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感觉到身下颠簸不停,他瞬间就明白自己已经被带离了那间小小的柴房,正躺在马车上。他揉了揉昏沉的脑袋,费力的撑起身来,便看到了坐在车前的瘦小身影。
“你是谁?”闵钰再也忍不住心中疑问。
方翎回头看向他,回道:“我叫方翎。既然你已经醒了,那就自己驾车吧。”
方翎?闵钰并不知道这个名字。但“方”这个姓,还是让他有了线索,于是他问道:“你是方桓的女儿芳姐儿吗?原来当年你活下来了。”
方翎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谁。在这世上,我不是谁的女儿,只是我自己。不过,你曾帮过我,所以这次我救你是为了还你恩情。我走了,你保重吧。”
“且慢,我还有话要问你……”
看到方翎跳下马车,闵钰急忙伸手去抓,却连她的衣角都没碰到。他不顾撕扯伤口的疼痛,整个上身都探出车外,对着方翎的背影喊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用知道。”
方翎向后摆了摆手,几个眨眼便远离了正向前奔驰的马车。
看着她以似慢实快的速度迅速离去,闵钰咬了咬牙,没有再追问。她既然选择离去,自然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可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人救了,却不知她是谁,实在让人不甘心。只是现如今他身受重伤,即便有再多疑问也只得先忍下了。
闵钰相信自己还会再见到她的,来日方长,
一刻钟后,方翎如飘絮一样轻飘飘地落到了客栈柴房的屋顶上,熟练的拆了几片土瓦,便凭借自身瘦小的身形钻了进去。然后,她站在房梁上,将那几片瓦轻轻的摆回了原位,自始至终没有弄出一点声响。
重新钻回已然冰冷的被窝里,她才真正松了口气。背着巨大的风险救了那个人,方翎觉得惊险之余又有些愉悦。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不是被人虐就是虐别人,终于有一回能够凭本心做了一件好事,这让她不免有些感动。
再说了,那个人是这世上唯一对她有过善意之人,她不愿意让他在这儿枉送了性命。某种意义上,她到现在都还能秉持一部分本心,没有完全堕落到罪恶的深渊中,全凭了当初她曾经接受过的那一点点善意。所以,遇到那个人有难时,她便不能不救。
“起来了,都起来干活了!”
院子里传来后厨掌勺大师傅的叫声。随后,住着几个学徒与小二的偏房的房门便被人打开了,开始有人嘟嘟囔囔的出来洗漱。
方翎与往常一般安静的开门走了出来,对那位胖胖的大师傅道:“大师傅,主母让我今日回去伺候。”
大师傅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却只是点了点头,便又去催促那些小伙子们快点儿干活了。
在客栈里,所有人都了解方翎的“悲惨境遇”。
据说,这丫头本来是东家在城里看中了,想要买来当小妾的。可东家太太是出了名的母夜叉,怎么可能容忍得下?
于是,在东家太太大闹了一场之后,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而这丫头从此便着了东家太太的眼,平日里被折磨的厉害。只有东家实在看不惯的时候,才会将她弄来店里躲上两日。
大师傅摇头叹了一声,暗道东家这种做法实在不可取。大家都知道东家还存着收这丫头做小的心思呢,东家太太能不清楚吗?东家这么明里护着这丫头,不是让自己老婆更记恨吗?可怜的丫头啊!
方翎不知道大师傅他们心中的想法,她只明白自己放风的日子结束了。离开了白岩镇,回到了那个“巨大的牢笼”里,方翎的心平静的没有半点起伏。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她学会怎样隐藏自己的情绪。
“昨日镇上出了些事情,客栈那边你不能再去了。”邵文看着眼前神情淡漠的少女,语气有些冷硬。
他昨夜因刺杀失败而受了重伤,可这丫头竟然半分不念同伴之情,完全任他自生自灭而没有出手相助,这令他不免生出几分火气。
“是。”方翎没有异议的点头应下,转身便要离去。
看到她刻板的态度,邵文心中火气更大,挡在她身前低声骂道:“小妹,你不要以为日后出了山就能踩到我头上了。你能不能出山,还得过我这关呢!”
