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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生命实验卷(19)

电灯开关咔嗒一响,4盏半球形磨砂玻璃灯立刻把房间照得雪亮。洛兰不由眯起了眼睛。盛着亮晶晶外科手术器械的柜子上,玻璃在闪闪发光。在一些洛兰从来没有见过的仪器上,用钢或铝制造的部件寒气逼人。而那些经过抛光的铜部件,却泛出暖烘烘的黄色光芒。还能看到各种管子、蛇形管、烧瓶、玻璃缸。

屋子的正当中,摆放着一张大解剖台。旁边放着一个玻璃箱,箱子里有一颗正在搏动着的人的心脏。几根管子连接这颗心脏通到一些罐子里。

洛兰把头扭过一边,突然,她又看到一样东西,使她就像受到电击一样,浑身一颤。

这是一颗人头!一颗没有躯体的头颅,两只眼睛正在向她张望。

这颗头颅被固定在一块矩形的玻璃板上,四条闪闪发亮的长金属柱支撑着这块玻璃板。穿过玻璃上的圆孔,两条并在一起的粗管从割断的动脉和静脉通到玻璃罐里。一根一根的粗管把喉咙和一个大玻璃缸连接起来。玻璃缸和所有的玻璃罐上都安装着开关龙头、压力表、温度计和一些仪表。

头颅眨动着眼皮,专注而忧伤地望着洛兰。用不着怀疑,这颗头颅在和它的身体脱离之后仍然活着,独立地过着有知觉、有意识的生活。

尽管这景象叫洛兰一见就心惊肉跳,但她还是看出这颗头颅非常像不久前去世的著名外科专家道尔教授。教授以把新鲜尸体上割下来的各种器官复活的实验而闻名遐迩,洛兰不只一次听过他所做的精彩讲演,所以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这高高的前额、颇有特点的侧脸轮廓、银白色的浓密的黄卷发、蓝色的眼睛……错不了,这就是道尔教授的头颅。只不过他的嘴唇和鼻子比早先瘦了些,太阳穴和面颊塌了下去,眼珠更深地陷进眼窝里,白皙的皮肤上多了一层干尸般的暗黄色。但从眼神里可以看出还有生命、有思想。

洛兰像中了魔法,目光怎么也离不开那双蓝眼睛。

头颅毫无声息的地翕动了一下嘴唇。

这一下洛兰的神经承受不了了,差点儿晕了过去。黑人扶住她,把她领出了实验室。

“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洛兰不断重复着,瘫坐在沙发里。

克恩教授用手指敲着桌子,一直没吭声。

“请问,这个头……”

“是道尔教授的头,我可敬的已故同事,我把它复活了。遗憾的是我只能做到把头颅单独复活,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事全部做成功啊。不幸的道尔得了目前尚无法医治的绝症。‘我的一生都献给了科学。让我的死也为科学服务吧。与其让我的尸体叫坟墓里的蛆虫拱食,我宁愿让我的科学朋友去研究它。’这就是道尔教授临终前的遗嘱。于是我就接受了他的身体,我不仅复活了他的心脏,也复活了他的意识,复活了一般人所说的‘灵魂’。这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呢?人们至今认为可怕的是死亡。难道使人死而复生不正是人们千百年来梦寐以求的夙愿吗?”

“与其这么复活,我宁可去死。”

“不错,这样的复活当然有它的不足之处。不幸的道尔要是以这种……不完整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是不大合适。这也是我们把这个实验保守秘密的原因。我之所以要说‘我们’是因为道尔本人也有这个想法。再说,实验还没进行到底呢。”

“那么,道尔教授是怎么表示出这个想法的?头颅会讲话吗?”

