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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商业时期的爱情

认识甚至缠绵于一个人便是一种活法儿一种命运,尤其是男人和女人。

鲍昂无论如何搞不清自己怎么会在灯红酒绿的酒店对一个叫舒魅的女人鬼使神差入迷万般的,简直是着了魔。不然,也不会演绎延伸出那么多永远无法说清爱还是恨才合适的特别故事。以及,由此诞生的一个新酒店的轰轰烈烈。这个普通且通俗的爱情故事的最头疼者还是舒魅,她情愿不要酒店也不要鲍昂的骚扰。她的历史上还从未出现过这样一桩令自身都无法左右的事件,实在是大大的无奈与身不由己。

一个很平常的夜晚。弥漫着浓郁酒气的空间,灯光迷离又恍惚。邻桌的男男女女们,正捧腹大笑。一位南方体形的瘦弱男人正以猩红的目光,盯紧服务小姐粉红色的工装裤。这个叫二哥的瘦男人酒意大发:裤子是前开门的吗?丰满娇嫩的小姐翻了他一眼。二哥更加肆无忌惮:我一见你的红裤子就口渴。于是满桌的人齐声吆喝:上啤酒!这时小姐忍无可忍,伸手攥住了二哥的瘦胳膊,他嗷嗷乱叫。众人见状,皆腾地站起,围攻小姐。只见小姐飞速将二哥拖出,一个漂亮的动作,轻轻松松就将他放翻倒地。众人退去,二哥疼得更叫,粉红色的小姐迈开时装步,款款离去。

这一切均被鲍昂看在眼里。他尤其铭记不忘的是,小姐动作前是向大厅里的显著位置征询了一眼意见,而那个位置上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口若悬河着她们的副总经理舒魅。舒魅微微点头时的那种眼神儿,令鲍昂砰然心动。

其实,鲍昂从好友流浪诗人苏幻那儿早已听到过对舒魅的青睐。那时苏幻的精神状况还算正常。苏幻欲帮舒魅的大忙,就将著名的船王请来消费。谁都难以置信,苏幻与舒魅曾有过一段短暂的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经历。也许是长期供职于这家全市闻名的酒店,琐琐碎碎的杂事太世俗,因而苏幻苍白的面孔及一缕忧伤的秀发及时时能带来些小温暖真情得近乎虚伪的诗意行为都会令她兴趣十足。而今天苏幻带鲍昂第一次来到欧风酒店却给别人创造了时机拉开了序幕,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是真正起到了引狼入室的效果。

席间,舒魅前来敬酒。先生们一起站立,碰杯。端坐于首席正座儿的鲍昂示意舒魅坐下共进餐饮,苏幻也拉她,舒魅感觉盛情难却便轻轻坐下,以一种临时性的表情。苏幻毫不掩饰地表达着诗人的火热,替舒魅斟酒夹菜,十分殷勤。怪不得写不出书了,原来是不爱江山爱美人了。鲍昂一只眼斜苏幻,另一只眼斜舒魅。他翻着过多的白眼仁,细细的小眼睛射出不怀好意的目光,但语言又是绝对的幽默高尚。说不清楚他。

先生们不管不顾小姐的承受能力,在酒力的作用下共同进攻舒魅,给她斟了一杯又一杯。苏幻代了一会儿也力不从心,鲍昂就与苏幻抢。不行,不能光你喝,我也要代。谁不爱美人呢?鲍昂依然翻着斜斜的白眼仁,令人感到一种诱人的邪恶。喝着喝着,他居然离开了自己的主宾之位,凑到舒魅身边。

这会儿,鲍昂和舒魅的交流尚处于略带矜持的程度。毕竟第一次见面。一个是香港返回的大老板,一个是名气甚大的酒店的女经理。尤其是鲍昂,装模做样也得绅士一会儿。

你的酒店不错,生意好啊。

多亏鲍老板来捧场呗。

我今天开始就押支票,以后每天风雨无阻。

谢谢。你的大船一定很漂亮吧?

九层楼那么高,你可以去看。你这儿的人才真多啊,比如刚才那位壮小姐。

她是省女子柔道队受伤退下的,功夫不错。一般对顾客,我不主张那样动作。生意是和为贵吧。但忍无可忍时也是可以教训一下的,维护女人的尊严。我这儿还有全市时装表演队的冠军模特,有歌手,还有学音乐的大学生,服务小姐素质不错。

那是因为舒小姐素质最好啦。

鲍昂操着香港人的长腔,将一只修长白皙女人般的手自然地搭到了舒魅短裙之外的大腿上。她一惊。

酒店里相遇这么多老板,第一次见到鲍昂这样的。已经无法用好或坏来定论。心情复杂的舒魅此时有点儿乱套,她搞不清将鲍昂的手甩开还是任其抚摸才好,只能礼貌地站起身,向楼上走去。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刚刚走到楼梯半中央,一个人猛地窜上来,抱住了她。可以吻吻你吗?鲍昂斜着血红的眼睛,盯死了她。不行。舒魅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更加慌乱。我要吻你。鲍昂几乎有点儿强迫。来人了,瞧。舒魅让他听上楼或下楼的脚步声。鲍昂突然一松手,舒魅就势钻了出来。那么,没有人看见就可以吗?鲍昂追问。后来她才习惯,他一向喜欢以机灵的头脑钻这种空子,语言之空。

天哪,这可怎么办?今夜鲍昂是不会放过她的。干嘛要这样,有那么多小姐愿意巴结他,不用费这么大力气。这种层次的老板,犯不着为一个女人搞得如此失态。事后鲍昂回忆起来才深感自己那些日子和那种时刻仿佛置于一片白雾,他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控制,由不得自己。舒魅象个小妖精又象一个女巫,牢牢地攥死了他。他不能把握自己。

舒总,您电话。会柔道的柳甜小姐喊她。

舒魅慌慌张张地下楼,跌跌撞撞地险些摔倒。她似乎终于有了一种解脱,哆哆嗦嗦操起了话筒。

柳甜正欲离去,被她叫住。这个柔道小姐一直充当着她的护卫角色,但眼下的险情怎么让她对付?舒魅又摇摇头挥挥手让柳甜离去。

哟,常副市长。舒魅立刻严肃起来。

营业时间,你的岗位应该在餐厅。常冕摆出领导者的姿态。他时刻都能让手心儿中的舒魅记住,常冕是该酒店的董事长,而她永远都是可以随意支使的显得略微高级一点儿的干活儿的打工族。

我……舒魅无法平息心底的慌乱,一时语无伦次。

过几天我要宴请一位香港朋友,你可千万别给我砸了锅。常冕的声音很严厉。

好的。舒魅在装有电话的大雅间里四下张望,猛然再度撞上鲍昂斜斜的搜索她的目光。

怎么,不舒服吗?晚上到我这来坐坐……常冕的语气变得舒缓,并含有某种特别的味道。

舒魅自己都无法相信,竟胆大包天地挂了市长的电话。她慌乱之至,无法回答。常冕吗?无非是老一套把戏:拍拍她肩膀摸摸她头发,搞不清是父亲还是情人那种感觉。她时而有点厌恶,时而又涌上一种怜爱之感。

当鲍昂一步步逼近她时,她才发现雅间里已空无一人,酒店的门户已经漆黑一片了。

令舒魅恐怖已久的事情终于发生。这是她熟悉和钟爱的空间,常常用来接待市里领导和某些重要客人。宽厚的大沙发包围特型的大宴桌,气派非凡,高雅华贵。奇特的皮肤白皙细嫩并生有女人般柔软腰身的鲍昂,就在这张不同凡响的床一般的大沙发上,与舒魅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鲍昂一定是这样一个人,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不成功,他是不会走出这个辉煌的大雅间的。就如同他做过的太多生意一样。女人,是男人征服世界的强项。

不行,我不愿意。

以后就愿意了,都要过第一关。

如果一个女人不愿意,强迫又有什么意思?

我就喜欢这样。

我根本就不了解你。

有船有钱还不足够吗?

不,我还没想好。

干嘛要想好,我喜欢你。我能给你带来一切。

如果我不同意,你跟对待木偶或橡皮是一样的!

