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长安的路上,刘敬犯难了。把这样的和亲结果向刘邦汇报,那刘邦不大发雷霆才怪呢!就是皇帝不说什么,朝臣们会不议论纷纷吗?
可是,当刘敬回到长安时,他救赎自己的办法已经想好了。
首先他把和亲的协议如实地向皇帝做了汇报,——不说是不行的。刘邦果然生气了,他大叫道:“他娘的,这算什么事,我白送了个姑娘,搭上了嫁妆,就是换回了个野狼似的兄弟?每年老子还得赔上东西养活着他?”
刘敬等刘邦发作完,低声下气地说:“陛下,微臣觉得咱们和亲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怎么,你说达到了?你给老矛说,怎么达到了?”刘邦仍然在盛怒中,“刘敬,我告诉你,你把和亲弄成这样的结果,就是朕饶恕你,大臣们也非把你扒皮抽筋不可!”
刘敬在江湖上历练久了,沉得住气。他说:送去的长公主究竟被冒顿立为阏氏,将来她会生儿育女,儿子会接替冒顿为匈奴单于,所以,从长远来看,只这一条,大汉就受惠无穷了。
刘邦无法反驳这一点。
“再者,”?刘敬说,“咱们每年是给冒顿一些东西,可是比起他们入边杀人放火,咱们不得不出兵镇压,付出的要少得多多了!”这一笔账也算得刘邦哑目无言。
“那么,朕给了他‘长公主’,而他要朕与他称兄道弟呢?这不是侮辱人吗?”
刘敬说:“这正说明冒顿是人间禽兽!他连自己的父亲都敢杀,何论其它?皇上只当他是个不懂人伦的畜牲罢了!”
几句话又说得刘邦心平气和了。”对,对,与畜牲无法讲理,就那样算了吧!”
“皇上,我这趟去匈奴还有别的收获……”
“刘敬,有话就一气说完,不要一点点地往外挤!”
“是,陛下!”
刘敬告删邦:匈奴单于已经凭着自己的强大军事力量,在大汉北面建立起一大片统治区域,面积有半个中国。不仅代、赵地区在它的控制之下,就连汉中也受到它的威胁,如果从臣服于它的河南白羊、楼烦等处算,距长安仅仅七百余里,单于如以轻骑奔袭,一昼夜可至!
这一报告是刘邦和他的臣子们没有想到的。
“是这样?”
“微臣没有耸人听闻。”说着,他走到摊在桌案上的地图前,一一地指给刘邦看。
刘邦打了十多年的仗,很知道那是个什么概念。
看到刘邦悚然变色,刘敬进一步说:“陛下,所以说这次出使匈奴,咱们几乎是全赢的。咱们刚刚建国,对外不宜过多用兵,好赢得时间使民休息,以壮大自己。这就是说,每每给匈奴一点小恩小惠是很值得的!”
“刘敬,你说得很是!”刘邦变得十分高兴。这时的刘敬在刘邦眼里简直是大功臣。
在朝会上,当刘邦把刘敬出使匈奴的过程和和结果宣布后,仍引起轩然大波。他们叫着跳着地惩办丧权辱国的刘敬。
“你娘的,吵闹什么?”刘邦把面前的御案拍得砰砰响。“你们竟对立了大功的人这样不敬!都闭起你们的鸟嘴,听朕对你们说!”
群臣见皇帝发怒,还说刘敬立了大功,都感到十分惊奇,不说话了。
刘邦把刘敬的“功劳”一一加以分析,尽管周勃、樊哙仍然不服,可大多书臣僚都心平气和了。他们打够了仗,希望过安定祥和的日子。
这时,受到表彰的刘敬志得意满,他又提出了新的建议。他说:由于历年战乱,关中地区人口减少很多,如遇匈奴深入,恐难以抵挡。但这里土地宽广、肥沃,足可以养民。假如把齐地、楚地人口稠密地区的百姓迁到关中来,边疆就会大大充实,就不怕匈奴人的袭扰了……
这建议太大胆,群臣都没有附议,原因是这样大规模的移民将导致想不到的动乱,刚刚安定的环境就会被破坏。
刘邦看着刘敬,还没真正体会到他建议的好处。
刘敬接着说:“秦建国后,始皇曾令全国豪强大户迁徙至咸阳附近,其目的不言自明。过去陈胜、吴广起兵反秦后,响应最快的就是齐之田氏,楚之昭氏、屈氏和景氏。现在六国豪族仍然存在,仍有很大势力。汉朝刚刚建立,一旦有变,陛下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因此,我建议把他们全部迁移到汉中来!”
