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盛王朝西北边境有一个偏远的小镇,名为白岩镇。方翎三年前被流放至西北边城关宁后,便被人以五两银子从官家的牙行那儿买断了终生,然后被带到了这个地方。
白岩镇里只有一家客栈,名为悦来客栈。而方翎此时正在这家客栈中洒扫帮工。名义上,方翎是这家客栈老板家里买来的奴婢,某些时候会被当成粗使丫头来店里帮工。
每当这个时候,都是她心灵放松的日子。而只有看着客栈里那些粗犷的男人们胡吃海喝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生活在人世间,而不是地狱里。因为,她还有着另外一个身份,某一支预谋颠覆东盛王朝的复国军在暗中训练的杀手。
虽然方翎目前只有十三岁,还未出师,并没有真正出过任务。但她已经被强制训练了众多暗中杀人的手段。而且,就目前情况来看,她好像快要“毕业”了。
在白岩镇西北有一座深山,山中覆盖着广阔的森林,在森林中隐藏着一个大大的庄园。方翎就是在那儿学会了怎样辨识各种草药,并用它们调制出无色无味使人死亡的剧毒;学会了怎么用简单的一根银针就让人失去行动能力。她甚至还练出了这个世界上少有人能练出的内气,学会了可以飞檐走壁的轻功,成为了一名传说中的武功高手。
只是这一切都令方翎感觉无比厌恶,但她还是努力的学会了。因为,她还想活着,还不想放弃希望。
这是个奇怪的世界。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方翎就感觉自己遇到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匪夷所思又莫名其妙。
自从在牢里醒来的那一天起,方翎便无时无刻的渴望着摆脱一切桎梏重获自由。可命运就像给她开了一个玩笑,让她在被押解的途中熬过了一次次的磨难活了下来,却又落入了更大的火坑。
她很想逃离,但在见识到了那些失败的逃亡者们所遭受的残酷惩罚后,却不得不老实的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如同听话的机器一样活着或者被折磨死去,这就是像她这样被弄来的孩子们仅有的选择。
方翎想活着,所以不得不将心中的火光隐藏,慢慢变成了没有温度的机器。她逆来顺受的任人摆布了三年,满手沾满了鲜血,变成了魔鬼一样的存在。只有在被安排来店里“帮工”的时候,她那已然冷酷的心才会稍微感觉到一点点温度,才会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类。
方翎利用前身曾经受亲生母亲所杀这件事,装作一个因为受到惊吓而失去了记忆的可怜孩子。她小心的掩盖着自己真实的来历与目的,只是为了能够在这个世界里活的轻松一点。而她的努力,最终为她换来了这种可以不时出来“放风”的机会。
能够顺利混迹在人群中,是一个杀手应该具备的品质。所以,学会与人相处,同样是一门课程。但也只有通过了组织考验的人,才能获得这种仅有的一点点自由作为奖赏。为此,方翎感到了一点欣慰。至少,她还能够接触外面“真实”的人类,而不至于真的泯灭了人性。
“小丫头,过来一下。”
方翎抬起头,表情麻木的看向喊声的源头。她完美的扮演着一个受压迫繁重的粗使丫头该有的态度,显得有些呆愣和傻气。可在看到那说话人的笑脸时,她坚固的心防却出现了一丝裂痕。因为,那张脸,她记得。
于是,方翎走了过去,然后用更甚于往常的恭顺态度问道:“请问客官您有什么需要?”
闵钰认真的看着眼前这个脸色青黄消瘦的少女,微笑着问道:“小丫头,你是这家店家的女儿吗?”
“不是。”方翎垂着眼皮摇了摇头,回道:“我是老爷买来的丫头。”
闵钰眯了眯眼睛,又问道:“那你记得自己是从哪儿被买来的吗?”
