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切间，他也没看来电显示，半闭着眼睛对着话筒问道。
“干什么呢？累着了？我是你大哥。”何云飞的声音总是那么从容，总是那么充满磁性。
“啊、大哥，我没看着。什么事，你说！”倪峰精神有些恢复。
“峰啊、事情不太好。我有个朋友告诉我，吉利在里面什么都说了。你们在云南的事，给老葛太太放炸药包的事全部交待了。我看你还是躲一躲吧，那个姓柴的马上就会找你。”
一身热汗，又是一身冷汗，倪峰似乎转眼之间经历了火、冰两重天。
75
在离开宜阳川的前一刻钟，倪峰才改变了主意，这主意还是缘自于何云飞。
倪峰打了一个小算盘：“语香”可以让吕妮娜来暂时经营，拆迁费还没到手，这是个好机会。他可以借机向何老大讨要，因为，他在“难”中，讨账是最好的机会。他在暗夜中找到何云飞，直接说道：“大哥，我要出去躲一躲，手头太紧。你将拆迁费叫嫂子给我结一下，出门在外没有钱不行。”
何云飞将他狼一样的眼睛在倪峰黑瘦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他说：“这笔钱原订是程鹏付，因为他家的房子在那儿，他还等着补偿。既然你着急，我就叫你嫂子给你拿两万，你先花着。但事情我和你说，这不是什么拆迁费，是我送你的。咱们哥们一场，你现在需要，算我的一点心意。”
关键时刻，何老大说的话和做的事都让倪峰从心里感动。他指天说道：“大哥，冲天说话，我倪峰渡过此关，东山再起，一定报答大哥。”
看倪峰激动的神色，何云飞说道：“咱们谁跟谁？多少年了？但我要告诉你，你走路要提防着点。据可靠消息，你这次栽的跟头是有人告到省厅，省厅指示姓柴的拿人。”
“啊、谁？”倪峰惊讶地问。
“那还用问吗？你一猜不就中吗！”何老大话说到这里，再也不想往下说。
倪峰不笨，他当然猜得到。
因此，他收下金香玉给他的两万元人民币就改了初衷，他不想离开宜阳川了。何云飞的话真假不说，但他信：无风不起浪。没有人告状，公安局怎么突然想起来抓他的小弟？告状的人不知内情，没有恩怨怎么告状？他心中认定了程鹏。
今天，新仇旧恨一起涌上了倪峰的心头，他不想走了。
倪峰给吕妮娜买过一幢房，房子就在创世纪家园。这创世纪家园是一个小区，里面的楼房造型典雅，装饰豪华，在宜阳川市也属一流。倪峰买的是高层，一幢21层大楼的19层。
房子装修过后还没有入住，在一个月暗星稀的夜晚，倪峰如鱼儿一般偷偷潜了进来。他的身边只有田国平，这就够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太多人的。人多嘴杂，出了事不好办。田国平没有吉利的敏捷和狠毒，但他忠实可靠，按道上的话说“瓢紧”。意思是嘴严，到了公安也不乱说。倪峰喜欢他这一点，嘴严是很重要的，进了公安一阵乱咬乱攀，多少人要遭秧？这次，吉利要不乱说，他还用得着走这步棋吗？
21层大厦，雄伟而高傲。即使是晚间，它在空中闪烁的灯火，仍然使人感到炫目。
倪峰的19层没有灯火，这不是没电，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开灯。不开灯也不是他害怕，没有什么可害怕的，灯火的海洋也和人的海洋是一个道理，多一盏灯、少一盏灯都一样。主要的是因为他的心里不喜欢灯火，他喜欢这无边的黑暗。黑暗使他感到安全，使他感到心中的踏实，使他能感到整个身心的融入。
田国平此刻，他就站在他的身边，二人的眼睛在暗夜中闪光。他们谁也不说话，谁也都在这沉默和黑暗中寻找自己的感觉。
田国平比倪峰更熟悉这暗夜，这是他的职业生涯。他的职业是“贼”，以盗为生，以偷为业。也是这样一个月暗星稀的夜晚，他潜进了一家住宅，正在得手之际，宅子的主人夜生活结束归来，二人撞个正着。主人发出杀猪般的叫声，田国平在主人的叫声中发现了她的恐怖和慌张。主人的恐怖和慌张，使做贼的他反而狂妄起来。他抽出腰间的刀在主人的眼睛前面划了一个半圆，口中恶狠狠地说道：“不准叫，再叫，我就宰了你。”
他的威胁立刻生效，主人停止喊叫，反而瘫倒在地。这时，田国平发现，主人是个女人。
