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敌人围困兵工厂的时间里,革命党人与北洋重臣袁世凯因为一个想要达成推翻清朝统治的目的,一个为了攫取中国最高统治地位展开了议和。几经磋商,革命党人鉴于北洋军队力量过于强大革命党掌握的军队太过弱小,不得不以袁世凯逼迫清帝退位为条件,推举袁世凯为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世凯得到消息,不由得心花怒放,不仅停止了攻击兵工厂,甚至还停止了攻击武昌。在袁世凯紧锣密鼓地威逼宣统皇帝退位的时候,他竟然听说孙中山从海外归国,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大总统,立即觉得自己受到了革命党人的欺骗,勃然大怒,紧急命令北洋军队重新向革命党人发动进攻。
武汉方向的北洋军队的如意算盘是:先将漂浮在汉阳的兵工厂这座孤岛拿下,彻底解除攻击武昌的后顾之忧,然后全力攻击武昌,拔除这个辛亥革命的首义之地。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兵工厂,竟然就是拿不下来。敌人刚要以裴馨儿和诸葛浩天为人质,迫使裴元基和诸葛锦华屈服,却局势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宣统皇帝被袁世凯赶下了龙椅,已在南京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按照约定,将把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宝座让给袁世凯。一场北洋军队镇压革命党人的军事行动就此画上了一个句号。
“一个镇压革命党人的刽子手,怎么摇身一变,就要当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呢?难道革命就是推翻清朝统治,重新贴上一个标签,然后重新换上一个人去坐那把最为金贵的交椅吗?”裴元基愤愤不平地说道。
“只要推翻了清朝政权,管他谁当总统,又有什么关系呢?”诸葛锦华死里逃生,不免隐隐对袁世凯有了一种感激的情愫,说道。
“你是说,袁世凯就是要当皇帝,你也不管了?”裴元基质问道。
“我最关心的是清朝政权被推翻了,还管其他的东西干什么呢?”诸葛锦华说道。
裴元基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因为清朝政权只要存在,你就永远不会恢复原来的姓氏。但是,你的眼光也未免太短浅了。不说你我一同去德意志帝国留学十年,就是革命党人建立共和体制的努力,也应该使你明白,国家现在需要的是什么。”
大舅子从来就没有这么严厉地指责过他,诸葛锦华面孔一红,不知道该怎么分辩才好,嘴唇翕动了一回,终于没有说出话来。
“但是,封建体制已经流传了几千年,要想从这个已经打碎的废墟上,建立起共和体制,也不是短时间的事情。你不是对孙文先生和黄兴先生非常敬佩吗?把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宝座让给袁世凯,是孙文先生和黄兴先生愿意做的事情。我们都不懂政治,理解不了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就只能尊重他们的决定。”欧阳锦亮连忙插上了话头,说道。
“你说得对,我对孙中山先生和黄兴佩服之至。他们果然遵守原来的约定,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宝座让给了率先把小皇帝赶下台的人。纵观天下,能够这样胸怀坦荡,不贪恋权位,恐怕也只有他们才做得到。”裴元基先是很激昂,紧接着就转换了语气:“可这个人竟是袁世凯!我真是打心眼里感到别扭!”