傻瓜。这话只能对我说,千万别对别人说。

鲍昂和舒魅争着吵着,声音很大。是否被保卫等人听到,他们也不顾了。也许是由于舒魅的撕打,拼命地扭曲,鲍昂无法施展。但她越是反抗,就越能激起他的斗志。他们折腾了很久,鲍昂依然无法进行。第一个回合暂停时,鲍昂吸了一只烟,微笑着冲舒魅:你看我,多不好。酒喝得太多了。他丝毫也没有怨怪她的意思。

这是大风的夜晚。风怒吼着,跟昨夜一样。舒魅在这样的夜晚里思念起苏幻。她怎么能连续两个夜晚面对两个不同的男人?尽管苏幻没有向她索求什么,但漫漫一个完整的长夜里相依相偎走过寒冷走过这座易碎的城市的缠绵之举却刻骨铭心终生难忘。她仿佛每时都能听见,大风的夜晚里弥漫着浓郁的令人心醉又心碎的音乐,纯净得象世外童话。

鲍昂深信不疑。面前的舒魅,这个高傲优雅风度翩翩文化味十足的女人定会属于他,不仅在今夜。奇怪的是,在他发动第二个回合的进攻时,舒魅就的反击失效。

也许她累了,再也无法阻挡眼前这位流氓加绅士般的勇士。只有这一次,她告诉自己。之后就逃离他,远离他。自始至终,她都无法表达自己的真感。她不能接受他不是因为不喜欢他,当然也谈不上喜欢。倒是他身上有一股近乎邪恶的冲击精神有点诱人。恰恰是这种矛盾的心理特征是使得鲍昂得逞的原因。就象一直办案的警官英芒所说,世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强奸案。因此她还是应该怪自己。

鲍昂抱住舒魅,象抱住一件心爱的珍品,恐怕跑掉或飞走。多年没有如此的感觉了,自从华柔离开他,不明不白地满世界乱走。舒魅有点象华柔,又不完全。她比华柔庄重,善于把握自己。华柔从前也不错,后来背着他或当他面找了那么多男人,他无法忍受。但心底里珍藏的那个感情丰富写得一手好文章的女作家华柔,一直令他满怀柔情蜜意,就象看今天的舒魅。鲍昂喜欢这样的女人:充满感情、自重、聪明能干又风情万种。舒魅的第一面就带给他这些。她黑亮的短皮裙性感十足,蓬勃着旺盛的生命热力和深沉。

我要送给你一个自己的酒店,香港独资。

合资吧,常副市长一直想办。

我都听到那老东西的电话了,别理他。

常副市长不错的,他起码给了我机会。

副总,不干。你要当正的,总经理。明天就写意向书。

我要考虑考虑再说。

大概真的是这样,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便试图送给她一切。但聪明又成功的男人,永远不会让女人左右他的事业,她们只能是他拨弄的一员将或卒。对事业的野心和疯狂才是男人的根本,女人只是其中一个部分。鲍昂,还不是香港花花世界里的公子哥,眼下的设想和以后的做法都足以证明他对一个女人的责任,这对舒魅当然是幸事。只是这件幸事能维持多久,谁也无法保证。

其实当时舒魅并不知道,号称包玉刚式的传奇船王鲍昂欲办酒店时分文皆无,但他敢说敢做,后来就真的做成了。有些事真说不清。

这回有事做了,除了每日都在忙着卖船,又添了一个大活人:舒魅。这两件大事忙得鲍昂更加手舞足蹈。但没关系,鲍昂是个精力充沛的男人,应该说精力过剩才对。他看似瘦弱的白皙的女人般的胸膛里怎么会蕴藏那么厚重的热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过几天,鲍昂将带舒魅和苏幻等朋友去北方那个大港口看停泊的希腊船:威尼号。鲍昂的大船令人神往,搞得舒魅竟不知不觉向他靠拢,包括心。在鲍昂身上,她看到一种魔力。居然能把这么大一艘船买来,而且是希腊产的德国船,不可思议。从鲍昂嘴里,她每日能听到频率极高的钱字,有时很不舒服。后渐渐习惯起来。是啊,对钱的认识,有个观念的问题。干什么就要吆喝什么。商人就是赚钱为本,不然经什么商?没有钱行吗?这世道无钱寸步难行。钱能带来舒适、美好,能带来知识,不是吗?干嘛回避赚钱。其实金钱,是一种价值尺度,是一个人价值的体现。所有的金钱财富,都是人们靠自己的双手勤奋挣来的,其间酸甜苦辣不必说了。哪个成功者有钱人的背后,不是心血和眼泪?那些随遇而安的惰性十足的人只配受穷,混日子。千百年来人类间你死我活的斗争甚至战争,还不都是围绕着财富?

想起威尼号,鲍昂便感慨万千。将这艘巨轮买到手中,只是成功的第一步。是的,看上去他春风得意,满面红光。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第一步的迈出有多艰难,有多坎坷。半年前的威尼集团,实际上只有他一个人加一个司机。也许是因为舒魅的原因,他更厌恶常冕。但这个老头也在关键时刻助了他一臂之力。说欺也好,说骗也好。不管怎么说,他买来了。六十年前孙中山先生就欲买船,买大船建北方大港,这个梦被他鲍昂实现了第一步。这不是吹嘘和炫耀,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开始时无钱,身无分文的鲍昂欲买这艘大船,简直是天下的笑事。他想起希腊船王奥纳西斯。年轻的奥纳西斯楞是将大油轮造成了,投入了欧洲的原油运输业,成为世界首富。这个希腊人传奇般的故事一直深深地感染着他指引着他,成为他全部的精神动力。鲍昂先是借了十万元,买了一辆面包车。这年头能借出点儿钱来用用也不易,说明鲍昂信誉颇佳或手段高超。余下一点钱就用来流动。鲍昂带着一个临时雇佣的司机,这司机谋着日后跟鲍昂发大财,深信他的前途无量,便风里来雨里去,放弃了安逸的国营企业工作。鲍昂身上就是有一团火,不仅燃烧自己,也照亮别人。

半年的时间里,他的面包车跑了足有六万公里。这个惊人的数字意味着每日约为三百多公里的路程,几乎是天天奔跑在路上。经苏幻的叔叔介绍,他结识了交通部某部长之子。苏幻有个在香港做船的叔叔,鲍昂五年前独自跑往香港时受益于这位叔叔许多。但在香港他并未发达,只捞到个身份证香港籍。这个身份证在中国大陆的很多区域还很管用。这些年中国上下各阶层各界人士均挖门子撬窗户翻祖籍掘祖宗般地找海外关系,砸锅卖铁地出国。固然有诸多诱人之处,但并不人人尽意。其实,鲍昂真正地开始发展还是回到中国大陆。他凭三寸不烂之舌的优秀口才,很快吸引了部长之子。渐渐搞得火热,大有亲兄弟之感。在人家住,在人家吃。他与部长之子合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打通了层层关口,才办到了各种各样繁杂的手续。待到交通部某公司要求付款时,他才猴急开来。鲍昂做事就是这样,先做,不考虑后果。撞上就成,撞不上就重新开始。对人也是这样。他如果认识到某人,认为有用,非粘上不可。而且能把这有用的人用烂用透,精神可佳。这时,他想起了十年前出走的家乡,那个被史无前例的大地震折磨得太惨又重新勃发生机的城市。也蓦然回忆起另一个极有用的人:现任主管经济的副市长常冕曾经是他安安份份在国企工作时的处长上司,常冕或许是买船成功的最主要人物。

鲍昂很快与常冕取得了联系,十年后的鲍昂当然令常副市长刮目相看。对常冕,鲍昂的出现同样给了他一次机会,当时威尼号尚未到手的鲍昂早已以船王这一神乎其神的美名传播于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香港老板回家乡搞经济建设,一时间舆论哗然。鲍昂同样以良好的口才和装扮得气度非凡的做派赢得了常冕的热烈欢迎甚至卑躬屈膝。他当然没忘记带最好的道具:部长之子和香港船商。这些显赫的人物陪同鲍昂,更显出其高贵和神秘莫测。常冕作为主管经济的市长,迫切需要引进外资,来建设和振兴这座古老又年轻的城市。因此鲍昂无懈可击的伟大设想几乎与常冕一拍即合:第一:买进这艘大船,修复后投入海上运输,第二:建港口,使得新兴的北方大港与海内外的经济有机地联络。这浪漫又现实的构想将会在他常冕的手中得以实现,多么令人激动又冲动啊。因此,当鲍昂将在交通部办好的所有难度极高的批文,大大小小的红头文件递到常冕手中时,副市长几乎未跟正市长商量,就将开发区用来支付农民土地的巨款六百万元人民币交给了鲍昂。

接船的那天,鲍昂有点想哭。从开始折腾买船到巨大的威尼号泊于QHD港口,他不知磨破了几张嘴皮,跑破了多少双鞋。仅半年时间,面包车便行程数万公里,几乎跑碎了车。但他终于得以收获,迈向了成功的第一步。由此下一步是跑运输还是卖出或是拆掉都是个难题。重新建港,谈何容易。尽管常冕早已动作,但由于资金等各方面的原因,第一期工程尚处于停滞阶段,因此开往新建的JT港搞航运,是遥遥无期的一句空话。不能等待啊,那可是一千万人民币的积压并无法流动。

第二天夜晚,鲍昂来找舒魅。他在外边车内等待,焦虑不安。舒魅尚未下班,她跑出来告诉鲍昂:今晚我开会,不能出去。鲍昂说可以等,等一夜也可以。舒魅急了:我说过再不见你,你走吧。鲍昂沉稳地靠在座位上:不可能,今天我带你去一个新地方,从未去过的。舒魅急转身跑回了酒店。一边跑一边慌张着,不仅仅是因为鲍昂的坚韧不拔。而是,今晚要撞车。苏幻在前一夜与舒魅亲密流浪后依然沉浸在喜悦之中,今天约好找她。这可如何是好?

