯那个洋教士，说不定也同自己一样，得到了助力，不知作何感想。和姑娘们依依惜别时相约多来玩玩，江海阔突然感到腿脚酸软，走起路来，如同驾云一般。
正是：
浓情快意时，
人命算狗屁。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