那一次，田国平劫了财、也劫了色。一切满足之后，是公安的通缉。从此，田国平浪迹天涯，跟上了倪峰。因此，他对于这暗夜也有十分熟悉的感觉。
也许，黑夜和犯罪就是紧紧相连。对面不见人，伸手不见五指，越黑越好，黑暗放大了多少犯罪分子的胆子？
他示意田国平打开卫生间，卫生间的天棚是后吊的，在后吊的棚和原有棚之间有很大的空隙。他们还是没有开灯，田国平打开一支手电，手电的光柱单一，直射打开的天棚。那里面有一包用塑料布包裹的非常严密的东西，倪峰递给田国平一副手套，他也戴上一副并亲自取下。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田国平发现那里面包裹着的是几管炸药。倪峰用胶布将它们捆在了一起，又从另外一个地方拿出一只雷管，从床下拿出一根导火索。
“国平，今天我们玩个大的。事后，不管是谁掉了脚，都要记住，只要我们不开口神仙也没办法。”
倪峰说完这话又从床下拉出一个皮箱，打开那个皮箱，是几沓崭新的钞票。
“记住，事情办完了，你马上到这儿来。这里的钱全是你的，你愿意跟着我，我们就一起离开这儿。不愿意跟着我，咱们天各一方，再见面还是哥们。”
黑暗中，田国平的眼睛发亮了，钞票在手电的灯光下是那么炫目，田国平露出了笑容。
他很自信，在黑暗的笼罩下，他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他接过这颗威力巨大的土制炸弹，很有信心地对倪峰说道：“大哥，你就放心。自从我们相识，你对我田国平就够意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把你的事办好。”
他又说：“大哥，我不会离开你。这件事之后，即使是公安不找麻烦，程鹏也不会算完。这一辈子，我死也要和大哥死在一块。”
这话让倪峰感动，他也动情地说：“好兄弟，从今以后，有我的就有你的。咱们渡过这段时间，再回云南。”
外面的灯火越来越少，街道越来越空旷，遥远的中百商厦的大钟传来了凌晨两点的钟声。田国平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在黑暗中说：“大哥，等我！”
倪峰没说话，也没动，他手摇着从来没熄的烟斗在黑暗中晃了晃，算作回答。
也许是窗外的灯火相继熄灭，室内是越来越暗了，田国平看不清倪峰的眉眼，但他看清了那晃动的烟斗。他挟起那颗土制炸弹，一咬牙，向门外走去。
21层大厦的下方停着不少各式各样的汽车，也停着不少的摩托和自行车。田国平掰开了一个踏板摩托的前锁，拆下点火开关，打着了这辆他早就看好的摩托。然后，他轻轻推出保安门岗，在大道上风驰电掣般驶入了黑暗之中。
罗曼蒂酒店正像预料的一样，已经关门打烊。今天晚上特殊，雪娘没有走进程鹏的卧室，她睡在一楼，她的经理室中。林野组建了一个拆迁公司，今天在这里招待有关人员。雪娘的美色早就使林野垂涎欲滴，席散签单，林野面对雪娘难免有些轻薄。雪娘的眼中哪儿有林野的位置，雪娘横眉冷对，林野不免难堪。他对着程鹏就给雪娘上了点眼药，程鹏对雪娘不满，雪娘也就借机睡在了楼下。
睡梦中美丽如花的雪娘，哪儿知道田国平驼着一颗土制炸弹已经来到了身边呢？
黑暗，还是黑暗，罗曼蒂已经关了它的所有灯火。而昏黄的路灯已经在田国平的身后，这让他信心倍增，放下那颗土制炸弹，他回顾了一下四周又重新回头点着了导火索。
暗夜中，火花四溅，田国平跳上没有熄火的摩托。手腕一用力，踏板摩托带着他窜入了黑暗之中。没多久，一声巨响传来，田国平如受惊的兔子般窜得更快了。
76
葛老太对她的新居非常满意，明亮宽大的玻璃窗，雪白的墙壁，平整的地板。更主要的不用烧火，不用烧煤也不用倒煤灰。打开一个开关就有蓝色的火苗跃出，就可以做好一顿饭。偌大的房间，96平米，葛老太突然感到居家过日子没有活了，无活可干。擦一次桌子，好几天没有灰。
因为程万里没回北京，他拽程鲲住在这。
今天，程鹏先是打来电话，询问程鲲是否在家。然后，他告诉程鲲等他，他开着他的奔驰600一会的功夫就停在了小区院内。
星期天，程鲲难得休息。一大早他就接到了欧阳的邀请，程鹏的安排让他好不耐烦。想了想，他换好便装，想提前出门。可是，没想到，程鹏已经推门而入。