方翎平静的看着发怒的邵文,问道:“大兄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没有上头来人的时候,邵文便是这庄园里的老大,是所有人的大兄长。方翎不明白组织里那些人在想什么。他们自小便被训练成了彼此之间不断恶意竞争,甚至自相残杀的关系;却又被要求所有人都以兄弟姐妹相称。好似这样做,他们便能成为一个团结的集体,消除彼此之间的仇怨似的。
这种做法在方翎看来,实在太过自欺欺人了些。就像现在,虽然她自然的叫着邵文大兄,可心中想的却是当年邵文残忍谋害同伴的样子。
“昨夜你为何没有出手?”邵文火冒三丈的质问:“别跟我说你没听到动静!我明明让人去找你求援,你却将人赶了回来。你到底安得什么心?”
若当时她及时赶来,他怎会叫那人跑了,还险些被刺中要害失了性命。任务失败,组织里的惩罚虽重,但还不至于让他失去理智。只是一想到她昨夜的薄情寡义,他就忍不住心中生怒。
他原本以为,这个庄园里唯一与自己有些许情意的便是这丫头了。她是所有人中年龄最小最没有威胁的一个,是以他以往总会对她稍微照顾些。可谁知道关键时刻,这丫头才是真正冷酷的那一个!
“我没有听到要我出手的信号。”方翎依旧平静的看着眼前身形高大的少年,平淡的开口:“那是组织给你的任务,我不能随意出手。”
“你……”
邵文气节。他当然知道她不能随意出手。但以她的本事,完全有把握避过组织的眼线暗中帮助自己啊!说到底,她还是无情无义罢了!
方翎低头看了邵文沁出淡淡血痕的腹部一眼,叹了一声道:“大兄,当年余筱的事情我就当不知道。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邵文闻言愣住了,任由方翎从身边绕过却不敢再行阻拦。他只觉后背冷汗涔涔,再不敢对她有半分轻视了。原来她不仅冷酷无情,而且足够隐忍。她此时虽然只有十三岁,却让他有了面对山外那些强者的错觉。短短三年而已……
当年余筱是比邵文还要有天赋的巫蛊道弟子。与方翎这样的武道弟子不同,巫蛊道的弟子若能得到组织里大巫师的青睐,习得天巫之术,便能成为天巫门的巫师,可以活的光明正大,从此脱离被人掌控的悲惨命运。
三年前,大巫师来选人,经过甄选以后最终只剩下了邵文与余筱两个。然而邵文自知胜不过余筱,于是暗中施展邪术令余筱在比斗当日精神失常,大杀四方,最终被大巫师打死了。只是最后邵文却也被这件事牵连,从此失去了进入天巫门的机会。
这件事,邵文自认做的十分隐秘,就连当时的大巫师也不曾发觉什么。为何方翎这丫头会知道?
方翎对那个余筱自然没什么交情。那时她才刚被带到这个地方,还没有真正见识过人性的卑劣。因而当年无意间撞见邵文施展巫术害人之事,让她受到了很大震撼,同时也对这里所有人都产生了戒备之心。
其实不光邵文,能在这个地狱里活下来的人,手中早就沾满了污血。就连她自己这些年,都不知道为了练习制毒而残害了多少无辜的生命。谁又知道那个余筱当年曾经害过多少条性命呢?
方翎并不同情余筱,当然也不怨恨邵文。这里的生存规则便是如此,不择手段活下来的那个,才是最终的胜利者。因而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死有余辜,包括她自己。
因此,如果这样一个小小的把柄能让邵文老实一点,不再对自己过多纠缠的话,方翎利用起来自然毫无压力。
至于那邵文对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方翎表示那干她什么事?在这样残酷的地方还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感情,只会让他死得更快。至于能不能学乖,那是他自己的事,与她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