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6日 星期五 晴
夕阳的余辉洒下来,像给大地涂抹了一层淡淡的栀子花的颜色。在这样的柔光中,城市像一个打扮古朴而又和蔼可亲的老人,而绝非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女性或一个剽悍凶狠的男子,这无疑让这个城市多了一点儿亲和力。
我是第一回来到地级城市的。来那天一大早就坐上了车,到这儿才8点钟光景。这个城市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车子多,行人要冒着撞车的危险才能通过斑马线;人多,热闹的场面像我们农村赶庙会(我们那儿有个农民从县城回来,可高兴了,说第一次进城就逢上了圩日。如果他到这来,一定觉得赶上了庙会呢!);节奏快,不管是汽车还是行人,都像穿梭似的,不像我们农村人,挑一担大粪走在路上见人还停下来打招呼。
但这一个下午有点不同,这个城市放慢了节奏,变得那样安详。行人的脚步不再匆忙。他们走着走着还要停下来进商场瞧瞧,或是在路边的面摊旁停下,买一袋包子、汤圆、小菜回去,或者和路边的水果摊主讨价还价一阵后买上几个水果,要是碰上了熟人,也会停下来打声招呼或让人家吃吃自己买的水果……以前从书里读到过,城市是钢筋水泥砌成的,家门是铁做的,总之是冷冰冰的。如果我这个下午没出来走走,我一定会接受这种认识。
下午因为要做腹部的检查,所以没有打针。为了这个检查,昨天医生让我服了一种腹泻的药,说便于进行检查。昨晚我就跑了一夜的厕所。本来我就肠胃不好,这样更一发不可收,只是拉,不想吃。下午检查完了,才觉着肚子饿。同病房的那个病人家属熬了些白粥,我闻着味道特别香。他问我要不要吃点儿。他怎么会问我要不要呢?是不是刚才我表现出了一种馋猫相?真羞死人了。我正这样想着,人家就装了一小碗给我。我把碗壁都舔光了。他们又问我们下午的检查结果,爸爸说只查出有一条蛔虫。他们又问这样要多少检查费?爸爸看看我,没有回答,他在我面前总不提钱字。他们也没等爸爸回答,就笑得前俯后仰了,包括那个病人也在笑。我感到这种气氛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医院。吃了点儿东西,又看着这样一种场面,我的精神就比上午好多了(上午我快折磨得奄奄一息了)。爸爸见我已能直直得坐着,就问我有没什么要写了?如果能走得动就到外面走走,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特意到这里来玩。我虽然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的写日记的时间,但我更赞同出来走走。
就这样慢慢地走着、看着、想着,从青年路到广场,不足五百米,却走了近一个小时。来到广场的草坪上,我已经很困了,懒懒地躺下,望着紫红的天空发呆。忽然,耳畔传来非常美妙的童音:
“妈妈,妈妈,是不是再过一天再过一天又再过一天就送我去上学?”
寻声望去,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的五六岁的小女孩,正扯着妈妈的衣角仰起小脸问。
“还要二十多天呢,九月一日就开学了。”妈妈回答。小女孩听了就低下头去,掰起了指头。
我猛然想起读书的事来。
去年九月一日上学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那时以为今年的那天就坐上了驶往哪一所高校的列车呢。时间是残酷的裁判,它会做出多么可怕的裁决!
可对我来说,还有上学的可能吗?我能熬到开学那一天吗?我多么想上帝再给我一次机会呀!听家人说送我到地区人了医院来,我就又看到了希望。我想把写给晓曼那封信寄给她,可一听到家人的决定,就取消了这个做法,我以为我们不必等到在天堂相见了!可是从这么几天来看,没有好转,这里的医生查来查去好像也不大能弄清楚。天哪,难道就这样完了么?
我又想起了另一个小孩,在我曾经有过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时把我拉了回来的那个小女孩。她送给我一块鹅卵石,我一直保存着——在我的裤兜里,一边装着安眠药,另一边装的就是这一块给我生的欲望的石头。从那以后,我真没有过那样的念头啊,可为什么上帝不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真想活着,我要看着像我们病房里那样有着爽朗的笑声的场面,我要看着像刚才街头看到的行人停下来还价钱买东西或和熟人打招呼的场面,我也要看着小女孩掰着指头算上学的时间的场面……可是,死亡不是做梦,可以醒来;不是走亲戚,还会回来。死去了,人世间的一切就再无从知道了!
忽然想起一句话——
花谢了,三春近也;月缺了,中秋到也;人去了,何日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