舒魅焦急不安地坐在窗口,向下张望。两个男人是不是互相看见了?她能否下去见苏幻?琢磨了半天,才想出了一个主意。她从后门溜了出去,跑到苏幻常等的拐角路口。等了许久,苏幻才到。苏幻以昨日不变的火热欲拥她入怀,她推开了他:我今晚开会,不能跟你走了。苏幻目光僵直,蓄满忧伤和炽热:那我等,等到天亮。舒魅又急了:回去好吗?苏幻。我们来日方长,她哄着他。这样苏幻从包中掏出两盒摩尔烟,递给了她:我不在身边时就吸烟打发时光。这酒店真让我仇恨,你不适于这儿。你是多么干净的女子。还是回去搞计算机吧。舒魅拍拍他:以后再说。

谢天谢地,终于弄走了一个。舒魅回到办公室,坐立不安。她看到鲍昂的车依然停在那儿,真有一夜不走的架势。烦乱之至,她索性关灭了所有的灯,躺在床上入睡。时针已指向午夜十一时半,可怎么也睡不着。掀开窗帘,见鲍昂依然固执地守在大门口。于是她翻身下床,怒气冲冲地奔到楼下。

走,你走。舒魅大声嚷嚷。鲍昂不容分说,便将她拖入车上,按倒在座位上。车随后飞速启动,直向正西驶去。

鲍昂带舒魅,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居民楼前停住。这是仿佛很久都无人问津的地方,象震后再也无人修复的模样。他们向黑森森的楼梯摸去,在四层一个更黑的门前掏出了钥匙。匆匆入门后,鲍昂回身便将门反锁,如发情的公牛一般将舒魅挟起来扔到一个漆黑的床上。

很久之后舒魅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鬼地方,直到某一天清晨,她起来梳妆,猛然在桌上看见了一个女人的照片。女人柔情万般,美丽异常。令舒魅哆嗦不止的是,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八年前的大学同学她的形如同性恋般的好友华柔。

这个世界是不是太小?注定相遇的人们总要相遇。

于是鲍昂给她讲了自己与华柔的故事。他们是在香港相识的,华柔去香港开一个小说笔会。正与苏幻同居的华柔已对自己的这位同行产生了厌倦,对整天浪漫文学而不食人间烟火的苏诗人渐生反感。香港老板鲍昂的出现无疑给她习以为常的生活带来了无限生机,可以大换口味,很符合华柔的习性。而混迹于商界的鲍昂显然将华柔作为了一种调节,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相遇如此美丽又文化味十足的女人。又是同乡,俩人一拍即合,当晚便如胶似漆。不出三个月,华柔便以时尚的文企联姻之典范嫁给了鲍昂。婚礼时华柔已身怀三个月的胎儿。鲍昂便将从前国企时分到的一间两居室送给了华柔,作为临时之家。由于鲍昂很少回T市,使得多情而不甘寂寞的华柔倍感冷漠。于是,华柔在这个两居室住了一年生下儿子后便随一个画家远走高飞,说是去了西双版纳。留下的儿子由鲍昂送到父母那收养,华柔便从此音信皆无。

男人也许太粗略,他们并不能细腻观察和深入体味女人的情绪变化。鲍昂讲述华柔时尽管满目深情,但瞬间又恢复了平静,转移到舒魅身上。第一次酒店的雅间,就使舒魅总感到那么一丝不太上流的风尘味道。这一次,她更加强烈,大有不光彩之感。

以后就顺从多了,女人都这样。

胡说。

别跟相识的男人走,比如苏幻。很危险。那天你没有走就对了。

那么你呢?不危险?你跟苏幻还是好朋友。

这种事没办法。以后我会报答苏幻,给他买房子,给他娶个好媳妇。

你这人真令人费解。直到现在,我还不了解你。

干嘛非要了解清楚才做?这样才够味儿。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进行必备的过程。

你知道第一次我想到了什么?

什么?

古典小说与现代小说的区别:古典小说看到最后一页才开始接吻,而现代小说,翻开第一页就出现了私生子。

可别这么说,我这人还是很传统的。鲍昂说完诡诡地一笑,将舒魅抱起。

阔大的床象海洋,载着两个孤男寡女。这个屋子很久都无人居住了,四处勾结着蜘蛛网。甚至鲍昂,也搞不清某些方位。华柔住时,他只回来过一次。无人住便不送暖气和煤气,也无开水可喝。最难受的是不送电,靠手电筒维持光亮。床上无被子,只有一个军大衣盖在他们身上。舒魅冷,鲍昂就暖她。他可不觉得寒冷,因为有舒魅的陪伴。他发疯般地折腾着,嘴里念念有词地嚷嚷着很多脏话,快乐地吼着。小小的房间惊天动地,床板大声地摇着晃着,仿佛整栋楼都在摇晃,象地震,鲍昂的脸变了形。

有谁能想象到,世面上大街上风光无限的香港老板鲍昂居然能在如此阴暗简陋的小屋内上演这样的故事,场面惊心动魄。没有人看到他的这一面,没有。再风光再富贵的人,不是都要重复一样的语言行为吗?

清晨,舒魅在天刚蒙蒙亮时便要匆匆回家。她怕被人看见,怕太阳普照时被人发现。酒店的副总怎么会鬼鬼祟祟于这长年无人问津的楼群,不会干什么光彩之事。鲍昂还是一个满有浪漫情调的人,不喜欢在大酒店宾馆里从事此种事情。怕人认出他来,怕门外悉悉碎碎的脚步惊扰好梦。即使整日整夜地没服务人员光顾,也令人提心吊胆。舒魅没时间带全备的化妆品,只好蓬头垢面走出。幸好街头尚暗,看不太清模样。

走过杂草丛生的旷野,舒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户外湿润清新的空气。冬天的残缺令人凄凉,一棵棵枯树在寒风中散发死去的气味。她抚摸结冻的苍土,鲍昂果真是能与她共呼吸共体验在一种气氛中的人吗?后来,她又多次在一种无形的魔力的驱使下,身不由己地随他再度走入这杂草丛生的阴凉之地,都是为什么?

这是华柔的空间,每一寸方位都留有她的声音和足迹。没想到她舒魅与曾经跟华柔住过的男人在一起,这事太令人作呕,大学时起,舒魅就跟华柔一个宿舍一个被窝地掏知心话,一同开怀大笑又一同悲绝大哭。走进华柔的空间她就大受刺激,这刺激阻碍着她接纳鲍昂。尽管鲍昂很有手腕,对付女人方面花样翻新,但一直无法真正地穿透舒魅。鲍昂对于舒魅,尚停留在原欲阶段,原始的情欲的需求。真奇怪,从来都追求身心高度吻合统一的舒魅竟然能被他逼得尚未献心就献身,史无前例。每次走时她都骂自己不要再来,但每次又被魔一般地拽到此。

临走时,鲍昂塞给她一张纸条。打开一看,是一张意向书。

星期天时,鲍昂将苏幻等朋友请来,准备去港口,参观他的巨轮威尼号。组织了半天人员,中午才到齐。小商人肖特无业者兼晚报自由撰稿人韦能警官英芒等舒魅的兄弟姐妹均前去参观,阵容空前。鲍昂是极聪明的商人,他从未忽视过舆论的强大作用,多年来成事或不成事均如此。电视台也尾随前来,本市一位著名的报告文学作家如同捕获到特级猎物,已拟好了醒目的标题:《新船王鲍昂》。

大约行进了两个多小时,便来到码头。从码头走至威尼号,还要经过层层水泥制的带棱的阶梯路,很是垫脚。走了足有五公里,才行至深水边的岸上。

仰望大船,的确令人肃然起敬。文人墨客们,均将嘴弄得啧啧乱响,大发感慨,不停地抒情。家伙,鲍昂这小子是有本事,有本事啊。苏幻的表情开始显现由衷的钦佩,他还没有这样看过鲍昂,过去他一直以自己不变的清高来蔑视商人鲍昂。再说,鲍昂发财,他也帮了不少的忙。他看看身边的舒魅,深情地喊了一声:上去吧。大概苏幻还不知道,此刻的舒魅已不是苏幻的柏拉图舒魅了,而且不可挽回。

鲍昂吆喝大家先上,自己则走在最后边。向船上爬时,要走几十层台阶,铁制的阶梯漏着透亮的缝隙,声音咚咚地恐怖着。最要命的是梯子柔软,摇摇晃晃。舒魅哆哆嗦嗦地被鲍昂拽着,慢慢前行。走到中央时,她再也无法控制,哇哇大叫。这时鲍昂索性抱起了她,三下两下便爬到了最顶端。此刻苏幻他们早已钻进了船舱。一个又一个角落游完后,他们成群结队地立于甲板,显得气壮山河。正如鲍昂曾说过的,第一次接到这艘大船,你猜猜感觉是什么。那情形就如同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布的:中国人民站起来了!

