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为什么食邑比我们多?大汉天下是怎么打下来的?还不是我们被坚执锐,拼命流血挣来的!我们多则身经百战,少者也历几十次,浑身伤疤无数!而萧何就靠着写写文书,跑跑腿儿,磨磨嘴皮,封邑却在我们之上,我们不服!”
“不服,就是不服!”
“不说出道理来,打死也不服!”
从这件事上看,刘邦那些老伙计像他一样,直到现在仍没有摆脱江湖习气,他们过去虽然也有官有卒,但在根本上是平等的,刘邦呢,也没个皇帝的样子,看兄弟围着他叫嚷,他也跳着脚子又笑又骂:“狗娘养的,你们吵什么?告诉你们,谁也没法与萧相国相比!举个比方给你们听吧,这就像打猎,猎人带着猎狗到山里去了,追杀獾兔的是猎狗,但指示猎狗獾兔藏在什么地方的是猎人,指挥猎狗怎么搏杀的也是猎人!如果役有猎人,猎狗们只能傻跑一阵,什么也追不到!”
“皇上,你说的啥哩,什么猎人,猎狗的?”将军们仍没有理会。
刘邦说:“龟儿子,对你们明说了吧,你们就是猎狗,而萧何就是带领、指挥猎狗的猎人!明白了吗?”
将军不说话了,他们有些明白。
刘邦继续说:“小子们,你们给我说说,猎人能和猎狗的功劳一样大吗?赏赐会一样多吗?何况人家萧何跟我起事时,从宗族里带出来的就有几十人,你们呢?最多与一两个家人同来,这也是很不一样的!”
被刘邦比作猎狗的将军们低头搭脑地走了。
真正使樊哙、夏侯婴等闭嘴的是张良。
一开始,刘邦与萧何等给张良议定的是30000户,让他在齐地的任何地方圈定。可见张良在刘邦心中的地位之重。
张良听到后,连忙跑到刘邦面前辞谢。他说:“陛下,臣起自下邳,有幸在留县得遇皇上,这是上天有意安排张良为陛下效劳。皇上在用臣的计谋时,幸而时中,臣只求在留县有一小块封地就满足了,哪里敢受封三万户呢?拜请皇上收回成命!”
刘邦说:“子房,你是不是被那些小子闹得不敢接受了,放心,目前看来还没有一个小子敢于跟你攀比呢!”
“不是这样,”张良在刘邦面前长跪不起,“皇上对将军们的封赏是很公平的,独对我有些错爱,皇上。如不收回成命,张良将永远不安!”
刘邦又与萧何商量多时,拗不过张良,才封给他一万户,称为留侯。
刘邦麾下那些赳赳武夫,即使他们功盖天地,也没一个人敢于与张良比并,因为他们知道没有张良的运筹帷幄,就没有汉家天下!他们见张良如此谦让,也就闭嘴不响了!
那个被封为射阳侯的刘缠是何许人呢,他就是项羽的叔叔项伯。他因为早就与刘邦张良通声气,所以项羽一完蛋,就连忙跑到汉军这边来了。刘邦十分高兴,认为他立了大功,对他赐姓刘,改名刘缠,这次封赏是因“汉王与项(王)有隙于鸿门,缠解难”封为射阳侯。
这就使人想到刚刚被刘邦杀死的丁固。当刘邦从彭城狼狈逃窜后,是丁固出于任侠义气放了他一马,刘邦反而恩将仇报,把他宰了,理由是丁固背叛了项羽,此人绝不可留。那么这个改名刘缠的项伯呢?他从鸿门直到垓下,时时与刘邦通声气,难道不该将其碎尸万段吗,为什么不仅不杀反而封侯呢?
这封赏只要开了头,就收不住,从汉高帝六年十二月到二月,刘邦就先后分几批封了上百名彻侯。可是越封臣子们就越有意见。因为只沛丰集团就有几千人,他们相互攀比,谁也不服谁,谁也觉得吃了亏。每天到朝廷上要官的人络绎不绝。
这使刘邦很头痛,于是又把张良叫来。
张良呢,在家窝了一段时间,已达到了向世人宣示无意功名利禄的目的,就又出来了。再说,他就在长安住着,要想与朝廷断绝关系是不可能的。
这日刘邦与张良在宫院里散步,走到楼阁间相联的悬空桥上,刘邦忽然看到许多人三五成群相聚在沙土上,或指手画脚,或窃窃私语,样子十分可疑。
“那些人是在干什么呀?”刘邦问张良。
“那些人是在商量造反的事!”张良说。
“啊,造反?”刘邦大大吃惊,“天下刚刚平定,为什么他们又要造反呢?”
张良说:“陛下从民间起事,全靠这班人为您拼命流血,您才得到天下……”
“朕不是对他们封赏了吗?”
“是呀,您封赏了许多人。”张良说,“他们多是像萧何、曹参那样的老朋友,亲爱者,对那些您嫉恨的人人郜杀了。如今您按战功来封赏,就是把直属中央的土地都封没了,也不能满足他们。而那些人既怕得不到封赏,又怕过去的以下犯上的过错受到您的惩罚,所以他们聚在一起,商议反叛了!”