克恩教授一时有些尴尬。

“不……道尔教授的头不会说话。但他听得见,能理解,并且可以用脸上的表情来回答……”

为了转移话题,克恩教授问道:

“这么说,您是要接受我这儿的职位了?那好极了。我明天上午9点前等您。但您得记住:缄默,缄默,必须缄默。”

龙头的秘密

玛丽·洛兰17岁时就死了父亲,生活担子落在她的身上,还要照料患病的母亲。父亲留下的财产不多,她得上学,母女俩得维持生计,那点儿财产是用不了多久的。她曾在报社里做过几年夜班校对。获得医生资格后,她想要找个职位,可一直找不到。克恩教授这里的职位正好是她摆脱窘境的一条出路。

尽管这里的工作显得很古怪,她还是勉强同意了。

洛兰不知道,克恩在录用她之前就已经对她进行过周详的调查。

洛兰在克恩那儿已经工作两个星期了。白天照管维持头颅生命的那些仪器。到了夜间,约翰换她班。克恩教授给她讲解了罐子上的龙头的用法。他强调:严格禁止她打开玻璃缸的龙头。

“如果一扭开龙头,头颅立刻会死掉。找个时间我会把头颅的整个营养系统和这个玻璃的用途讲清楚。眼下您只要知道那些仪器怎么用就行了。”

在头颅的一个鼻孔里,深插着一支小温度计。到了规定时间,必须把它拔出来,记录下上面显示的温度。管子上也有同样的温度计,另外还有压力表。洛兰监视着罐子里液体的温度和压力。仪器是精心调校过的,它们像钟表里的机械一样精确地运转着。紧贴在头颅太阳穴上的是一件特别灵敏的仪器,它自动在纸带上画出脉搏曲线。纸带一昼夜一换。至于罐子里的东西,是在洛兰还没来时就有人添满了的。

渐渐地洛兰习惯了这颗头颅,甚至和它成了朋友。

每天清晨,当洛兰由于步行和呼吸了新鲜空气而面颊绯红地走进实验室时,头颅便微弱地一笑,动一动眼睑,表示问候。

头颅不能说话,但它和洛兰很快就确定了一种表情语言,当然,这是一种极为有限的语言。头颅垂下眼睑的意思是“是”,向上抬起就是“不”。无声地翕动的嘴唇,多多少少也能帮助表达点儿意思。

“您今天感觉怎样?”洛兰问。

头颅露出一点儿“笑容”并垂下眼睑,是表示:“好,谢谢。”

“您夜里过得怎样啊?”

还是同样的表示。

洛兰一边问,一边麻利地做着她早晨该做的工作:检查仪器。看看温度和脉搏。在工作日志上做记录。然后,就拿起一块柔软的海绵,蘸着掺了酒精的水,小心翼翼地给头颅洗脸,用脱脂棉擦净它的耳轮。拿掉挂在睫毛上的一丝棉絮。洗干净眼睛、耳朵、鼻子和嘴巴。鼻子和嘴巴是用特制的小管子通到里面进行冲洗的。然后,再把头发梳好。

洛兰手指敏捷灵巧地接触着头颅。头颅的脸上现出满足的表情。

“今天天气好极了。”洛兰说道。“蓝蓝的天,清爽冰凉的空气,真想把它吸满胸膛呀。您瞧,阳光多么明媚,完全像春天一样。”

道尔教授的两个嘴角伤心地耷拉下来。眼睛幽怨地向窗外望了一眼,就把目光停留在洛兰的身上。

她有些后悔,脸也涨红了。

多亏她那女人的敏感本能,她才没有再说出头颅所无法得到,而且会使它又一次记起自己肉体缺陷的一切。

洛兰就像对一个被造物主亏待了的无助孩子一样,对这颗头颅产生了一种母性般的慈爱。

“好啦,先生,咱们开始工作吧。”为了纠正自己的错误,洛兰急忙说道。

每天早上做完这一切,在克恩教授到来之前,洛兰就拿来一大堆最新的医学杂志给头颅看。头颅上本一本地大致浏览,遇到上面有它要细读的文章,它就动动眉毛。于是洛兰就把那本杂志放到一个阅读架上,头颅就聚精会神地看起来。洛兰已经习惯于根据头颅的目光指示用铅笔做上记号。

头颅为什么要在书上做记号呢?洛兰感到不解。然而,就凭着他们之间仅仅用表情来表达的那点儿贫乏语言想得到解释,是根本没指望的。所以洛兰也就没问。

可是,有一次洛兰到克恩教授的办公室,克恩不在,洛兰看见写字台上,做过记号的地方已经被抄到一张纸上,字迹是克恩教授的。这使洛兰沉思起来。

现在想起这件事,洛兰忍不住要问了。也许头颅多少会做一些解释。

“我想问一句,您干吗要在学术论文上做那些记号呢?”

