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陈玄去东门外的菜市场找了三条黑狗，又给建筑公司的小吴打了一个电话，等到现在已经成为项目经理的小吴带着一帮民工赶来的时候，他已经提了小半桶的狗血。然后，他们坐上一辆东风卡车，在晨风中来到了定县城西的那个小土丘。
从这座小土丘往西望过去，可以看到远处的一片山脉。他们不是来看风景的，车停在了土丘下方，陈玄数了数人头，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张100元。小吴说道，“陈哥。算了，都是自己工地的人！”
“这是自己的活！”陈玄固执的付了钱。他知道，眼前这些年华正茂的小伙子都不容易，毕竟，在几年前，他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他从口袋里取出一盒钟楼香烟，一根一根得发给每个人，然后把工具倒放进血桶里，过了一会才一把一把的取出，分发给他们。
陈玄带着他们上到土丘的平台。
阳光下，槐树在风中哗啦啦的响着，树叶与树叶相互碰撞，仿佛无数的人在鼓掌。“陈哥，是挖这棵树吗？”小吴看着这棵巨大的槐树，吸了一口气，“这树这么大，怕有百年了吧？”
陈玄点了点头，在白天，看着槐树下没有面孔的石像，它的下半身给烟熏的黑乎乎的，一些细碎的丝绸乱七八糟的系在石像的四肢上，看着十分古怪。石像的脚下，是乱七八糟，在微风中翻滚的纸片，纸钱，纸灰。他抬起手臂，对着大槐树挥了挥手。
一个中年人喜滋滋的跑过来，小吴这才看到，在大槐树的一角，小苗站在那里，笑眯眯的看着陈玄。这个傻姑娘！他心里苦笑一声。
“你就是这棵树的主人？”陈玄看着中年人问道，“是的，老板！”那人取下头顶的草帽，对着陈玄点头回答。陈玄从怀里取出一沓钱，从里面数出五张，想了想，他又多拿了一张，递给那人说道，“多给你一百，树活了这么多年，不容易啊！”
那人欢喜的接过来，赶紧从怀里取出一盒皱巴巴的平猴，从里面拿出来一根，恭敬的递给陈玄。
陈玄接过来，用打火机点燃了，吸了一口，然后对着那群民工喊了一句，“动手吧。”
一群民工按照他前面交代的冲过去，三下五除二便轰隆隆将老槐树放到在地。随着这棵大槐树的倒地，那尊石像突然的就暴露在了阳光的下面，众人感觉到，石像似乎也轰隆隆的颤抖了一下，脚下的地皮也似乎连着跳动几下，掀起了一阵迷蒙尘烟。
陈玄蹲在一边的角落，眯着双眼看着这一幕，他能看到，有一丝一丝的黑气同尘烟飞舞，然后消失在中午的艳阳下。等到尘烟散去，他才走上前去，只见两米左右的树坑下，六七根已经斩断的槐树根虬筋盘绕，白茬裸露的地方，竟然汩汩往外冒着如同**一般的白浆。
果然，这几根树根全部长向石像的地方。先如**化琼浆，再将琼浆化血汞！他心里冷笑了一声，嘴里缺说道，“这些根还在，浇上狗血，就当上点化肥，希望它努力再长上百年吧！”
一边的树主人看着冒水的树根，一边抽着烟，一边说道，“这也行？”看着陈玄，脸上却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小吴走过来，哗啦一下，将小半桶狗血倒下去，马上便有四五个民工推掀送土，新鲜的土堆上去，鼓鼓囊囊的冒起了几个球状的土堆，就像底下有什么沸腾一般。有个民工感觉诧异，望了一眼陈玄。
陈玄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他忽然站起身，“差一点忘了，不是上次老贾说，办公室差一个根雕做得椅子吗？来来，兄弟们，一人一盒烟，歇一会儿，把这槐树根给我刨出来！”
得，提前安排给小吴的事，不用小吴做了。“陈经理，站在就刨出来吗？”那个民工扶着铁掀，有些不满的问道。这有钱人就是有闲，刚堆上去，又扒拉？
“歇歇，待会儿从这里扒拉。”陈玄笑着让小吴给大家发烟，然后，走到石像的后面，跺了跺脚，指点了一下方位，“看树根的走向，应该这里会有纠结的地方，待会从这里挖，三两下弄完，我请大家去城里吃老孟家的泡馍！”
“得了，还歇什么，兄弟们加紧干啊！”一个民工听到这话，兴奋的喊了一句，大家顿时吵吵起来，很快分了两拨，一拨去那里填坑，一拨在这边挖树根。
树主站在陈玄的身后，他的烟抽完了，没有事情，看着陈玄搓了搓手，问道，“主家，要不，我也帮帮忙，吃饭的时候把我捎上一顿，不要钱。”
陈玄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啊。
那人高兴的叫了一声，从旁边的地上捡起一件工具，加入了挖坑大军。陈玄趁着这群人不注意，缓缓的走到石像的前方，然后，看着石像做着一个古怪手印伸出的手掌，一条小蛇缠绕他的手臂，在他的双指之间探出蛇头，另一只手掌上，有一头小小的卧牛。
然后，他凸起的手臂上，一边是一层层叠在一起的云纹，有模糊的影子在云纹上飘荡，另外一侧的胳膊上，则有一青面獠牙的瘦小身影，这身影五官扭曲缺惟妙惟肖，獠牙外露，脸上带着诡异笑容。