鲍昂带舒魅,转了一个舱又一个舱。所有的船舱均较豪华典雅,墙壁上,挂着古希腊年代历史悠久的油画。舒魅最钟情的,便是这些今天无法用金钱来买到的珍贵艺术之宝。这些画很值钱的,一张值几万元的人民币。鲍昂念叨着。钱,就知道钱。舒魅翻了他一眼,在心底里怨他。可是没有钱,什么也做不成呀。鲍昂是没有错的。鲍昂发现舒魅非常喜爱这些油画,便将十几幅全部摘下,放到车上,送到了舒魅家中。

舒魅回家后翻弄小包时,才发现那天清晨离开鲍昂时带回的意向书忘了阅读。这才打开,详细看着。字写得很漂亮,如同专门地练过书法。意向合同也做的十分严谨和老道,显示出他的确与众不同的水准。这小子还真行,是块材料。在天翻地覆的爱欲情潮中竟没忘记自己的承诺,能得空儿搞出这样的精品意向,也算难得。舒魅拿着这份规矩的意向书看了许久,有点儿发愣。看来,她是真的要从酒店撤出,由常冕的欧风酒店投入鲍昂的怀抱了。可是真真地面对眼前,她还有点难舍。那是她浸润过汗水和泪水的地方,有太多的细节无法一一道清。可是鲍昂,他的诱惑力不能不承认。还好,鲍昂与常冕合资。鲍昂铿锵的语言仿佛一直回荡在耳边:要做正的,做总经理。只有我能满足你做到这点,我什么都能满足,一切的一切。

问题是你无法拒绝鲍昂,不可阻挡。

那时,舒魅并不十分清楚,这份一纸意向书离声势浩大的威尼酒店真正地落成营业还相去甚远。这之间,她整整走了半年的艰难旅途。从开始筹备,到正式运行,舒魅几乎脱掉了一张皮。而更多的时间里,鲍昂是顾不上帮她的。他有船务事业,他要卖他的船。并且正忙着租船,搞航运。又带了些日本人来建码头,建保税仓库。舒魅呕心沥血的威尼酒店实际上成了鲍昂接待众多海内外名商及高官佳朋的场所,她成了女主人。

自从港口回来后,鲍昂又身价倍增,名声大震。一时,电台电视台日报晚报和报告文学家都在连篇累牍地对北方船王的发迹史和奋斗精神给予宣传和赞赏。写人物传记,写他个人的发家史。鲍昂一时也云山雾罩地摸不清了方向。

宣传一下倒可以,不宜搞得过大。苏幻一反常态地清醒着,由深刻代替了燥热。

目前太早,真怕害了你。可宣传一下,倒是可以加速卖船。舒魅也在为船操上了心。

前一段时间,看船的人络绎不绝。但真正下决心买的,没有一个,鲍昂每次都要驱车带他们参观,一遍又一遍地讲解,从历史讲到今天,再讲价钱。这样的反反复复,搞得他精疲力尽。北京的、天津的、山东的等等各路人马,都走马灯似地一拨一拨前来,又相继离去。鲍昂几乎是泄了气,已很久没有光顾自己的船,只派了一个人在那看守。其实,此次的行动还是苏幻出的主意。他认为船是好船,只是人们对此项生意较生疏,宣传的范围和力度不够。在他的策划下,纠集了这样一群文化人前来参观和报道。是否会起到如期的效果,还要等待时间。

很久之后又到港口,离别前鲍昂再度感慨万千,情绪复杂。他着急啊,这艘巨轮耗掉了市里六百万元的人民币再加上自己借的,累计共有八百万元啊。这八百万元人民币一个月的利息是多少,八万元只多不少,他如何承受。现在船已停靠了两个月,还有继续停下去的架势。常冕也多次打来电话催问此事,要他尽快还上这笔款。他急得饭吃不下觉睡不着。但只有一件事没有耽误,那就是与舒魅的幽会,每晚必须,从不间断。

此次带苏幻舒魅等人看船,离别前他又一个人蹲在岸边,呆呆地看了许久。直到苏幻舒魅他们喊他,才将他从记忆的思绪中拽回。这艘大船,流淌着鲍昂太多太多的心血啊。光是卑躬屈膝孙子一样地打通各个关节办手续不说,开回后这两个月的时间他受的苦就更不堪言。威尼号简直就象个祖宗,得精心伺候。没有电,他要将发动机搬到船上。大冷的冬天结着厚厚的冰,他和雇来的看船的人抬,抬了一天才挪到船上。累得他两眼直冒金花,几次摔倒。船上没有煤,需要人来背。没有燃料时间久了船的各个方面零部件均要受损,便卖不出去。时间再长将要变成一堆废铁,就更加麻烦。这样,鲍昂就亲自背煤,背了一个冬天。路不好走,码头距船五公里,他硬是走了两个月。雇人不行吗?那需要钱,需要花销。谁都想象不到,堂堂大老板鲍昂是一个人背着黑黑的沉重的煤块走过冬天来喂养这条船的。后来,累得鲍昂吐血。有一次被舒魅发现,她突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那么一种感受:心疼。

鲍昂今天没有开车,他一个人在大街上走着。以他的形象,不大会引人注目。再说又衣冠不整,象个高级一点的乞丐。小眼睛又秃顶,在时下屏幕上的俊男中最多是个保镖或随从。但他自己不这么看。时下最流行最时髦的是什么?丑星。比如台湾的凌峰和大陆的葛优,不就颠倒过芸芸众生和漂亮小妞吗?他常这样笑,笑得很开心。当他走过市政府大街时,忽然发现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模样象农民,正吵吵闹闹。另有一部分人干脆坐在地上,眼睛愤怒,并夹杂着痴呆状。

要土地要粮食要吃饭,还我们的钱!一行白底黑字的大标语映入鲍昂眼帘。怎么还是白底黑字,象吊唁谁似的。

确原来,是乡下的一伙农民在示威静坐。过去一打听才大惊失色,原来是来向政府也就是常冕副市长索要开发区许给农民的土地款。而这部分款,正押在鲍昂的船上。他极力抑制住内心强烈的骚动,是惧怕还是良心受谴,可能都有。鲍昂痛苦地加快了脚步,回到公司。

舒魅一边在原酒店继续做副总,迎往各方客人,一边就意向书一事忙着洽谈,忙着寻找新的地址。手机整日地大叫,跑了这边又跑那边。鲍昂在东北角的一个路口看好了一个很特别的小平房并带一处大院。平房是环形的,建筑别致。他们欲在平房之上加一层楼的建筑,完全造成威尼号的船形。在装修方面赚过些钱的彭沧承担起了这项施工任务,他是舒魅很持久的关系不错的朋友。一边装修房屋,一边办手续。建好后,威尼集团也将从宾馆搬至此地。很显然,由于总经理的诱惑舒魅不得不有时怠慢原酒店。

今天晚上我有宴会,你给安排一下。常冕给舒魅打来电话。

舒魅立刻从威尼的筹建工地赶回,指挥各路人马迅速准备。她想起鲍昂第一次袭击她的那个夜晚,常冕就说过有贵客,但一直没见来。鲍昂一直不喜欢这个老头,闹着独资。尽管舒魅多次请求他与常冕合作,他依然不松口。要知道,她还在常副市长的手下,她的户口她的工作关系所有的一切均捏在常某人的手中,合作大有益处。再说鲍昂拉这么大架势,有那么多资金吗?她越来越表示怀疑。为什么工程进展如此慢,钱这么紧张?倒不如与常合资算了,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果然让舒魅猜中,常冕请来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香港老板鲍昂。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她还说不好。只见气氛热烈,常老头神采奕奕鲍昂也满面红光,在酒店高雅的环境衬托下,更见些吉祥和美之兆。舒魅同样被邀请坐到宴会桌上,而且位置显要,在常冕和鲍昂中间。

过去似乎都是鲍昂请常冕,今天却翻了一个跟头,倒了过来。祝酒词间,常冕的话舒魅大吃一惊,她才知道此次宴会的主题如下:第一,祝贺鲍昂买船成功,更值得祝贺的是威尼号已有一家公司出高于底价三分之一的货款欲购;第二,常冕准备投资二百五十万元人民币,与鲍昂合资共建中外合资威尼酒店;第三,由舒魅小姐任新威尼酒店总经理,今天是送行。这三条意外的喜讯令舒魅多喝了许多白酒,她脸色红润,更加美丽而韵味十足。她高举酒杯感谢常副市长和鲍昂董事长的关照和信任,众人掌声雷动。