“那怎么办呢,子房?”刘邦十分着急。
张良想了想说:“陛下先把与他们的矛盾缓解一下吧,将来再慢慢的想法处理他们。”
“你说,你说!”
“陛下,您平生最恨的人是谁?”
刘邦敲着额头想了一会儿,“雍齿!这个家伙过去与我有仇,后来又背叛了我。我早就想找理由杀了他,可是他立的战功也不少,一时难以下手!”
“您封赏他了吗?”
“朕封赏他干吗?”
“那您就赶紧封他为侯,这样,别的人就放心了!”
刘邦起初发愣,后来就点头称是,他理解了张良的献计。
高帝六年三月戊子(公元前201年4月17日),他传令大宴大小将军,席间,刘邦特别表彰了雍齿的功劳,当着众将官的面将雍齿封为什方侯,食邑2500户。同时吩咐萧何、周昌及张苍等人加紧封赏工作。
这一手果然有效,将士们的怨怼平息了,那些有过错的人也放心了。他们高兴地说:“连皇上痛恨的人雍齿都封了侯,咱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由于大封特封,受封彻侯的达到了140余人。那些立大功的人又愤愤不平了。他们觉得自己竟与自己的部下共同列为彻侯,心里很不平衡,朝廷上下也有议论。于是刘邦又想出了办法,那就是在这许多彻侯中挑选出功勋卓著的十八人,给予“元功”的称号。这些人中有曹参、萧何、樊哙、张良、周勃、陈平等公认的大臣。
这时,有个人的问题显得十分突出,他就是韩信。
韩信的功劳足可以列于“元功十八人”之中,但他却因一项莫须有的反叛罪名遭到逮捕,最后只得了个空头的淮阴侯。
可是韩信人倒架子不倒,仍然十分倨傲,常常称病不参加朝会,有空就在朝廷周围溜达,老熟人与他招呼,他也待搭不理的。
在刘邦大封功臣时,有人为他抱不平,韩信却说:“我才不要那个彻侯呢,与周勃、樊哙那样的人排列在一起,我觉得是耻辱!”可是当他听到樊哙曾在刘邦面前替他说话时,他又感激樊哙了。一日,他到樊哙家去拜访。他一进门,就把樊哙惊呆了。接着,樊哙手忙脚乱,连话都不知怎么说了,“大王,不知……大王竟肯赏光,驾临寒舍……”他喘吁吁地跪下来给韩信磕头。可是韩信站了站就回头走了,樊哙又对他跪送……
这件事说明了那些武将尽管气壮如牛,装作看不起文士们,但他们在韩信等人面前,骨子里还是十分自卑的。
韩信走后,樊哙乐呵呵地对别人说:“韩信不是不愿与我们这些粗人为伍吗?说归说,这不是跑到我樊哙家里来了!”
说实的,没有人再比刘邦知道韩信是冤枉的了。所以,每看到韩信,心里总是有点过意不去,但有没法对他找补一下。于是有空儿就把韩信召来和他聊聊家常。这也是一种羁縻韩信的法术,韩信也就感觉满足了。
有一天,刘邦和韩信谈起开国的那些将领来,他要韩信逐一的评点一下。
“他们现在都是列侯了,我韩信还能评得吗?”
“他们曾经都是你的部下,没有人比你对他们更了解,为什么评不得!”刘邦说,“在朕面前,你就说实话好了!”韩信想了想就从曹参、樊哙、周勃……一个个地评了下去。主要说谁的才能如何,谁能够带领多少人马……
刘邦是个指挥过作战,时时亲临前线的皇帝,他突然想向韩信探听一下,韩信对自己如何评价。“韩信,你看我能带多少人马呢?”
韩信脱口而出:“陛下至多不过能带十万人马!”
刘邦一时接受不了,红着脸反问韩信:“你呢?”
韩信说:“我嘛,当然是多多益善!”
刘邦那痞子脾气又上来了,他笑着问:“你带兵多多益善,我带兵不过十万,而你是怎么让我制服的?”
韩信知道刘邦生气了,但他头脑来得快,连忙笑着说“陛下不善将兵,而善于将将,这就是我韩信被您制伏的缘故!而陛下的这种本领,正如子房先生所说,是来自‘天授’,并非人力所及呀!”