头颅意味深长地看看洛兰,然后又看看通到它喉咙里的粗管子上的那个龙头,接着又把眉毛抬了两下,这表示请求。洛兰懂得头颅的意思是要她打开那个禁开的龙头。

头颅已经不止一次请求她这样做了。但洛兰一直是照着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头颅的这个愿望,她认为头颅是想结束它的毫无乐趣的生命。洛兰不敢开那个龙头。她不愿意使它由于自己的过失而死掉,她还怕担风险,担心失去这个职位。

“不,不,”洛兰对头颅的请求惊恐地答道,“要是我开了这个龙头,您会死的。我不愿意杀死您,我不能,我也不敢。”

头颅不耐烦了,它又意识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脸上一阵抽搐。

头颅用力抬了三下眼睑和眼珠……

“不会,不会,我不会死的!”洛兰这一回是这样理解头颅的意思的。她犹豫起来。

头颅开始无声地翕动嘴唇,洛兰觉得嘴巴似乎想说“开吧,开吧,我求求您……”

洛兰的好奇心被激到了极点。她感觉到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

头颅的眼睛里闪着无限悲哀的光芒。那双眼睑在恳求。

于是洛兰终于拿定了主意。

当她小心翼翼地把龙头稍稍拧开一点儿时,她的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双手颤抖不已。

这时洛兰马上就听到头颅的喉咙里发出了嘶嘶声。她听到一个微弱喑哑、颤颤悠悠的声音,就像一架破留声机似的。吱吱呀呀地嘶嘶说道:

“谢-谢-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从办公室里传来了脚步声和开锁的声音(实验室的门总是从办公室那边锁上的)。洛兰急忙把龙头关上。喉咙里的嘶嘶声停止了。

进来的是克恩教授。

头颅开口讲话

自从洛兰发现龙头的秘密到现在,大约快过去一个星期了。

在这段时间里,洛兰和头颅之间建立了更为亲切的关系。

每当克恩教授离开,洛兰就偷偷把龙头拧开,放出一小股气流通到喉咙里,这样,头颅就可以用勉强能让人听得清的声音讲话。洛兰自己也小声说话,他俩怕被那个黑人听到。

洛兰曾梦见道尔教授的头颅,她就问道:“头颅做不做梦呢?”

“做梦……”头颅悄然说道。“是的,我能做梦。可是,我不知道它们给我带来的到底是什么多一些,是痛苦呢,还是欢乐?我梦见自己身体健康,精力充沛,而醒来之后就感到加倍的不幸,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不幸。要知道我失掉了活人所能得到的一切,只有思维能力还没有离我而去。‘我思故我在’。”头颅苦笑着引述了哲学家笛卡儿的名言。

“您知道吗,我是欧战期间作为外科医生从美国来到这里的。有人请我在这里当教授,我就留了下来。”

头颅的面孔因回忆往事而容光焕发,但马上又阴云密布。

“想起那个时候,真是恍如隔世啊!”

头颅陷入沉思。它喉咙里的空气发出低低的嘶嘶声。

“昨天夜里我梦见了我的儿子。我多想再看他一眼哪!”

“他现在在哪儿?”

“他已经长大成人了。他的年龄跟您差不多,他已经大学毕了业。眼下想必是在英国,住在他姨母家。”

与道尔教授头颅交谈的当天晚上,洛兰失魂落魄、激动不安地回到家里。老母亲像往常一样,给她端来了茶和冷餐。但洛兰连碰也没碰那火腿面包,她很快地喝完了一杯柠檬茶之后,就起身要回自己房间。母亲关心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你怎么有些心神不宁呀,玛丽?”老太太问。“是不是工作上出了什么麻烦?”