和往常一样,常冕亲热地拍拍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头发,做出长辈与情人交织的复杂表情:鲍昂的眼光真不错啊,小子运气真好。话语之外的话意味深长。常冕在那个邀请她的夜晚没有等到她,并未看出有多少生气之意,这让舒魅踏实了许多。她又看看鲍昂,他已喝得舌头发硬。这个男人闯入她的生活究竟是幸还是厄呢?他终于同意了与常冕的合作,令她欣慰。常冕没有象以往那样怪她怨她甚至训斥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鲍昂,她看出了这一点。

鲍昂究竟何许人也?搞得常副市长五迷三道。

鲍昂晕晕乎乎地摇晃着,显得力不从心。他的酒量并不好。完全靠精神。但此人有一个优点,喝完酒后不张扬,不发疯,也不说过头话,酒风极佳。喝完后就睡觉,睡好了之后就没事儿了,跟正常人一样。这天他不知怎么搞的,非要求到舒魅家看看。这么长时间,你怎么不让我去你家?是不是还藏着个男人?鲍昂生拉硬扯,拖舒魅上车。她无奈,只好带他走。不然,让别人听见看见多不好。反正他喝了酒,不吭声地睡一夜,天不亮就把他赶走好了。

一般情况下,舒魅很少将熟悉的男人带回家,不熟的就更不用说了。她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独处,女人味的房间厌恶男人介入。她怕那些粗陋的野性的男人进来破坏她的边边角角,她精心结构的一切摆设。男人的闯入甚至发生在自己房间的一些行为,令她有不洁之感。

说起眼前这套房子,还真有故事。这是她与肖特假结婚换来的,至今还没有离。俩人说好,离婚之后房子归舒魅,就算肖特为舒魅做点儿贡献,也算是生财之道。但平时肖特从不来,舒魅住的也不多。偶尔肖特回来吃顿饭,将英芒和韦能彭沧等人叫到一块儿聚聚,讨个家园之乐。舒魅想起整日都在忙生意却没赚一分钱的小商人肖特,有点酸楚。肖特还是能做些事的,比如买鲍昂威尼号的老板,就是他天津的一个亲戚。只是不知能否最后成功,仅仅草签了一份合同预付了一点定订金。

舒魅躺在鲍昂身边,久久不能入睡。鲍昂呼声大作,更令她难眠。大约过去了三个小时,她刚刚入睡,鲍昂便突然醒来。此时指针在后半夜一时。终于到了你的家。鲍昂欣喜若狂,不容分说就将她弄醒,再度折腾。

你不睡觉,明天还要工作,有很多事呢。她制止他。

我有两个小时就足够,咱这人精力充沛。不是精力过剩。鲍昂说。

真不该带你来。舒魅后悔不迭。

嗯,这儿不错。可以获得新鲜的感觉。鲍昂的眼睛也四下张望。

你就是为这个?舒魅盯着鲍昂。

咳,人都是这样。不是吗?不同的环境,感觉就是不一样。鲍昂老练地。

你骗我!舒魅撕打他。

但她终于打不过他,拗不过他的力量。鲍昂变着花样儿,也不管她是否同意是否感觉快乐。很好吧。鲍昂总是很肯定地冲舒魅吆喝。

瞧你,这么大的声音,别让人家听见。她小声嘀咕。

怕什么,谁家都这样。鲍昂继续。

可这不是你家。舒魅不满。

你家不就是我家?傻瓜。鲍昂大汗如雨。

这真不好,舒魅在心里念叨。在邻里的眼中,她是个衣冠楚楚的正经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这下全让鲍昂搞坏了,一团糟。床板吱吱地大叫,呼声大作。而且鲍昂,他不象喝了酒那样没声音,而是声音不停,叽哩哇啦地叫着一些最不堪入耳之语。舒魅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入,很是被动。

你怎么有点儿心不在焉。不行,我一定要扭转你,一定要让你离不开我。鲍昂象一头发怒的雄狮几乎恶狠狠地再度进攻她,直到舒魅恍恍忽忽,如踏入云层之中。

送走鲍昂时,天尚未完全发亮。她一个人立于黑暗中,很久很久没有返回屋中。她想起多日前的苏幻,也是在这个小屋前。苏幻与她走了漫长的一夜之后,俩人来到小屋的门口。但舒魅并没有让他进去,没有。

那个令人难忘的夜晚。苏幻来找她,兴匆匆地说是领了一笔稿费,请舒魅吃饭。他们来到一家小酒馆,很低档也不太卫生的那种。小姐的白围裙都变成了黑颜色,四处弥漫着低劣的酒气和饭菜味儿,象乡村俱乐部里的气氛。但他们吃得很香,感觉味道好极了。多年后当舒魅有了一点钱,可以混迹于中款行列,依然会回味起那顿晚餐,闻见无处不在的香味儿。没钱的日子也有太多的乐趣啊,独特的纯朴的乐趣,温馨持久。

俩人走起来摇摇晃晃。苏幻一边走一边唠叨:我最讨厌你的酒店,铜臭味儿,到处都是。你别染黑了,呵?我不会去,不会到酒店去找你。记住那不是你呆的地方。什么经理呀,我可不稀罕。看见没有,满世界都是经理。苏幻伸出手,朝空中一抓。

苏幻握住舒魅的手,令她一惊。相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如此近地产生肌肤之亲。他拉着她,象一个哥哥拉住一个小妹妹,在大街上走着。他们毫无目的,走了一条街道又一条街道。当走到郊区一栋黑黑的楼前时,苏幻停住。

仔细一看,楼已破损,只剩下半截残墙。黑洞洞的暗夜与这堵老墙的相融,显得森严恐怖。就在这个残破的碎楼前,苏幻突然停住了。很久很久,她才听到苏幻低低地附在她耳边:地震时,我就是从这栋楼里被扒出来重新活了。

他们的心是相通的也是由衷的。离开废楼时,她看了许久。这是个很好的地方,一个纪念地。苏幻被埋在地下二十个小时后复活,不能不说是个奇迹。难怪苏幻他不放纵也不拘谨,活得自由自在。因为他死过,便更能珍惜生命也不怕死。第一次,舒魅觉得了解也理解了平日吊儿郎当放浪形骸的苏幻,他的深度不是谁都能比媲的。

苏幻拉着舒魅,继续在大街上走。一边走一边聊。寒冷并不能征服他们,反倒令他们更暖。待到天色蒙蒙泛亮时,他们来到仿佛农民开的小吃摊,美美地大吃大喝了一顿过早的早餐,随后走到了舒魅的屋前。

我没带钥匙。舒魅告诉苏幻。

这样,苏幻就一个人回了家。其实,舒魅是欺骗了他。如果让苏幻走进小屋,之后可能发生的事令她担心。大概舒魅并没有决定接纳他,不知为什么。没想到在第二天鲍昂就突袭了她,迅雷不及掩耳。而且,是由苏幻自己引来。舒魅无法解释这一切。苏幻没有运气或他们无缘,她只能这样解释。

舒魅自从全部接管了威尼酒店的筹建等后续工作后,就全身心地从欧风酒店撤了出来。平日没事便住在筹建的办公室里,家里有事才回去一次。韦能也随舒魅到了威尼,做办公室主任,协助舒魅筹建。偶尔英芒也来,但鲍昂在时他来得较少,俩人似乎不太投合。直至后来舒魅与英芒发生真真切切凄婉的爱情故事,鲍昂也不知。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鲍昂已离开威尼,离开了他出生的城市。如果鲍昂不走,舒魅是绝不会随意与别的男人发生纠葛的,尽管她永远都说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爱鲍昂。她感到鲍昂并不坏,但也不能算是大好人。他身上混杂的东西十分复杂,无法说清。这种多重的性格组合使得鲍昂更具适应性也更易成事。人有时就是那么奇怪,越是邪性甚至邪恶的人越受重视,容易引人探索。鲍昂就是一个邪性十足的怪人。

那时,鲍昂也在筹建的酒店住,当然与舒魅在一块儿。漆黑的深夜,一有点声音,舒魅便浑身哆嗦。这个圆形的二层的大建筑包括一套大院子,只有他们俩人。清净倒清净,可万一有黑影越墙,鲍昂能抵抗得了吗?有时,她就让身强力壮的韦能留在这儿,住临时门房里。韦能一会儿的功夫就能呼声大作,象一头小肥猪。他很少光顾鲍昂舒魅的空间,大概是心里清楚什么。

鲍昂从京都搞来了一些录象带,说是均获过世界电影最高奖:奥斯卡金像奖,已忘记了名字。似乎第一个拍得不错,好象叫《本能》。有个场面很惊心动魄:一群男人强奸一个女人,并且按在游戏机上。舒魅闭上眼睛,有点厌恶。这女人怎么这样惨,被这么多男人糟践。问题是并非享受,而是欺凌与侮辱。身心受到严重摧残,伤痛便无法医治。

第二个片子叫《漂亮女人》,那女人真是漂亮。其美艳纯情与放荡不羁的自由性格与举止吸引了一位富商,与他过了一周。后来漂亮女人举止文雅,心态从良,但又不得不含泪告别。这女人漂亮得简直不可抗拒,谁见了都会动心,包括女人。看漂亮女人是一种享受,女人也不例外的。

第三个片子叫《致命诱惑》,里面的男星很有名,叫道格拉斯,也性感。讲述了一个通俗的爱情故事。主要以表现男人和相遇的女人如何做爱,在房间内在电梯上等等,刺激非常。镜头很暴露,几乎赤裸裸。后来女人死了,鲜血奔涌,很是悲惨。

小房间内成了通宵影院,鲍昂和舒魅一起观看,评头品足。

瞧人家多棒。

你只看这些,不会看艺术。

艺术?艺术值几个钱?