陈玄看着这图案，心中有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觉，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要抬起手臂，伸出手，去触摸一下。这东西看着是鬼影，但是，看在陈玄眼里，不觉恐惧，直觉的一阵一阵欢喜。
果如年轻人梦中所言：牛鬼蛇神齐全，想做人间神仙！
可是，这个世界上，有神仙吗？
“卧槽，蛇，全是蛇！”一位民工忽然惊慌的喊起来。陈玄走了几步，只见挖坑的人慌乱的骚动起来，只见土堆中，一块一块的血色，略带湿润的土里，有几条断蛇还在蠕动着。坑下面，隐约可见几条树根，树根旁边，密密麻麻有几十条不同颜色的蛇互相纠结盘绕，土壤里，还有一枚一枚白色的蛇卵。
“我只要这树根！”陈玄淡淡说道。
陈华在东门口买了菜，推着自行车缓缓行走。她要回去给两个小孩子做饭——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那个人已经死了，她还活着，很好，自己的弟弟也很有本事。一家人也都好！她微微笑着，想着，要不要今天吃完饭之后，到街道边的华丽美发店去烫个大波浪，不是她喜欢这个发型，而是贴在那家店门口的那个明星真的好看。
她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她忽然觉得，现在的一切真好！是真的好，她对生活忽然间充满了想法。
然后，有人挡在了她的自行车前面。陈华抬起头，她看到了三个衣衫褴褛缺凶神恶煞的汉子，她的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松手，自行车咣当一声摔倒在地。
“嫂子，你不地道啊！”
“华姐，我们找的你很辛苦啊！”
“哼哼！”
陈华的脸色微微发白，随即，她抬起头，一手拢了拢额前的长发，看着三人，淡淡说道，“啊，是你们啊！”她的语音很淡，飘飘的，有些飘忽。
“是我们啊，我弟也死在矿上了，是你男人带的队。”一个瘦弱的大汉冷笑着站在她身后说道。另一个跟着说道，“矿上给了五万块，华姐，我们三个的给三万吧！”
“凭什么？”陈华扫视了三人一眼，忽然间哈哈的笑了。
“郑六，毛旺，国胜，我告诉你们，我是从矿上领了五万块，那是我老公的卖命钱，给你们，你们算什么东西？你们算男人吗？你们算男人，你们自己找矿上要去！”
“华姐，不能这么说，我弟弟郑九可是你从我家鼓捣出去的！”一个汉子阴恻恻说道，“是啊，矿上说了，咱们这一队人总共赔五万，全给你了，你想跑……”
“我要跑的话你们找得到？”陈华忽然间发怒，她指着三个汉子，大声骂起来，“看看你们的怂样子，连个几把都没有的货，不敢面对矿上的人，就知道欺负我一个女人，”她一边说着，眼泪一边就流了下来，“你们这群怂货，矿上给钱了。你们知道了，你们都以为那是给我们的赔偿款，你们踏马的知道不知道，那是你姐麦比才换回来的给你哥买棺材的钱，你们还来要，你们怎么不去卖钩子，一群没血性的货……”
三个高大的汉子听到这话全部愣了一刹那，然后，那个叫郑六的忽然怪叫起来，“陈华，你不要胡说，不管怎么样，你的给我一万，那是我弟买命钱！”说着他走上前，卷起了自己的衣袖。
“六哥！”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有些虚弱的声音。几个人回过头，“鬼呀！”三个大汉一声怪叫，撒腿就跑。
从看热闹的人群里，走出来一位样子有些古怪的中年人，他挤出人群，先是拾起了菜篮子，然后，扶起了自行车，又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自行车的勾座，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看着陈华，似乎羞涩，似乎兴奋，“嫂子。”
陈华仿佛给晴空霹雳雷到一般，她的眼泪流的刷刷的，她张着嘴巴，张了两三次，才说出话来。“郑九，九，你哥呢？”她的身子晃了晃，才这一句话，她感觉几乎用尽自己全身的力量，一阵天旋地转，她的身子便直直向后倒去。
郑九一侧身，便已经站在了陈华的身后，他一伸手，扶住了她的身躯，有淡淡的香脂味道被他吸入，如同昨日。于是，他轻轻搂着她的腰，让她微微侧身，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她的确很香，就像眼前这个美丽的世界。
他的手臂很长，环着她的腰，手还能搭在车把上！
人生到底怎么回事？陈玄问过自己？靳鑫生问过陈玄，宁缺问过苏蕾，问过靳婷婷，他们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到底怎么想的。
或者，在靳球整临死刹那神志清楚的时候说的一句话能够解释这一切。
喜欢的，看到的，在乎的，后悔的，踏马的，咋都是一回事吗？他最后是欣喜的，不怪靳鑫生，他的脑海中，只有当年那一个孤零零的少年，那少年站在街道边，脸上怯怯的，眼睛亮亮的，脸色黑黑的，让靳球整满心欣喜！
我的欣喜，我的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