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说:“皇上对蒯通的处极好,您的仁义之德将远播四海。现在民间的确有些心怀叵测之人,皇上可发一个求贤诏布告天下,并要求各级官吏选举才俊,此诏一出,可以使那些人有一个报效朝廷的机会,那潜在的危险就释放出来了!”
刘邦听了张良的话,果然下了一道求贤的诏令:内容大意是说:民间的贤者很多,他们都一心报国,关键是朝廷要给他们开辟一条进身的大道。现在,朕上托皇天佑护,下靠贤士辅佐,才得平定天下,成为天下共主。朕想:要想传之永远,使天下安居乐业,就得与广大贤士共享利益。朕宣布,有真才实学者,凡是愿意追随朕的,朕都能使他们人尽其才,安享尊荣!因此,御史大夫以下各诸侯,相国以下各君侯,御史中丞以下各郡县守令,如发现这样的贤才都有劝勉举荐之责,并用公车送到京师……
皇诏下后,各级官吏立刻行动起来选贤与能,并陆续送到长安。萧何和他的僚属也为此忙了好一阵子。
这政策大大缓解了士大夫与朝廷间的矛盾,如果继续做下去的话,刘邦下诏的目的也许真的能够达到。可是被一件突然的大事打断了。一有人举报彭越谋反!
彭越的出身、经历和性情极像刘邦。由于他没有走到刘邦那样的高位,他比起刘邦来谨慎得多,拘谨得多。
不能不说彭越也有野心,但他的野心在封王之后就很小了。
他原为草寇,是被同伙逼上造反之路的。起事后,他的事业很顺利,迅速成为一方诸侯。在反秦之初,他与刘邦有过合作,当楚汉相争时,他又明里暗里的站在刘汉一边,给了他很大的助力。在大汉建国后,在异姓的诸侯王中,刘邦与他最为意气相投,比与英布还要默契。
高帝六年,刘邦到楚地抓捕楚王韩信时,彭越在场,使他受了不小惊吓。他对刘邦的友情没变,但他从此对刘邦更加恭敬顺从了。每当刘邦到洛阳驻跸,彭越都亲到洛阳给他请安,送上大量珍贵礼物。他与皇帝谈天说地,饮酒和歌,盘桓几日才回。
为什么这样呢?
他想的是,他从一个钜野强盗一跃而为诸侯王,他觉得行了,满足了,只想保住这份荣华富贵,传之子孙。他不想招惹刘邦。只想做他的顺臣。
可是越是怕鬼,鬼越来找他。
陈豨反叛后,刘邦听张良的话传檄各个诸侯,令他们出兵共同讨贼。彭越对传檄的来使说:他身上有病,人也老了,一时难以奉诏。只派手下的一个将军带领几千人马跟随皇帝出征。刘邦回到长安后,没有忘记这事,立刻派使节前往定陶,代表皇帝宣诏斥责梁王彭越。
这一非常之举,彭越十分害怕。他与皇帝的关系也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与臣僚们商量,想亲自到洛阳去向刘邦请罪。
可是,部属们都很担心。有位将军名叫扈辄,是个很有见地的人,他一直认为主公的卑躬屈节不可取,他劝彭越说:“大王,这事,您得好好地想一想。皇帝传檄时,您称病不往,现在皇帝责怪了,您又连忙跑去,这不正好说明原先称病是假的吗?”
彭越点点头,但他很为难,怕不去请罪,会与朝廷的隔阂更深。
有了扈辄的话开头,大家都说话了,他们为主公抱屈,责备朝廷对诸侯跋扈。议论说:这样下去,就是想委屈自保也不可得呀!
扈辄又说:“咱们不能忘记韩信是怎么死的,谁也知道,汉家天下,若没有韩信运筹帷幄,指挥若定,指望樊哙等辈去给他刘邦打天下呀?休想!可是,大业成就后,就‘狡兔死,良弓藏’了,起初是一再地迫害,后来干脆就杀了他!谁能担保咱们大王到洛阳后就不遭韩信那一劫!”
扈辄的这一番直白的话,说得在场的臣僚个个毛骨悚然。
彭越点点头,让围绕着他的太臣们坐下,他说:“到洛阳去,只是我的一个想法,到底会怎样我也没有底!皇上连他的亲女婿都不相信,他怎么会相信我?”
听主公这么说,扈辄就把心里的话全掏出来了。“我看咱们就先发制人,出兵进攻洛阳,一反到底!”
扈辄的话并不意外,可是都被吓愣了。
彭越赶紧摇手说:“我不到洛阳去了,但也不想造反!皇帝待本王还好,他只是责备我几句,有什么!事情就怕越说越玄,到末后弄得没有退路!”
也不知彭越是害怕有人走露风声呢,还是他根本不想与刘邦决裂,他说完后,就令众臣僚散去了。
彭越不想到洛阳请罪,又不想得罪刘邦。就索性继续装起病来。
可是,他就像搁在崖头上的车,有时候你不想动,它可一步步地向崖坡滑下去了。
这时,他家里发生了一件与韩信家极其相似的事!