好好好,我不跟你谈。还是好好欣赏这世界级水准吧。

我这是领导先审查,再给他们看。

我也审查。

你呀,我看就不要干什么工作了,女人做什么事业?我只要有你就行了,就干劲儿特别大。

鲍昂说最后一句话时面目狰狞,贪婪至极。那表情仿佛舒魅只是一块供他享用的肥肉,好看又好吃。

堆的信件扔入沟中。然后,他举着火柴,跳到沟里烧起来。你看着,好好看着,苏幻已经成灰烬了!鲍昂几乎是命令似的的逼舒魅蹲在沟边欣赏他的作品:熊熊大火照耀着鲍昂扭曲变形的笑脸。

舒魅看看鲍昂,很是失望,她觉得鲍昂不该是这样的,八成是看"黄色"奥斯卡片导致的,触景生情。但舒魅的确从鲍昂身上,看到了一种通病:男人都一样,要的就是女人的一点,其它都无所谓。但也不尽然,为什么有些男人特别是有点层次的男人要挑来捡去呢?鲍昂为什么不去找别的女人,大街上多得是。她又茫然地摇摇头。

这样就好了,你就不会再有念头。我一定要让你彻底忘掉,埋葬过去。我必须要让你全身心地属于我,只属于我一人。鲍昂兴奋地做完这件大事后兴奋又疯狂,折磨舒魅。

舒魅无法入睡,她翻着一些杂志。

什么?我看看,又在想老情人?鲍昂抢过杂志。

舒魅反映迟钝,她还无法完全从刚才的情感中移回。女人就是这样,感情来得慢,走得也慢。不象男人,做什么都冲锋式。

老情人那么多,想得过来嘛?她闭上眼睛。

你说你快乐,说呀。我是不是比苏幻好?比他好!鲍昂声嘶力竭。

苏幻写的,怪不得你这样入迷。瞧瞧瞧。这分明是写给你的,写给你的!鲍昂有点激动。

都是过去的事了,别说了。舒魅又去翻另一本。这是什么?是不是他给你写的信?很肉麻的信。我来念念。鲍昂从一堆杂志里居然翻出了一封信,确是苏幻曾经写给舒魅的。

怎么能让苏幻这小子抢在了前边?不!鲍昂几乎是恶狠狠地。

哪的事儿呢?舒魅与苏幻,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没有。鲍昂的确是有些病态了。

哟?还很诗意的,这么近地天天见面,犯得着写信吗?这些臭酸文人呀。他抖着苏幻的信,象抖一块破脏布。

拿来,别总以这个取乐。她抢着。

他给你的信怎样写的?噢,说你清纯!苏幻有我这样好吗?有我力气大吗?有我对你这样好吗?鲍昂将舒魅的肩和脸部掐得紫青紫青,伤痕累累。

写写写,叫他写。你还能津津乐道地读,真恶心。鲍昂将苏幻的信撕得粉碎,白白的碎片满屋飞舞。

你怎么能这样,没文化!你懂不懂尊重别人,懂不懂?你如果觉得这样可以获得快乐,那好,全给你!舒魅从床下掏出一大堆旧信,摊到鲍昂面前。

舒魅忽然发现自己已是有点麻木了。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让她转怒为喜呢?就是哄也需要时间呀。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这就对了。我已经向你要过几个月了,今天才给我。说明你还是勇于与过去告别开始新生活的呀。真没想到鲍昂对这些几年前的信如此感兴趣,如获至宝。

哭吧哭吧,越哭说明你越爱我,说明你越快乐。鲍昂好久才反应过来舒魅在哭,他不会相信是由于悲哀或其它的说不清的复杂,他理解不了。

舒魅真是哭笑不得。大约后半夜三时,鲍昂身着睡衣拖着同样披挂睡衣的舒魅来到即将收尾的威尼前厅施工现场,将大舒魅终于大哭起来,她哆哆嗦嗦地抽搐着,仿佛这泪水已积攒了上亿年。她哭着,哭得撕心裂肺,大有山崩地塌之感。鲍昂抽了一支烟,没有象众多男人那样给她拍拍脸擦擦泪,而她不语,他便更激烈地折腾。

是沉默不语。

带着满面的潮湿,舒魅完成了哭泣,漫长的死亡一般的哭泣,正欲睡觉,却被鲍昂又一次地揪了起来。

不行。我还要再来。你这个魔女,怎么会搞得我这样,怎么会?他咆哮着大吼着撼动舒魅。

第二天还要上班,还要千辛万苦地工作。看看大街,依然清洁,依然肮脏。头顶的太阳,跟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鲍昂和舒魅起床后各自东西,一个去忙船,另一个忙酒店。威尼酒店的开业已不远。

今天,舒魅要与天津人正式谈判,依然是肖特将他们引来。肖特是小本经商,能从中介中赚到点小钱也足够用一阵子,因此他兴致颇高。鲍昂是这样一个人,谈判桌上虽然气质颇佳气度非凡,但总是给人一种傻里傻气之感,有意误导对方。他先是什么都不谈,避开主题地侃与本次生意无关之事,比如儿女情长啦比如找情人啦等等。进入主题后又旗帜鲜明地声称,全让。对方说多少价他都接受,他不挣钱,他根本就是为了友情,为对市府有交待。殊不知这种谈法恰恰给了别人许多麻痹大意,自己能有机可乘争取主动,事情往往就朝着鲍昂预料的方向去发展,从来都没有错。

马上要开业,没钱了。舒魅问鲍昂。

上次不是给了你五十万,不够?他反问。

先生,您的投资是多少?贰佰伍拾万元。我用仅有的伍拾万元搞到现在的状况,已经不简单了。她抱怨他。

本来我以为天津人会付一半的货款,哪知他们大大的狡猾。今天没有付成。鲍昂摊开两手。

要开业,估计还需要八十万的资金,这么大一摊儿呢?人家彭沧的装修款还欠一大半没付,灶具等设备也需要钱,房子钱也欠着一点儿,又是一百多万,都是我挺着个脸面硬拖着,只等开业后收回就还。舒魅给他讲威尼目前的状况。

彭沧没问题吧,老情人嘛。鲍昂笑。

滚,我受得了嘛我。舒魅严肃起来。

喂,那老糟头的款怎么一分都没到位?你的老上级老情人怎么这样不守信?哎,我这外资都到位了,你那内资却悬着,世界上有这等奇事?

你的外资还不是人民币?也不是港币美元。舒魅抢白他。

管他什么,是钱就成。有钱就是爷。鲍昂的情绪也有点焦虑。他记得人民币已换成了美元,是部长之子换的,然后打入了涉外所验资,后又抽了回去。这年头合资企业哪有那么多真的。可合资又有什么好?舒魅在办理各种各样的繁杂的手续并经营后不停地送一堆又一堆的报表的过程中深感毫无益处,简直就是没事多找点事做做。

其实,鲍昂决定为舒魅建酒店时确实没有一分钱。如果不是天津人付的那点订金,根本就不会有威尼的现状,威尼肯定还在期待的水深火热之中。鲍昂胆子太大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能否有人在何时来买船来付订金,就夸下海口,建大酒店。魄力实在惊人。这订金已挪用的事万一让常冕知道还不好,定他个罪也轻轻松松。但鲍昂这事办得很妙,没有走漏一丝风声。眼见着本市唯一的一家中外合资威尼酒店即将落成开业,也挺令人鼓舞和欣慰的。人们只会看见鲍昂的大船,看见船一般的中外合资大酒店,不会想到其背后的种种勾当。鲍昂并没想做过份的事情,他只是想用订金和预付款建一个酒店,成为归自己所有的财产,当然也归舒魅。待威尼号全部售出款全部到位后,将欠常冕的款和外借的款一并还上,这卖船与买船中间的差价可不止建一个威尼酒店。他鲍昂便能赚到一笔数量可观的钱,只是打个时间差而已。但没有想到这时间差打得如此之久。

最近,到威尼集团驻地即威尼酒店来找鲍昂的客户骤然增多,走马灯似的一拨未平另一拨又起。他们要买船,纷纷拉开了不买到船誓不罢休的架势。于是,各种各样的高级轿车停得满院皆是,搞得院内交通堵塞,舒魅几乎无法工作。显然,这都是些有钱的大款。没有钱,谁敢出口就买价值一千多万的船呢?但其中也不乏凑热闹者,别看他们喳喳呼呼,真正把钱拍到此才算真格本事。大部分人下不了决心,但又怕失掉垂手可得的肥肉和这次机会,因而纷纷跃跃欲试。