刘邦动心了。这真是绝好的建议,它不仅能够实边,而且将隐患消除于无形。他立刻表示同意。
几天后,刘邦下诏将齐、楚的田氏、昭氏、屈氏、景氏和怀氏五大族与其他豪族共二十多万人口悉数迁移往关中。诏书承诺由政府供给土地、住房和必要的农具。迁移期限是三个月。这灾难不啻是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负责这件事的还是刘敬,他为了在短期内完成刘邦交给的任务,变成了一员酷吏。
实际上刘敬的建议并没有根据。秦建国之初迁徙六国贵族是怕他们搞复辟活动,多年后,他们已在当地安家。而如今散落在齐楚的几个大姓与六国贵族有联系的已经不多,不存在搞颠覆活动的可能性。刘敬带领衙吏广泛搜求,连他们的远支远亲算上,也不过十多万,在这过程中,刘敬用尽了强制、逼迫,甚至拷掠的手段……
刘敬这个小人物也因此在历史上突显出来了。
清初学者王夫之曾经这样评论刘敬:“徙民之不仁,和亲之无耻……小智足以动人主,而其祸天下也烈矣!”
刘邦本以为做了大汉皇帝就可太平无事,安享清福了,可是内忧外患中在煎熬着他。
匈奴内边刚刚平息,赵王张敖谋反的消息又传来了。
赵王张敖是刘邦的老朋友张耳的儿子。刘邦从年轻时就受到张耳的帮助,与其关系甚深。他曾派张耳去监视韩信,后封为赵王,在张耳死后,刘邦令他的儿子张敖袭位。为了进一步加强两家的关系,刘邦把自己惟一的女儿长公主鲁元嫁给了他。
有这样连着骨头扯着筋的关系,张敖怎么会谋反呢?
汉高帝七年十二月(公元前199年1月),刘邦从平城脱险后,在回长安的路上,曾拐个弯儿到他的女婿张敖那里住了几天。
当皇帝的老岳父来了,张敖自然是跑前跑后恭恭敬敬地伺候。他知道刘邦好色,几近六十的人了,见了美人还色迷迷的。在给他接风的宴会上,当着张敖和他的臣僚,老丈人竟拉着张敖新纳的小妾东垣美人赵姬的玉手不放,后来竟搂在自己的怀里……
张敖卑躬屈节,令小妾赵姬给刘邦侍寝。
长公主鲁元实在看不下去,叱张敖说:“你是怎么啦,你那张脸还要不要?”
张敖说:“别在意。不就是个小妾吗?只要皇上高兴就行!”
鲁元公主觉得羞耻,藏在房里不出来见老爹。
刘邦吃得好睡的舒服,还玩了人家的小妾,但仍不高兴,把平城兵败的恶气出在张敖身上。
第二天,他在宴席上叉着两腿,又当着臣僚的面指责张敖这不是,那不对。
张敖忍着屈辱,躬身站在刘邦面前,涨得面色通红,也不敢反驳一句。
在古礼中,叉着两腿和人家说话,叫“箕倨”,是最没礼貌,最侮辱人的姿势。在《礼记》中就有“坐勿箕”的警告。年近六十的大汉天子刘邦,不懂得这一起码的礼貌吗?张敖虽是他的晚辈,但他也是赵国的君主呀……
在赵国大臣们看来,刘邦的无赖行径实在是欺人太甚,令人忍无可忍。当天深夜,贯高、赵午等几个老臣一齐去见张敖。
他们沉痛地说:“刘邦哪有天子之尊,活脱脱的是一个流氓!天下豪杰全凭自己的本领称王,并不是靠那家伙的恩赐,何况大王伺候得他无微不至,刘邦却倨傲得忘乎所以。大丈夫就是死了也不能受他这样欺侮!”
赵相贯高说:“请大王让我们把他杀了!”
张敖吓得魂不附体,他咬破指头,舔着血说:“诸位大人,你们是多么荒谬呀!我父王失位亡国,全靠了汉帝扶助才得以复国,汉帝给我们的恩德天高地厚并惠及子孙!我张敖得以继位,得以匹配公主,身家性命,国家社稷,哪一点不是汉帝所赐?望诸位大人万不可再说那些教我忘恩负义的话了,——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会背叛皇帝的!”
张敖是态度如此坚定,大臣们无计可施,从宫里出来后,他们仍然计议谋杀刘邦。赵午说:“咱们自已行动吧,成功了算是赵王的,失败了,咱们自己担着,绝不能忍下这口气!”
可是,也许是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他们竟没有下手。
刘邦依然故我,在整个居留赵地其间,一直没给张敖和女儿个好脸色。
张敖、鲁元呢,对刘邦仍是至恭至谨。他们对他越是这样,刘邦越觉得其中有鬼,最后竞说:“你们这些诸侯呀,没一个不包藏祸心,看着吧,我会一个个地把你们收拾干净的!”
鲁元看不下去,斥了刘邦一句:“你是怎么啦,连自己的女儿、女婿也信不着吗?”
“信不着!”刘邦高叫道,“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我封你们为王,给你们封地,却阴谋反叛!没一个好东西!”
鲁元知道自己的母亲可以制住父亲,因此不甚怕他。听父亲说得绝情,就哭着说:“既然我们没一个好东西,你就杀了我们算了,都杀干净,只留下你自己!”
张敖吓得要死,他捂着鲁元的嘴,还拉她跪在刘邦面前,可是鲁元不听,哭着跑出去了!