“但是,这就是事实啊。你能怎么样呢?”欧阳锦亮也发了一声感叹。
裴元基摇了一下头,说道:“我不能怎么样。不过,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回到兵工厂里去了。”
“你难道舍得离开兵工厂吗?”诸葛锦华问道。
“不舍得又怎么样?生产出再多再先进的枪炮,又有什么用呢,帮助袁世凯去打革命党人吗?”裴元基叹息道。
“袁世凯当上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表明他已经站在革命党人的行列里来了,怎么可能还去打革命党人呢?”欧阳锦亮不以为然地说道。
“一个镇压革命党人的刽子手,我不相信他会干出什么好事。”裴元基说道。
裴元基决心一下,果然再也没有回到兵工厂了。待在家里,他可以尽量不想兵工厂的事情,也尽量不去过问眼下的时局,可是,家里并不能给他提供避风的港湾,反而令他痛苦不堪,因为他必须面对他的女儿裴馨儿。女儿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可是,女儿奄奄一息,只能断断续续地告诉他她和诸葛鹏一道逃出家门的经过。
裴馨儿和诸葛鹏一道逃到了四川,才落下脚来。两人都不会操持生活,也不会干活,捞着吃的了就吃,捞不着吃的就只能饿肚子。这种生活很快就打垮了他们的身体。他们虽说恩爱,虽说具有抵御一切困难的勇气,但是,身体越来越差。裴馨儿生下儿子不久,诸葛鹏就一病不起,死在了异域他乡。裴馨儿安葬了丈夫,就在丈夫的坟头守了好几个月。
他们的儿子诸葛浩天并没有成为痴子傻子,反而聪明绝顶。几个月大的光景,就能清晰地喊妈妈。这可把裴馨儿高兴坏了,对着丈夫的坟头,大声喊叫道:“我们的孩子不是傻瓜不是痴子!”
丈夫的坟头发出了一阵沙沙声。是丈夫传来了心声:“是的,我们的孩子聪明绝顶。他们不是因为我们相爱,而是担心我们的孩子是傻子痴子,才阻止我们在一起的。你带着孩子回去吧,他们会接纳你。”
“不,我要在这里陪伴着你。”裴馨儿眼泪婆娑地说。
“别陪伴我。连累你跟着我受苦受累,我很痛心。再说,孩子不能受苦,孩子应该有幸福的生活。你把孩子带回去吧。他们会原谅你,接纳你,也接纳孩子。就算我对诸葛家族有一个交代。”
裴馨儿告别了丈夫,带着儿子,一路乞讨,踏上了回去汉阳的道路。好不容易到了汉口,却碰上北洋军队正跟革命党人在打仗。她意外地撞上了一队兵士。那队兵士如狼似虎,挥起枪托就朝她身上猛打。她认出了那种枪,赶紧大声喊叫道:“别用汉阳造打我。汉阳造是我父亲和公公制造出来的”
这一声喊真的救了她的命,也把她拖进了一个更加凶险的境地。北洋军队很快就弄清了她的底细,不禁如获至宝,赶紧把她和诸葛浩天推向了前线。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想见到她的父亲和公公,别的什么也不顾了。她见到了他们。她看到他们的时候,差一点就是她和亲人们一块进入最后归宿的时候。是袁世凯把宣统赶下了皇位,换得了孙中山把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宝座让给他的保证,让战争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她活着回到了父亲和公公的身边,活着把儿子交给了诸葛锦华,丝毫也不管母亲守在她的身边正一个劲地流泪,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的丈夫诸葛鹏在那边等着我,我把浩天交给你们了,她要回到丈夫的身边去了。”
“馨儿,你已经回来了,可别吓唬妈妈。妈不会让你再到哪里去,不会再让你受苦。”姚心林发疯似的大叫道。
“是呀,鹏儿已经不在了,你去他哪里干什么呀?”裴云珠泪如雨下。
“我已经听到诸葛鹏在叫我了。”裴馨儿微笑道。
“鹏儿是一个不懂事的糊涂蛋,你已经为我生了一个孙子,我的孙子不是傻瓜不是痴子。你延续了我们欧阳家族的血脉,你是欧阳家族的功臣,你还要照料我的孙子,你不能去找他!”诸葛锦华急切地说道。