这群浩浩荡荡的买船队伍中,叫得最响的是京都和津门人,它们是全国乃至全世界中外人士的聚集地,大款比较多。再就是山东人。这些年胶东半岛可富了起来,又靠沿海,对船的行当自然就熟悉。短短的一周时间,鲍昂是谈了一家又一家,共草签下十份协议。他不能正式签,只能草签。怕正正规规地签了那么多家只能许一家时打起官司,又要赔款带来损失。但不签又怕失去良机,只能草签,这不犯法。一时间,鲍昂小小的办公室水泄不通,一到夜晚,他就躲入舒魅的房间不出来,生怕被人发现而围观。

做船真是件好生意,不然也不会吸引来这么多客商。比如鲍昂眼下这艘八百万全款买来的船,卖掉后可以赚到至少三百万元。买主还可以将买到的船再做文章,将船拆掉,卖零七八碎的部件,还可以再赚到一百万左右,这生意能没有人抢吗?如果自己将这艘船不卖而拆掉卖,便不止赚到三百万,可能要更多。但眼下的鲍昂对拆船业极不熟悉,他只能先卖掉船,以后再买时已入道了再考虑拆船业。再说他急需钱,急需还款急需酒店开业。

舒魅终于没等到鲍昂卖船的钱,她向别人借了一点儿,又砍掉了一些次要的项目,凑凑合合勉勉强强开了业。开业还是很隆重的,鲍昂专程赶回,从他乱七八糟的船务生意中。而且,从京都带回了一些星和腕级的人物,当然香港船商、部长之子等名流也来了。开业典礼轰轰烈烈,历史上本市绝无仅有。苏幻带来了许多帮忙的人物,以新闻界最多,他忙得不亦乐乎。

刚开业没有几天,一伙买船的人便打上门来。一时,酒店大乱,桌椅板凳均开始离位,满院子鸡飞狗跳。原来,是天津人听说鲍昂与京都和山东等地的船商均签了约,便多次派人来找鲍昂,欲谈出个结果。但鲍昂一直没有露面,便惹得津人大怒,找了一伙黑道低劣之士,大打出手。

这些天,鲍昂的生活没有了秩序。生活和经商真是有意思,没想到前一段根本无人问津的威尼号一夜之间由被弃的黄脸婆变成了第一夫人。没人要船着急,这人多了来抢更麻烦。白天时,鲍昂从这个办公室窜到那个办公室,哄完这个又唬那个。他也在权衡,到底卖给谁合适?谁出的价高当然就卖给谁,问题是谁能付得起这笔巨款,别最后弄个鸡飞蛋打。天津人倒是很真诚,三番五次地前来谈判,但无法提价,因为草签协议时无人买,冷落之至,船价便低。看如今这风起云涌的各位,哪家都比津人的价高。但津人不服,说什么也不再加,还一定要买船。他们有他们的理由。他们在鲍昂最萧条时付过五十万的订金,也不是个小数目。

夜晚鲍昂来到舒魅的办公室兼卧室。他不敢出门,一个又一个的电话打进来,他都不敢接。舒魅接过电话,没有一个不是找鲍昂,且皆操着天津味儿。她只能按鲍昂的意思说不在,把人家哄走。吃饭时不敢下楼,需要舒魅悄悄地端来。上厕所也不敢大张旗鼓,偷偷地在后院对付。待到午夜时分,舒魅掀开窗户,仍见标有津字的豪华轿车顽强地停在门口,他们要在车上过夜,一直等到鲍老板出现。

这回坏了,打上门来了。鲍昂面对一切,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他立刻给天津人打电话,试图再拖上一段时间。待与其他某方的正式合同实施,便退款了结。

威尼酒店开业时,人们慕名而来,给舒魅送来很多鲜花。而且营业以后,仍有人络绎不绝地送。其中有一位英俊小生,他是京都某部队一个做生意的军人,卖些农药,四处闲逛。看上去并不是那种合格的兵,但人家是军校出来的。这小伙子自从开业到威尼后,每日必来,邀请舒魅吃饭,每日还带来一支鲜艳欲滴的粉红色的花朵:象征爱情的玫瑰。这举动搞得舒魅坐立不安。如果不是鲍昂发疯,这触目惊心的红红的玫瑰花会持续下去,使舒魅完全被玫瑰包围。她不能否认,自己很喜爱这些美好的花朵,也很喜欢送玫瑰的英俊小生。后来,玫瑰小生被鲍昂赶走,再也没有见面。

在鲜花如海花香四溢的小小房间,搭着舒魅的小床。每天夜晚,鲍昂就要闯进来,与舒魅挤着,弄得花朵们都在连连颤抖。

苏幻再没有来信?他问。

你问的话真多余。她回敬他。

不行,我得检查一下。鲍昂说着,翻开她的抽屉,乱找。

舒魅平静地看着他动作,已经习惯。

鲍昂见翻不到,便将一个上了锁的抽屉撬来。哗,乱七八糟的东西流了一地,包括钱物。

你的清纯,纯。鲍昂念叨,象一个精神病患者。

够了,够了。舒魅大发雷霆,甩手跑出。

鲍昂追上她,再度将舒魅拖回了她。

晚上,舒魅将两道门均上了锁,试图睡个安稳觉。

咚咚咚,有人在敲窗户。

舒魅一惊。这么晚了,会有谁来找她?她趴到窗口,拉开帘一看,是鲍昂呲牙咧嘴的怪模样。

你怎么这么恐怖,有事可以打电话。她不理他。

打电话怎么能办得了?鲍昂继续怪笑。

你挺累的,还是休息去吧。舒魅欲赶他走,她知道如果放他进来,一场鲜花中的折磨一定不可避免。但不放他进来,肯定不能让她好好睡觉。她已经很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舒魅只好披衣下地,准备开门。

不用不用,我从窗户进就可以了。鲍昂阻止她。

真奇怪,干嘛有门不走?

这你就不懂了,跳窗户和走门怎么能是一种感觉呢?鲍昂翻身上窗,跃入屋内。

舒魅关好窗拉好帘,真是。让别人看见尤其是手下的员工看见有多不好。

以后呀,我就准备每天都跳窗了。别给我开门,把门都锁好。鲍昂兴高采烈地抓住舒魅,象逮住一只小鸡。

从那以后,鲍昂的确是有门不走,宁可跳窗而入。每次,都弄得满身是泥土,拍拍后兴奋异常。他大概确实要体验一下另一番感觉,偷鸡摸狗在漆黑深夜之感。真是不可思议。如果新闻界知晓香港老板鲍昂这种举动,一定会抢破了头地编更花边的新闻添枝加叶地飘扬。

鲍昂再度去港口,是最后一次定夺威尼号的归属。他要求舒魅同去,苏幻也去。他有时感到这两个人对自己都不可缺少,尤其关键时刻。人就是这么奇怪,这样地离不开自己的情人,又离不开自己的情敌。不过这次同去谈判的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物常冕。

常冕与鲍昂签订的合资酒店的意向书已成一堆废纸,不过开业时他也很隆重地参加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没有办法,由于特殊的原因拿不出那么多钱,只好作罢。如果船早一点出手,他们就会合作成功。却原来常副市长也盯着船准备挪用一下,可惜太晚。搞了半天,鲍昂和常冕的中外合资都是合资在了一条威尼大船上,中外人士同吃一条船。鲍昂原本欲为常冕的不守信用不守合同搞得酒店资金不足陷入尴尬而起诉他的,但无奈船尚未卖出,他还有用常冕之处,也只好作罢。

在港口的大宾馆内,聚集了大批前来买船的商人,几乎每个房间均是。韦能随鲍昂走在大厅里,抱着黑皮大包,好象里边装满了款。有点象保镖,又有点象尾随的客商。当韦能追随鲍昂身后步入山东人的房间时,一个比韦能还算彪形的大汉死死地拽住了他的脖领子:船是我的,我的!大汉吼叫。原来,他把人高马大富富态态的韦能当成了与他同样购船的老板,看与鲍昂如此亲热,想必已谈到了一定火候,很是气愤。韦能呢,故意作出大老板姿态,横着走,目不斜视。如果不是鲍昂一番解释,韦能恐怕要挨揍不成。

京都人谈了半天也没成功。他们是最早来谈的买船者,到最后才说钱不够。天津人死活欲维持原价,只好将五十万元订金答应一个月内连本带息退还为止。只有山东人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他们以一千一百万元的合适价格与鲍昂签订了正式合同,当即付出了六十万元。并且一周内付足余款的50%即五百二十万元,余下的五百二十万元待船离开港口抵达对方目的地时付清。

宾馆内,人声沸腾。人们在频频举杯,共同祝贺这一交易的成功。常冕很是兴奋,一会儿拍拍鲍昂一会儿拍拍舒魅。因为鲍昂的胜利标志着他的胜利,鲍昂的荣耀也是他的荣耀。只要船能顺利抵达对方港口,他常冕将再一次地名留青史而成为近几年政界新闻的热点。而且,也能得到不少的额外收入,可谓名利双收。

鲍昂在酒精的作用下来到舒魅的单间。从窗向外望,能看到辉煌的威尼号船。他没有拉上帘,朝着船的方向,将舒魅抱起。不行不行。舒魅急着大喊。但鲍昂根本不理会这些。他重复了以往的动作,以成功者的雄健与自信,充满权力和欲望。

船付款离开之前,鲍昂回香港呆了一周的时间。这期间舒魅既如释重负,又有一种虚空之感。过去,鲍昂实在将她充填得太满了,搞得她很不适应。

两个人的战争也就是这次鲍昂返回后开始进入激烈状态的,几乎白热化。舒魅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的高雅都跑到哪去了?她简直大俗地臭骂鲍昂并撕打他,象个泼妇一般。

我见到了华柔。

啊?她又到了香港?