刘邦并没抓到张敖的任何把柄,悻悻地走了。
高帝八年二月,刘邦回到长安,他的气仍没出净,还是到处找事。
丞相萧何率领群臣迎接刘邦,把他接到新落成的未央宫中。这宫殿建得十分恢宏气派,希望皇帝会喜欢。刘邦一声不吭地转了—会儿,把萧何叫到面前,大加训斥:“你这是干什么?有钱没处用了?告诉你,现在国家还处在纷乱中,不是太平无事了!朕为此征战多年,至今成败难料,你却在长安修造这么豪华的宫殿,为的什么?”
萧何没想到刘邦会对他这样严厉责备,一时张口结舌。但当着群臣,他的脸上也下不来,只好辩解几句。“皇上,正因为国家纷乱,才应该修造富丽堂皇的宫殿,没有这样有威势的宫阙就不能使天子的恩德广被四海,就不能显示皇帝的尊贵和权威。何况皇帝的宫殿应该一次就奠定规制,后代就不用再增加什么了!”
萧何的话也是没理找理,可是刘邦也不想再为难这位从年轻时就一直照顾他的大忠臣了。
萧何觉得委屈,就跑到张良那里去诉苦。
“子房,你聪明呀,大汉立国后,你就躲在家里享福,剩下我们还在辛苦操劳……”
张良看萧何眼睛里闪着泪光,知道朝中发生了难以解决的事,就问:
“大业已成,即使遇到什么困难,也好解决,怎么能难得相国叫苦呢?”
萧何把刘邦为未央宫骂他的事,对张良说了一遍。
张良叹口气说:“皇上原是宽容的人,对您这样的近臣更是如兄如弟,怎么会忽然这样呢?——我想,他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呀?”
“子房,请讲得仔细些。”
“我想韩王信及其部众的反叛,使皇上疑心重了,他觉得任何人都不太可信,再加实际存在的情况,如南方诸王,确实难以让他放心……总之,相国,您可不必把皇上对您的态度放在心上,以后会好的。”
尽管张良不好说到深处,但萧何已经领会,就如释重负地去了。
搬进未央宫后,吕雉长舒一口气,他对刘邦说:“皇上可以安顿一些时候了。当然还有一些重要事情要办,但可从长计议。”
刘邦仍长吁短叹,好像担心着什么样事。每天晚上在遣走宫侍后,常常呆呆地对着孤灯坐着
“皇上,还有什么心事呢?”吕雉问他。
“吕雉,你说,天下太平了吗?那些诸侯们都宾服咱们了吗?我以为他们这时候也像咱们一样没有睡觉,在想事情……”
皇后看到刘邦忧虑的样子,也担起心来。“他们想什么呢?”
“他们在想怎样把大汉推翻,在想夺咱们的天下……”
深夜里,外面割着大风,沙土打得寝殿的隔扇唰唰啦啦地响,刘邦的话更叫人心疑胆寒。
“皇上,你怀疑哪个诸侯呢?”
“哪个我也起疑。”刘邦说,“南方的英布、彭越、吴臣,他们会真正地臣服我吗?打死我也不相信!”
“燕王卢绾和赵王张敖,你该放心吧?
”
刘邦“哼”一声,没说话。
“皇上,你若这么想,可真是睡不着觉了。”
“以后,我看还是逐步换上自己的人好,诸侯要换,侯爵也要换!”
“都换上你们姓刘的吗,哪有这么多人呢?”皇后说,“你们原是魏人,几次流徙才来到楚地,刘家近支近孙,能找到几个呀!”
刘邦不语。
过了会儿,他对吕雉说:“我想带领一部分人马到洛阳去,在那里可以及时地听到南方的音信,如果发生事变,也好处理。”
“那么朝廷这一摊子呢?”。
“留给你和萧何呀!”刘邦说,“朝政可以交给萧何,他还是可靠的。你呢,以协助太子的名义对他加以监督。你是女中豪杰,有足够的能匆左右朝政,有重要的事,可以随时向洛阳通报。”
“要是我也反了呢?”吕雉想说句笑话缓和一下这过于严厉的话题。
可是这句玩笑也没使刘邦轻松起来。他长叹一声说:“如果连你也造反,我就没办法了,大汉朝可能比秦朝更短!”
第二天,刘邦在朝廷中设了个宗正府,其主官位列九卿,是专门管理刘氏宗亲的官。朝廷中人都明白,这是刘邦想大封刘姓的开始。然后他就带了几万人马和他的戚姬到洛阳去了。
他在洛阳一住就是半年。从来不耐政务的刘邦,能够离开自己的国都,在洛阳住这么长的时间,可见他对那些貌似恭顺、心怀叵测的南方诸侯们是多么不放心!
在这其间,吕后显示了自己把握全局,纵横捭阖的才能,连长于行政的萧何都自叹不如。她把沛丰、砀郡老臣团结得更加紧密,同时对曾经有过错的人更加宽容。受到了全朝上下韵交口称赞。
正在这时,从北方传来了叛国的韩王信又纠集反汉势力骚扰边境的消息。刘邦怒不可遏,他与别的帝王一样,可以容忍外敌,也绝不容忍自己的臣子叛乱。他又想出兵平叛了!
“皇上……妾身有句话可以说吗?”戚姬说,看着皇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