他的太仆姬灵因为驾车出门时,马车失控,差点儿翻到路旁的沟里。彭越吓得满头大汗,姬灵跪在他面前求饶不止。
彭越脾气暴躁,他从姬灵手里夺过鞭子没头没脸地抽了一顿,骂道:“你娘的,老子没死在战场上,倒差点儿死在你手里!”
姬灵伏在彭越脚下,捧着鲜血淋漓的脸,一声不吭。
“来人哪,把这小子,给我关趣来!等老子有空儿时,扒他的皮!”
几天后,彭越想起了他的太仆,问起身边的人来。
“大王,他被您下令关起来了!”
彭越竞忘记有这么一回事。经周围的人再三提醒,他才影影绰绰地想了起来。“我把他打得怎样?”
一个有点身份的侍卫说:“太仆伤得比较重……您还说要扒他的皮!”彭越呵呵大笑,“太仆是我信得过的人,十多年来一直跟随着本王,我怎能扒他的皮呢?赶快去把他放了!”
“是!”
那侍卫刚要往门外跑,彭越又叫住他。“他是有错,可是本王不该责罚得那么重,好吧,多拿些钱去给他疗伤吧!”说着要他的小妾拿出了五十锭金子。
可是,侍卫一会儿跑回来了,手里提着装金子的布袋。他告诉彭越“太仆大人……不见了!”
起初,彭越觉得蹊跷,派人四处寻找。有人说,半天前看到他骑着马出门向西去了。向西?那是去哪里了?彭越又着人到他家看,家门紧锁。邻居说,太仆大人的娘子两天前就搬走了……
扈辄进宫来说:“大王,事情不好。”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彭越也觉得事情不妙,可是他说:“他知道我的脾气,雷声大雨点小,过几天就回来了。”
“大王,臣想到那个举报韩信的乐说……”
彭越心里格瞪一声,但他没有说什么。
晚上,彭越回到后宫,夫人看他脸色不好,就曲意伺候着他。
吃过饭后,彭越想睡觉,可是夫人不许,她说:“彭郎,心里有事就说出来,不要带着心事睡觉。
彭越只好斜倚着床栏坐着。
他的夫人姓冯名丹,原是大家闺秀。祖上还做过魏国的大夫。彭越在反秦的战争中把她虏来,他被面前这个身形婀娜、秀外慧中的美人儿吸引住了。要把她娶为妻子,但冯丹不从,彭越的部将拿刀威胁她,也无效果。后来彭越跪在她面前三天三夜,她才把他扶起,流着泪说:“彭郎呀彭郎,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
在嫁彭越前,冯丹提了两个条件:今后要他正经地做事,不能再为非作歹;有事与她商量,不能撒谎。彭越都答应了。
几年来,彭越竟对她百依百顺。
“太仆姬灵出走了……”他说。
夫人磕了几下眼皮,想了想,“他为什么出走?你待他一向不薄呀!”
“那天我打了他……”
彭越把事情的经过说给夫人听。
“彭郎,你这脾气呀,不能改一改嘛?”
“唉,有你在跟前,就不会发生这事了!”
夫人心里涌上一股热流。他看了彭越一眼说“彭郎,可不能小看这事呀!这使我想起了那个谋害韩信的乐说!”
夫人竟与扈辄说的一样,这使彭越心惊肉跳。
两人很久很久没有说话,连桌上烛花的爆裂也听得清清楚楚。
彭越呆呆地瞅着帐顶,冯丹却翻着眼皮瞧着他,长长的睫毛忽悠忽悠地闪着。
“彭郎,如果姬灵也跑到长安像乐说那样做呢?”冯丹怕吓着他似的幽幽地问。
“不会吧,我彭越没做过背叛皇帝的事……”
“韩信就做过吗?”
这句话问得尖锐,就像刀尖似的刺着彭越的心。
“冯丹,我的亲人!”彭越把冯丹搂在怀里,小声地问道,“在这样的时候,男人常常不如女人心细,——如果发生乐说那样的事,你说怎么办呢?”
“彭郎,找扈辄商量商量吧,事情还是有准备的好!”
“扈辄是……他想先下手为强,立刻进攻洛阳!”
“扈辄是个有魄力,对你又十分忠心的将军,你一定要依靠他!”
“冯丹,你是知道我的,我彭越是多么不愿意造反……”
冯丹觉得自己的脸颊凉凉的,知道丈夫流泪了。
“我彭越出身草寇,依靠风云际会才成为一方诸侯,才能够与你在一起!这辈子我满足了,别无他求了。只愿上天保佑我,使我能够安安稳稳地和你过好下半辈子,再把这个家底传给儿子……”彭越说,“——可是,我几天没有看到儿子了,他呢,咱们的小陶呢?”
冯丹嫁给彭越的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取名彭陶,也许有纪念他们迁都定陶的意思。
彭越起事后,他身边没有缺少女人,可是真正与其做夫妻的没有一个,因此也就没有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虽然来得晚了一点,彭越也觉得应该感谢上苍,同时,他以为有了一个,就不愁第二个,第三个……他像有了崽子的狗一样,更加护窝了。
“彭郎,原谅我没有与你商量,我把他送到娘家去了……”
“什么时候?”