“是啊,你已经回到了亲人身边,再找他干什么?”裴元基流下了泪水。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挽留,怎么劝导,裴馨儿还是回到了丈夫诸葛鹏的身边。
裴元基悔恨不已。当年,为了让诸葛家族的血脉传承下去,他才狠心要割断女儿和诸葛鹏的爱情。没想到,割断了他们的爱情,就是把他们推向了灾难和死亡。他深感自己是害死女儿和外甥的刽子手,整日不言不语,望着女儿曾经居住过的闺房,默默地乞求女儿原谅自己。
姚心林终日以泪洗面,虽说嘴上不说,心里对丈夫和诸葛锦华都充满了怨恨。
裴云珠也一样,恨她的丈夫,也恨她的哥哥,是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把她的儿子逼走了。她已经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心已经灰冷了,没想到,侄女竟然带着自己的孙子回来了,也带回了儿子已经死去的消息。她伤心,她落泪,她痛不欲生。侄女的死,加剧了她内心的绝望。但是,一看见活蹦乱跳的孙子诸葛浩天,她就明白,她不能伤心下去了。诸葛浩天身上流淌着儿子诸葛鹏和侄女裴馨儿的血液,儿子和侄女不在了,她要好好地抚养诸葛浩天,再也不要让他从自己的身边离开,更不会让他受到任何苦难。
诸葛锦华心里虽说也很痛苦也很悔恨,但是,高兴和欣慰的情绪很快就取代了痛苦取代了悔恨。不管怎么说,清朝政府已经被彻底推翻了,他再也不用顶着诸葛的姓氏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管中华民国落到了革命党人手里,还是落到北洋军阀手里,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回去欧阳大湾,认祖归宗,恢复他欧阳锦华的原名。
“馨儿刚死,我们是不是等一段时间再回去欧阳大湾呀?”在弟弟第一次找他商量的时候,欧阳锦亮说道。
“我已经等了几十年了,现在一刻也不能等下去。”诸葛锦华说。
“纵使是这样,也不应该只是你我的事情,还有孩子们,都得让他们一道回去老家吧?”欧阳锦亮为了不使裴元基一家人对弟弟的行为产生反感,只有尽量往后拖时间。
“我有孙子,当然也要把孙子带回去,让孙子看一看,欧阳家族是多么伟大的家族。”诸葛锦华说道。
“不光是浩天,还有鹏儿呢,馨儿呢?”
诸葛锦华稍微一愣,说道:“是啊,是应该把儿子和儿媳带回老家。我这就派遣下人去取回儿子的遗骨,和裴馨儿的遗骨一道,带回老家下葬。让他们也能认祖归宗。”
欧阳锦亮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待诸葛鹏的遗骨取回之后,跟诸葛锦华商量好日程和安排,这才紧锣密鼓地准备启程回去了。
这场北洋军队跟革命党人的战争,把欧阳锦亮的家产几乎摧毁殆尽。他得重振山河,利用战争刚刚结束的机会,好好干一把。没想到,刚刚列出了重新崛起的计划,弟弟就找他认祖归宗,他只有利用让弟弟派人去取诸葛鹏遗骨的这段时间,把一切都搞出头绪,然后让跟随他多年的弟子们分头行动,自己就把主要精力先放在回去欧阳大湾上。
诸葛锦华当然忘不了邀请大舅哥一家人去见证那个神圣的时刻。
因为女儿的死,裴元基心里的伤痕还没有完全弥合,袁世凯就一再派出代表,请他尽快出山,把兵工厂恢复起来,重新生产武器,心里又痛苦又烦乱着呢。本来,兵工厂就是他的生命,别说有人请他,就是没人请,他也会挺枪出马,使出浑身解数,让兵工厂重现昔日的光彩,可是,仍然对袁世凯镇压革命党人的行为耿耿入怀,硬是对他派来的代表避而不见。诸葛锦华的要求,正好给了裴元基一个逃离现实的机会,他带着全家人,和诸葛锦华欧阳锦亮一道,浩浩荡荡地去了欧阳大湾。
一路上,裴元基诸葛锦华欧阳锦亮三个人神态各异,心情也大不相同。欧阳锦亮想了半晌,问道:“裴大哥,兵工厂是你的生命,你为什么还要拒绝跟袁世凯的代表见面?这段时间,你的思想还没有转过弯来吗?”
“我为什么要跟他们见面?”裴元基瞥了欧阳锦亮一眼,冷冷地反问道:“为什么要转过弯来?”
