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文至此,到了本书该结束的时候了。让我们在这里略加小结,重点阐述一下儒家的人格理想。
儒家把人生当作是一个不断自新的过程,称之为“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大学》)。修身、存养,是一个不断涤除生命中的积弊,使之一天天更新的过程。我们虽然生活在一个古老的国度,但我们的生命力全在于能否不断地更新自己。只有坚持不懈地修养身心,我们才会在每天早晨起来时体会一个新的生命的诞生,以满腔的热情投入新生活。
在另一篇儒家经典《礼记·经解》篇中,有一段话较为完整地总结孔子对于存养目标的看法,也代表儒家修身养性追求的理想人格。下面这段话值得我们反复吟诵:
孔子曰:
入其国,其教可知也。
其为人也——
温柔敦厚,《诗》教也;
疏通知远,《书》教也;
广博易良,《乐》教也;
洁静精微,《易》教也;
恭俭庄敬,《礼》教也;
属辞比事,《春秋》教也。
我们前面说过,《诗》、《书》、《礼》、《乐》、《易》、《春秋》是孔子教育学生的主要科目。《经解》的这段话,可以说表达了孔子的教育理想,或者说孔子希望培养出什么样的人来。“温柔敦厚,《诗》教也。”《诗》即《诗经》,相传是周代乐师从四方搜集民歌的基础上重新加工、编纂而成的,有“风”、“雅”、“颂”等几个部分。“温柔敦厚”,“温”指颜色温润;“柔”指性情和柔;“敦”,原为一种盛黍稷的器皿,上下两半合在一起成圆球形,此处引申为厚实。因此,温柔敦厚指为人性情温和,善解人意,厚道实在。《诗经》各篇来自不同地域,不同场合,风格各异。有的讲述爱情,有的埋怨贪官,有的描述人生的艰难,有的抒发内心的冤屈。为什么《诗》可以培养人温柔敦厚的品格呢?因为它增加了我们对人情世故的认识,加深了我们对他人苦痛的理解,从而使我们更加善解人意。更重要的,通过读诗,我们自己也融入其中,从心底找到共鸣,让我们心灵获得慰藉,情感得以发泄,从而让人性情变得平和,待人更加实在。
“疏通知远,《书》教也。”《书》是《尚书》,记录了唐虞三代以来中国历史上的许多大事,特别是在一些重要的历史时刻重要政治人物的言论。从唐尧、虞舜到夏商周,中国的历史已经经历了几千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有多少重大的历史事件,有多少激动人心的时刻,又有多少腥风血雨的战争。《书》中的事件和言论,见证了一个民族历经沧桑、走出重重困境的辛酸历程,昭示了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凝聚了炎黄子孙饱含血泪的历史教训。正是通过阅读《书》,我们才可以对中华民族过去几千年来风风雨雨的经历有更深的理解,从而对于这个民族未来的去向获得更清醒的认识。“知远”,知道遥远的过去;“疏通”,指能把过去与现在联系起来,让我们从过去理解现在,从现在理解未来,或者说一个人由于历史知识的丰富而能通达世事。我们常常说,历史有时会重演,可见了解历史的重要性。
“广博易良,《乐》教也。”《乐》,又称《乐经》,可能源自古代宫廷歌舞之曲,久已亡佚。通过听《乐》,很多的人情世事,我们虽不曾经历,但仿佛身在其中;各地的风土人情,我们虽然未曾见识,却能身临其境。因此,动人的乐曲,可以丰富我们的人生阅历,使我们更加通达人情世事,胸襟广大,这就叫“广博”。《论语》中记载了孔子在齐国时,“闻《韶》,三月不知肉味”(《论语·述而》)。《韶》相传是舜帝所作之乐,这段话说明《韶》乐对孔子的感染力有多深。可以想象孔子教授学生用的《乐》,有的格调高迈,有的曲调委婉,有的崇高,有的庄严,有的低沉,有的雄浑……通过听《乐》,我们仿佛能听到他人的声声叹息,体验他人的欢笑与哭泣,从而领略到人生的不易和艰难;通过听《乐》,我们能对生活在遥远异地的人们的苦难感同身受,为之怦然心动;每一首曲子都在给我们讲述一个故事,倾诉一段人生。因而《乐》可以大大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让我们发自内心地认识到人心都是相通的,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出于种种世俗的偏见,而拒他人于千里之外?这就叫“易”。“易”,可以理解为平易近人。除此之外,美妙动人的音乐,可以化解我们心中对他人的仇恨,把我们的良知从心底唤醒,让我们以一颗善良、包容之心来看待人事,这叫做“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