“就在几天前,”冯丹说,“就在皇上派使节训斥你的时候……”
彭越点点头,看样子她从那时起就准备着了。
“彭郎,你可与扈辄等几个亲近大臣细细地商量一下,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咱们不能重蹈淮阴侯的覆辙呀!”
可是彭越没有听夫人的话。
他的想法是,如果调兵遣将,征集粮草,刘邦必然很快知道,他问起来,怎么解释呢?那不更是谋反的证据了吗?
彭越的太仆姬灵果然跑到长安去了。
他找到一个在皇宫中任侍卫的老乡,求他直接领去见皇帝。
刘邦看着面前这个浑身血污,面目青紫的半大老头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臣下是梁王驾下太仆姬灵……”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姬灵哭了。“是被梁王打的!”
“小子,朕问一句,你才说一句,朕哪有工夫与你嚼舌,想说什么就快他妈的说!”
姬灵从头至尾把自己挨揍的事说了一遍。
“该揍!”刘邦道,“梁王这几年脾气好多了,如果是过去,你小子还想活命吗?来人哪,把这小子打出去!”
侍卫们一声呼喊,震得宫宇嗡嗡响。
姬灵赶紧叫道:“皇上,听小臣说,小臣是来举报梁王造反的呀!”
刘邦正在疑惑,这小子不会傻惑到为了在梁国挨揍的事,跑到长安这里来向他诉说。现在他明白了。就嘻嘻笑着说:“小子,你是想吃乐说那一嘴吧,举报主人谋饭,弄个君侯当当?”
“不,不!”姬灵说着,又给皇帝磕了几个响头,“彭王是真的想谋反!”
“把证据说出来,如果你有意诬陷,朕就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派人给梁王送去!”
“不敢,不敢,小的不敢!”
“那就说吧,朕听着呢……”
“是这样……”
姬灵没有掌握着多少真凭实据,更没有乐说那样编造谎言的本领。他说的话就苍白无力了。他说彭越几年前就想造反,在与臣子喝酒聊天时,常常说到刘邦与他一样,不过是乡间流氓,现在他做了汉王,做了皇帝,难道我彭越不能做吗?伙计们,好好干,咱们准备上几年,把他的;皇位夺过来!
“说得实在些!”刘邦喝道,“光放些屁有什么用!”
刘邦嫌姬灵说不具体。
“梁王曾对扈辄说:如果我彭越做了皇帝,就封你傲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
“这件事行,再说!”
“皇上派使节到定陶去责备梁王平叛托病不出时,扈辄曾经建议梁王起兵先发制人,夺取洛阳!”
“梁王怎么说?”
“他说;现在还不到时候……”这就开始编造了。
“你们的梁王到底有没有病?”
“他壮得跟牛似的,他白天黑夜地和他一群姬妃睡觉,没有个好身体行吗?”
“这一件也行……”刘邦忽然嘻着脸问,“小子,听说彭越的那个……冯丹很漂亮,是真的吗?”
“真的。如果不是真漂亮,梁王会在她面前跪上三天三夜嘛!”
“还有呢?”
“陛下问的是粱王和冯丹吗?”
“你娘的,腾问的是彭越的谋反证据!”“一时想不起来,容小臣再细细想想。”
“好的,来人哪,把这小子送到大狱去!……”
“啊,皇上,您不能……”
“什么不能?那地方有吃有喝,还能让你好好地想事情,多好呀!”
其实,有姬灵说的那几条,就够治彭越的谋反罪了。
刘邦把这事与陈平商量,问他怎么办好?
陈平想了想,说:“如果派兵去打,彭越现在兵精粮足,就是打得过他,也很费时日,劳民伤财。”
“如果向梁地用兵。朕还用问你?朕的良将成百上千,和他们商量不就行了!”刘邦说,“朕想问你有什么好点子?就像到楚地捉拿韩信那一次……”
陈平没有张良那样的雄才大略,可是出歪点子是他的强项。他眼珠转了几转,说:“那样的点子也有,就还用捉拿韩信的那办法行了!”
“那办法还灵吗?”
“灵!”陈平给刘邦分析,“梁王这人出身草寇,得了个诸侯王就心满意足了,他真的不想造反,因此,他对皇上没有丝毫戒备。所以他很容易上当……”
刘邦把脸撸下来,骂道:“陈平,你小子怎么说话?朕是个骗人上当的人吗?”
陈平赶紧跪下来请罪:“不,不,不是您说的意思!”
“陈平,朕给你脸面,可不要忘乎所以了!”
“是,是。”
“再往下说!”
“是,陛下。”陈平继续说,“皇上可派一大臣带着重礼和百人劲旅,以看望梁王的病情为名,出其不意地一举把他拿下!”
“如果扈辄横加阻拦呢?”
“皇上放心,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就是扈辄出头,彭王也会令其退下!”
“为什么你有这样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