程鹏还是那套西装革履的打扮，不过，头发凌乱，神色慌张。见到程鲲他不顾程鲲对他不屑的态度，双手抓住程鲲的双臂往屋子里推着说：“别走、别走，我不是说找你有事吗？”
程鲲尽管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可他还是在程鹏的推搡下回到了室内。
进到屋里他也没绕弯，开口直奔主题：“哥，我是找你举报一件事。”
程鲲冷笑一声说道：“举报？不是举报你自己吧？”
自从代霞的事之后，程鲲真就没给过程鹏好脸色，程鹏也处处躲着程鲲。这也是心中有愧，自然做起事来就少了点精神。可今天，程鹏情急之下顾不了那么多了。
“哥、我是说真的。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一定好好给你补偿。”程鹏看着程鲲的眼睛说道。
程鲲知道他的意思，他有些不耐烦的说：“真要是举报，上办公室说去，家中别说这事。”
程鹏不管不顾地说道：“哥、别拿你的办公室吓唬我，我敢去。但我告诉你的事你要是不听，你可是不作为。”
程鲲一愣，他重新打量起程鹏。程鹏身上的衣服不用说，全是名牌，除了雅戈尔就是劳伦斯。但他平时总是用熨斗熨的笔挺，衬衣是一天一件，翻过的领子不说是雪白也是一点污迹没有。可今天，衣衫稍显零乱，气色急迫，眼睛发红。
“那你说吧！”程鲲终于说道。
“你不是打黑吗？我举报倪峰！他走私、贩毒、杀人、放火，什么都干，你管不管？”气急之下的程鹏稍显语无伦次。
这话；程鲲毫不犹豫的相信！这到不是因为他们是兄弟。他身为扫黑办公室负责人，对于省城的黑社会是有所了解和掌握的。当然，具体的事实还不完整，听程鹏如此说，他也来了兴趣。
“你说说具体的？”
“他炸了我的酒店，炸伤了雪娘，这还不够吗？”程鹏说到这里有些气急败坏。
田国平的一颗土制炸弹，炸毁了罗曼蒂的玻璃大转门。爆炸引起的冲击波，将雪娘从她的床上掀下，一只胳膊被飞起的铝合金击断。
这起发生在都市闹市区的恶性案件，当天就报到了省厅。但案件有它的管辖范围，柴洪水接手了这起案件。由于他对程鹏的成见和管辖的原因，他没到现场，但他还是派去了吕达。今天，程鹏如此说，他到来了兴趣，他问道：“根据是什么？”
“第一，倪峰和我有仇。第二，倪峰现在跑了。我是当事人，我的怀疑不会错。你能不能办吧？你要是不能办，我自己来。”程鹏咄咄逼人，看程鲲神色没动，他真有点动气。
程鲲想了一下说道：“柴队不是正办吗？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和他说？”
看程鲲如此，程鹏大怒。他立刻叫道：“好你个程鲲，我把你当盘菜是因为你是我哥，你真认为这事我办不了？我不用你！”
狂叫声中，程鹏返身踏开房门扬长而去。
程鲲没动，表面没动，可他的心中思绪翻腾想的可是很多。能不多吗？兄弟之间是越来越远了。程鹏是他唯一的弟弟啊！但他真不能动。不管程鹏讲的是不是事实，不管他怀疑的是否准确，不管程鲲是否对程鹏有什么成见，他的回答没错。作为全省扫黑的负责人，他不但掌握倪峰，也掌握程鹏，这一点他能和谁说？这个时刻，这个角度，他能说什么？但犹豫片刻后，他仍然抓起电话要通了柴洪水。
“柴队，罗曼蒂的爆炸案，有个人检举倪峰，你重点查一下。”程鲲说。
“好、没问题，我们也是怀疑这个人，我们正找他呢。”柴洪水说道。
程鲲收了线，坐在哪儿点起了一颗烟。他想起樊明高头几天给他打电话说：“申晓燕已经报二审，迟老五坐着轮椅回家了，但这一切都牵扯程鹏。现在，虽然证据落实不了，但从吴绍雄那儿我们了解到，当天，迟老五是和程鹏一起喝的酒。”
这些话就是樊明高不说，程鲲心中比谁都有数。能怎么办呢？该说的说了，程鹏却我行我素。古塔下面的谈话至今言犹在耳，可张振铎就在他的酒店出现，并且杀害了代霞。程鲲对程鹏失望到了极点，这起爆炸案，程鲲虽然没见过倪峰但他能猜到其中的内幕。这些黑吃黑的现象，他见的多了。这些“老大”们自以为是，各霸一方中难免争争斗斗。
他心中有个感觉，不管是倪峰还是程鹏早早晚晚都是监狱中的人犯。到了那一天，怎么办呢？他是程鹏的亲哥啊！他只有这一个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