“没有,什么都没有,妈妈,我只不过是有点儿累罢了,头也有点儿疼……我早点儿睡就会好的。”

母亲叹了口气,一个人沉思起来。

自从洛兰工作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她变得神经兮兮的,也不爱吱声了。母女俩向来亲密无间。她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彼此不能说的话。瞧,如今像有了秘密似的。老太太觉得女儿好像有什么事儿在瞒着自己。问起工作上的事,洛兰总是三言两语地含糊过去。

但是,疲倦对年轻的身体起了作用。玛丽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合上了。于是她看到了道尔的头颅。头颅挣脱了小桌,在空中飞了起来。洛兰在头颅前面奔跑。克恩像只鹞子一样朝头颅扑去。一条又一条曲曲弯弯的走廊……一扇又一扇紧闭的门……洛兰急忙去开门,但哪一扇门也打不开,克恩追上了头颅,头颅在她耳边呼啸嘶叫……

她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啊,多吓人哪……

“玛丽!玛丽!你怎么啦!你醒醒呀,玛丽!你哼什么呀……”

这已经不是梦了。母亲站在床头,正在担心地抚摸着洛兰的头发。

“没关系,妈妈。我做了个恶梦。”

“你近来做的恶梦太多了,我的孩子……”

“我的神经快顶不住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一次,终于睡沉了。

谋杀与惩罚

一次,当洛兰翻看几本医学杂志时,她看到了克恩教授的一篇论述新的科学研究的文章。在这篇论文之中,克恩引用了从事同一领域研究的其他专家一些著作中的材料。这些摘自学术书刊的摘录,与头颅在每天上午工作时叫洛兰做上标记的那些地方一字不差。

到了第二天,一找到和头颅说话的机会,洛兰就问道:

“我不在的时候克恩教授都在实验室干些什么?”

犹豫了片刻之后,头颅回答道:

“我和他继续进行我们的科学研究。”

“原来您的标记全是为他做的呀?可您知道不知道,您的工作成果全是以他一个人的名字发表的?”

“这我猜得到。”

“岂有此理!您怎么能让他这么干?”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既然您办不到,那我去办!”洛兰气愤填膺地叫了起来。

“那……那是没用的……像我现在这副样子去要求什么著作权,那不是很可笑吗?要钱?我要它有什么用?要名?名声又会给我带来什么呢……再说……如果这一切公诸于世的话,我的工作也就不能进行到底了。”

洛兰思索起来。

“是的,像克恩这种人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她小声说道。“我到这里来找工作时,克恩教授告诉我说,您是死于不治之症,并且留下遗言说要把尸体献出来供科学研究用。这是真的吗?”

“我跟他一起研究过把从新鲜尸体上取下的器官复活。克恩原先是我的助手。那时候我就把使已经离体的人头复活定为我工作的目标。所有的准备工作我都已经做好。我们已经复活了几颗动物的头,但我们决定,要等到我们能成功地复活了人的头颅并把它展出时,再公开发表我们的成果。

“在进行这项最后的一次实验之前一对成功我是毫不怀疑的。我把我所做的有关全部科研工作的手稿交给了克恩,准备付印出版。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气喘病一这也是我作为一个科学研究准备征服的疾病之——剧烈地发作了。

“我的确立过把自己的尸体用于解剖之用的遗嘱,不过却没料到拿来复活的恰恰是我自己的头。事情就是这样的……在我最后一次发病的时候,克恩就在我身边,并且为我做了急救。他给我注射了一针。要了我的命。”

“那以后呢?”

“先是窒息,濒死前的短暂痛苦一接着就是死亡,对于我来讲只不过是丧失了知觉……而在这之后,我经历的是一种相当奇怪的过渡状态。我开始非常缓慢地渐渐恢复了知觉。我好像觉得我的知觉是由于颈部剧痛的刺激而开始复苏的。疼痛渐渐止住了。我当时还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在我和克恩做使离体的狗头复活的实验时,我们就已经注意到,狗在苏醒后会感到异常剧烈的疼痛。狗头在盘子上挣扎得那么厉害,以致有时会把往血管里输送营养液的管子挣脱。那时我出了个主意,把切口处麻醉。为了使切口不至于干枯和受到细菌感梁。狗脖子被浸在一种特殊的林根一洛克一道尔溶液里。这种溶液有营养剂、防腐剂和麻醉剂三种物质。我脖上的切口也是浸在这种液体之中的。

“如果没有这些预防措施,我在复苏后很快就会再次死亡,就像在我们早期实验中死掉的那些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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