幸亏韩信最后几句给刘邦挽回了面子,使皇上得已下台,可他自居功高不服他人的心地已暴露无遗。
刘邦封了大大小小那么多彻侯,以为可以使那些开国功臣们高兴了,对他感激了,今后更为他不惜性命了,可是不然,大量的封赏,使得每个功臣的心里点起了一把邪火,竟没有一人感到公平,感到满足。每逢朝会,他们就在刘邦面前吵嚷成一片,甚至相互攻击,大打出手。太史公描写道:“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其乌烟瘴气可以想见。后世想象的朝廷的仪礼根本没有,倒很像一伙强盗的聚义厅。
这些人多数是沛丰、芒砀出身的老兄弟,他们以为都是一起跟随刘老四出来的,功劳差别也许会有,但很难分出细微。要他们养成高低贵贱的习惯,一时是很难的。
刘邦想找张良问计,可是张良不愿招惹那些虎狼,要陈平想办法吧,陈平也怕那些从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找理由躲开了。
这时,有个人悄悄地去见刘邦,要给他出一招。
他是博士叔孙通,在朝廷为博士是个不算高级的谋臣。此人原事秦朝,后来见秦纷乱,又投项梁。项梁死后,就转到楚怀王朝廷。当戏亭分封后,项羽把楚怀王撵到了湖南,他又再投项羽,及至刘邦联合其他诸侯攻克彭城后,他又找到了新主人刘邦,做了汉王的博士。他的履历就足以说明他是个地道的投机分子。
叔孙通现在五十多岁,一张瘦长脸,两只杏核小眼忽忽悠悠,整日想钻空子,想在晚年捞个更好的前程。
一天朝会后,刘邦被功臣们闹得头都大了,唉声叹气地向后宫走去。
“陛下,陛下,臣有要事上奏……”
刘邦回头看看,见是瘦猴儿似的一个儒生,就站住脚。叔孙通自做博士以后,大概没与皇上说上几句话。
“你……是谁?”
“陛下,我是博士叔孙通呀!”叔孙通跪下来。
他跪下,刘邦就得低头说话,怪累的,就喝斥道:“有话站起来说!”
“是,陛下!”叔孙通又站了起来,不过他的腰还是干虾似地躬着。“小臣想对目前功臣们的邀功争赏提提建议……”
刘邦厌恶地看了看他,“我从不稀罕你们这些穷酸儒生……”说着刘邦想抬脚就走。
可是叔孙通跑到他的前面挡住,以致侍卫们要拔剑干涉了。
“陛下,您不能这么看,儒生这类人,在夺取天下时,的确没大用处,可是在治理天下时,就可派上大用场了!”
刘邦哼了一声,“那么你比张良、陈平如何?”
叔孙通说:“小臣当然比不得张良、陈平两位先生,可是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你说,你对目前这乱糟糟的局面有什么办法?”
“陛下,从古以来,朝堂之上、君臣之间都得讲究‘礼’,‘礼’就是规矩,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臣想到鲁国去召集一些儒生,再加上臣的一些弟子,先给皇上制定一套礼仪,使君臣相处有规矩可循!”
“有了规矩,这种乱作一团的事就不能再发生了吗?”
“是的,有了规矩,臣子如果违犯,就是‘非礼’,那就可以依法治罪了!一年半载之后,朝堂上即可秩序井然!”
那的确是诱人的前景。刘邦立刻招呼叔孙通:“好吧,你先跟随朕来,把你的‘礼’说给朕听……”
叔孙通觉得有“戏”了,就紧跟着刘邦来到后宫。
刘邦破格地让叔孙通坐下,听他把应有的朝仪说了一遍,刘邦皱皱眉头,“老伙计,你可不要弄得太繁琐,那样连朕也受不了!”。
叔孙通说:“怎么会呢,从古至秦,历代的仪礼都不一样,都是根据时世人情而定,小臣打算兼采古札和秦仪的长处,结合本朝实际,制定咱们的汉礼,陛下以为怎样?”
刘邦出自草莽,对那些束缚人的繁琐仪注本能地感到反感,就说:“你就去干吧,最好简单一点,至少要让朕做得到!”
叔孙通兴致勃勃地来到东鲁,在孔夫子的家乡找了三十多个熟悉礼仪的老儒生,可是当他对他们说明要帮助汉朝兴礼作乐时,有些人就不干了。一个老儒生骂叔孙通“你这老东西奉的主子该有十多个了吧?依照古制,人得积德百年才行,像你这样的无德无行,全靠对权势者溜须拍马得宠,有什么资格制礼作乐呀,别胡闹子!”
叔孙通不是个被轻易骂倒的人,他也笑着回骂道:“你们这些个腐儒,如今是什么世道了,还讲究那老一套!”
回到长安后,叔孙通又找到已在朝廷中谋得官儿的几个儒生,如随何、陆贾、刘敬等一起商量怎样制定朝仪的事。
在长安是不成的,因为如果这事被那些将军朝臣知道后,一定被干扰,他们是绝不愿意老家伙们干这事的。
于是他们带领着从鲁地来的几十个儒生,再加上叔孙通原有的弟子,一齐来到长安郊外,用树木圈起营寨,在里面演起礼来。
他们的行动当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纷纷跑去观看,从围栅的缝儿里望去,只见一百多身穿长袍大袖的人,在几个老头子的指挥下,如舞如蹈,起立下拜,弄得满身大汗,尘土飞扬……但终于看不出什么名堂,也就趣味索然地去了。
两个月后,叔孙通上奏皇上,说大礼已制定完备,请陛下前往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