“不管怎么说,宣统皇帝是被袁世凯赶下台的。就凭这一点,你也应该对他尊敬三分。人家说了,当时帮助朝廷镇压革命党人,只不过是一种麻痹朝廷的策略。你看,朝廷最后不是完全掌握在他的手里了吗?宣统皇帝不是被他赶下龙椅了吗?”诸葛锦华先前因为谈论这个问题被裴元基好一通严责,自以为已经掌握了问题的实质,连忙说道。
裴元基不做声了。他偏过头去,根本不看诸葛锦华,只呆呆地望着前方。
“我觉得,锦华说的很有道理。再说,就是袁世凯镇压了革命党人又怎么样,孙中山先生就不觉得委屈,还把临时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宝座让给了他,我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欧阳锦亮说道。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袁世凯镇压的是革命党人,而不是我们。革命党人就对袁世凯俯首帖耳了,我们有什么不好想的?我们是制造武器的,把这个干好了,谁上台,都得高看我们。”诸葛锦华差一点就要神色飞扬了。
“制造武器,就不管武器是用来干什么的吗?”裴元基质问道。
诸葛锦华略微怔了一下,说道:“当然需要了解武器是用来干什么的。问题是,袁世凯已经当上了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他号令我们制造武器,不管怎么说,都是为了国家的需要。”
“我不想把他和国家划等号。”裴元基心知无论如何,是跟诸葛锦华说不到一块去的了,冷冷地说,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愿意跟他讨论类似的话题了。
从欧阳大湾回来之后,裴元基一直躲在家里教育孙子裴运祥。他自己有了主见,却并不限制儿子。裴俊超已经在欧阳锦华的再三要求下,回去帮助姑夫重建兵工厂去了。每一天,裴俊超都会告诉父亲兵工厂的最新进展,也问一问父亲有什么意见。裴元基俨然入定的老僧,庄严地坐在那儿,不知道听没听进儿子说的话,反正就是不做声。
厂房和各种设备毁损严重,可堪直接投入使用的东西并不多。所幸的是,欧阳锦华从头到尾都和裴元基在一起打拼,全面参与了兵工厂的筹建和设备的引进枪炮弹药的制造等等各项工作,熬死了数以亿计的脑细胞,终于拿出了一个稳妥的重建方案。在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重建厂房的同时,把那批受到保护的技术工人全部招回来,取回了分散隐藏在不同地方的制造设备,自己动手,加紧修理那些可以修理的设备,还派遣一些人马去购买了一批新的机器。等待厂房重新修建完毕,设备也能逐渐重新投入生产了。
北洋军队跟革命党人打了几个月仗,好几次都打到了兵工厂的门口,最后终于没能打进去。他们分析原因,觉得主要是革命党人手里有了可以随时转移阵地的轻机枪,才压制了他们的马克沁重机枪,令他们近在咫尺,也进不了兵工厂。轻机枪如此厉害,生产那么多步枪干什么,不如主要制造轻机枪来得实在,于是,给了兵工厂一纸超大的轻机枪定单。
轻机枪是裴元基一手搞出来的。设计图纸,主要步骤,生产要领,都藏在裴元基的脑子里,离了他还真造不出来。裴俊超郝老六倒是跟着裴元基学了一些皮毛,却想破脑壳也想不出怎么才能把一挺轻机枪完整无缺地造出来。那些亲自造过轻机枪的工人,都死在北洋军队的枪口和炮火下。
欧阳锦华虽说早就弄清楚了制造轻机枪的大致情况,可是,细节性的问题还是不甚了了,只好跑去求裴元基:“大哥,你可以不去兵工厂,我尊重你的决定,可是,你也得帮一帮我,把制造轻机枪的一些细节告诉我。”
“我不是已经说过吗?我绝不会再谈跟兵工厂相关的任何问题。”
欧阳锦华碰了一鼻子灰,心里一发狠,暗自对自己说道:“我就不相信,离了你裴元基真造不出轻机枪!”决定凭着自己的本领,哪怕花费再多的时间,花费再多的原材料,也要把轻机枪重新造出来。
袁世凯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原材料让欧阳锦华浪费,只有派出私人代表周大凹常驻汉阳,日日夜夜逼他。逼了欧阳锦华,还去逼裴元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