方翎表情略带迷茫的抬起头,看向闵钰的视线没有了半点动摇,只是摇了摇头,不再做声。然后,她便如同一个真正的傻丫头一样,转身回去继续自己的工作了。
“怎么了闵钰?那丫头有问题吗?”当年的公鸭嗓少年已经长大了,声音也变得温润好听。廖延看着那个丫头骨瘦如柴的背影,不明白好友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乡间丫头起了兴趣。
“没什么。”闵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轻声道:“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据说那个女孩儿已经死在了当年被流放的途中,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样偏远的小镇上呢?闵钰不相信眼前这个呆傻的少女会是当初那个被关在牢车里的女童。因为他记得很清楚,那个女童的目光中充满了渴望活命与自由的生机,没有半点眼前这个少女的死气沉沉。可心中那份莫名的熟悉感,还是在闵钰的心中留下了疑点。
晚上,方翎睡在了客栈后院的柴房里。这里是她在“放风”时候的专属房间。柔软干燥的稻草被她铺平在地上,破旧却干净温暖的棉被盖在身上,让她舒服的轻声喟叹。没有训练的日子,仅仅是这样简陋的安宁,都让她觉得是一种享受。
那个大大的庄园里,有精美的绫罗绸缎,也有各种营养丰富的美食餐点,但比起这间简陋的柴房,方翎却觉得那里比当初的牢狱还要阴森可怖。因为想要得到那一切,是要双手沾满足够的鲜血才可以。而她得到了,便只想弃之如敝屐。
深夜时分,方翎轻浅的呼吸平静而规律,使人听不出她其实早已经被外面隐约的声响惊醒。她没有动作,因为外面的打斗中并没有给她的信号。听了一会儿,发觉动静渐停后,她选择再次沉睡。
然而就在她隐约睡着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方翎再一次被惊醒,绷紧了身体躺在稻草堆上,没有起身。
柴房的旧门慢慢打开,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吱呀的声响。一道斜长的身影在月光的映照下,落在了方翎的破旧棉被与脸上。
下一刻,旧门再度被无声无息的关上,那道身影亦被淹没在了柴房的黑暗之中。
方翎没有动,那人也没有动。直到许久之后,外面再没有了半点声息之后,白天时听过的那道声音轻轻的道:“我知道你醒了。”
方翎便默默的坐起身,双眼准确的看向闵钰的脸,问道:“你要杀我吗?”
闵钰有些惊讶。他能够明显感觉到眼前少女与白天里有很大不同。莫名其妙的,他觉得自己此时的回答会很重要。于是,他收起了脸上的表情,认真而严肃的回道:“你只要不说出去我在这里,我就不会杀你。”
方翎便笑了,她点了点头道:“谢谢你。”
然后,她起身走到柴房角落堆放稻草的地方,抱起一大团稻草来转身对闵钰道:“你藏到这里面吧。”
闵钰默然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姑娘会这么做。若说刚才他看到她时没有杀心是不可能的。但她并没有出声暴露自己的位置,让他忍住了心头那一丝杀性。再然后,她冷静的问题则让他升起了满心疑惑。
眼前这个少女,真的只是一个粗使丫头那么简单吗?
“来啊。”方翎不明白他在犹豫什么。追查的人很快就会回来了,他在等什么?
闵钰沉默着走了过去,在方翎用稻草覆盖住自己的时候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将她的样貌深刻的记在了心里。
掩盖好了闵钰的身形后,方翎略微皱了皱眉。然后,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房门后洒在了门外四周,便重新关了门,躺了回去。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之后,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没人来过,别来烦我。”方翎清冷的声音让门外的人停下了动作,转而去别处寻找了。
而被掩埋在稻草之中的闵钰,再也撑不住虚弱的精神,在满心的疑惑中陷入了昏迷。
众人的搜寻持续到了后半夜,终于渐渐没了声息。
到了日出之前最黑暗的时候,柴房的旧门再度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道小小的影子闪了出来,于这段夜色之中像一只敏捷的山猫一样,悄然跳出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