这次是去讲学,很风光的。

那,是不是又重温旧梦?

旧他妈的什么梦呀。这女人呀,已不是从前那么可爱了。

她毕竟为你生了一个儿子。

你不知道,这女人生过孩子呀,就没意思,就不值钱了。

呸!亏你说得出口。我还要生孩子呢,而且要结婚。

别别别,这我可受不了。

好啊鲍昂,原来你就这点本事,你这样狼心狗肺,毫无责任感,算什么男人?

我对你好不就行了。你们这些女人啊。为了你,我冒着多大的风险办酒店,为给你一个最好的礼物才这样拼命干。瞧,头发白了,还吐血。

不行,我一定要结婚,一定要求你明媒正娶。

舒魅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地强制鲍昂。她似乎不是那种仅仅把情感寄托在婚姻上的人,不是的。她从来就没想与他结婚。如果那叫梦,已经早就做过了。但今天她为什么一定要让鲍昂离婚而娶她呢?如此气氛下的结果会有什么好处?但此刻她脑子里没有别的念头,只有这个。

对了,我这次见到了儿子。

儿子不是在你父母那儿吗?

谁知道怎么搞的,这多日不见,跑到华柔手里了。

那便创造了重温旧梦的最好条件,我还不了解你?

我那小儿呀,妈的。跟我长得一个德性,小鼻子小眼睛,很惹人爱。还会说话了,能叫爸爸了。

够了。你还有脸跟我说这些。

舒魅气冲冲地甩开了鲍昂,径直走回卧室,睡觉。

你可想死我了。鲍昂冲过来,劈头盖脸地攥住了她。

滚吧,你爱想谁就想谁。噢,想去哪儿消遣就去哪消遣,想在哪儿作乐就在哪作乐。革命者四海为家。做个男人可真好。说,你跟她又怎么样了?

没有。

不可能。

有也是对付事嘛,不管怎么说还是老婆,又有儿子。

去你吗的。我恶心你,恶心!

鲍昂并没有生气,他还是一意孤行地抱紧她,脱衣服:来,让我检查一下,这星期有没有背着我红杏出墙?

你还有脸来检查我,妈的。

你也会骂人了?鲍昂有点吃惊。

骂,什么不会骂,是人会的我都会。

算了,我不好还不行吗?以后绝不再犯。鲍昂试图制服她。

我恨你。舒魅哭着。

不是说过吗?年底前就解决,就离婚。

不行三个月之内。

行,三个月。

不,一个月。限你一个月内结束。

好吧,我争取,尽力。问题是华柔无形无迹,一直无影无踪。

放屁!你还是不想我,不想解决。舒魅又开始发火。我尽力办就是了。

我是有期限的,超过这个期限,你甭想再见到我。你就给我滚!舒魅用力踢了鲍昂一脚。

这一踢,没想到踢得那么寸,一下子踢到了鲍昂的腹部以下。瞬间鲍昂脸色突变,变得惨白。他捂着肚子,疼得直叫。舒魅害了怕,忙抱住他,连声叫:怎么了,你怎么了?要不去医院吧?鲍昂微闭着双眼,豆大的汗珠从额前落下:不用不用。他微弱地。舒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哇哇大哭。她这时才真正清清楚楚地正面看了一下鲍昂:胡子象野草,脸色苍白,头发已依稀残存不多,且三分之一呈白色。他老了许多,要知道,鲍昂还不超过四十岁。

舒魅将鲍昂扶上床,精心照看着。泪水,一直沿着面颊,向下流淌。鲍昂伸出手,抱住她的头,俩人均哇哇大哭了好一阵子。

这些日子以来,鲍昂为船的事,舒魅为酒店的事,两个人均操碎了心。多么艰难啊。这么困难的时刻,内部还要争战,这多不合适。舒魅一向是通情达理的女人,满腹的宽容。可遇到与鲍昂的纠葛这种事,为什么象大街上的那种女人一样在所难免。刚才那一瞬,她与鲍昂抱在一块儿,真有些同生死共患难相依为命之感。她真的爱他吗?还是不知道。人们都说,在事业中建立起的感情比在感情上建立起的事业要可靠得多,他们有感情吗?肯定是有。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很复杂。仅仅是情人那种,舒魅又觉得太残缺。这其中不能被否认包含着商场上的很多利益因素。但舒魅不是贪钱的女人。她究其根本,还是为了情感。如果情感达不到心目中要求的至善至美,她就要闹事,她就要反攻,甚至走向反面。

鲍昂呢?他难道就没错?这个魔鬼般的家伙,真让人没有办法。

历时九个月的威尼号希腊籍德国船终于完成了自己停泊的使命,准备由河北向山东出发了。这一天的港口,人山人海。鲍昂和常冕亲自主持交船仪式。这时,四百万的支票之款已入鲍昂帐号,一百多万的现金正夹在他黑亮黑亮的大皮包内。这该是风光四溢的时刻,是一个人生命中无法抹去的耀眼一瞬。但鲍昂,却十分反常地悲哀起来。他夹着那个硕大的钱包,蹲在岸上。船离港的霎那,人们均在与山东人和船挥手,他连起都没有起来,一直蹲着。

往事如潮水一般,涌向鲍昂的大脑。在人们的眼里,他是一个成功者。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是用多少眼泪和血汗换来的。一些遭遇甚至苦不堪言,包括千万次的被欺与屈辱。而且,还有最后一步。船的后边五百多万尚未到手。在款没有完全进入自己的腰包之前,绝不能算胜利者。

童年时的鲍昂家境贫寒。父亲是个农民,后来进城当了工人。一辈子老老实实的父亲临退休时也不过是个工人小组长,平平淡淡。家里兄弟姐妹又多,日子过得很是清苦。童年的鲍昂将这一切均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幼小的心灵便埋下了一种渴望或叫欲望。他不能看到自己的家这样下去,这样如此地受人不重视,如此地贫困。但是直到他离家出走偷跑香港,家里的一切仍没有改变。依旧住着低矮的平房而眼望着别人的高楼大厦。

高中毕业后他参加了工作,在一个副食品公司当电工。这是个国营企业,也很不景气。开始时他不会,就到外边跟懂行的人学。每天背一个帆布大袋子,哪儿有事儿就去哪儿。因为父亲没有门路,能找上这么个活儿就很不错了。鲍昂的工作其实很低下,不仅干电工修电路,什么都干。谁有活都找他,早已超出了电的范畴。但他知道,自己是初来乍到,都不熟悉,只能好好干好好表现才有出路。每天他早出晚归四处劳动,累得浑身酸疼。终于,鲍昂优良的表现赢得了职工伙伴的赞誉,领导很高兴,就给他调换了一个人们都认为不错的工种。

鲍昂欣然接受了领导的赏识与安排:到仓库报到,看仓库,做保管员。这活儿倒很轻松,闲着没事还可以读读书。仓库里不仅有装满粮食和物品的麻袋,还有更多空置的新麻袋。鲍昂开动了脑筋。他一边不耽误学习,一边打麻袋的主意。不出多长时间,他就利用职业之便送出去了很多条麻袋,悄悄地就赢得了许多爱占小便宜的工友的爱戴。他们人前人后地夸小鲍,说这孩子懂事能干,还爱读书学习和钻研。再后来,麻袋就被偷偷地卖掉大批,换成了银子送到了领导手中。领导和群众一致推荐和决定,调鲍昂到机关秘书科工作。

自幼喜爱文学的鲍昂利用看库的时间读了不少中外名著,很好地加强了文学修养,使他日后能在复杂纷繁的商战大潮中唇枪舌战将对方用语言攻破或置于死地。每个作家都有不幸的童年,曾欲当作家的鲍昂目睹了许多文人在各个时代的无能与不幸,又亲眼看到苏幻幼儿一般的四处碰壁,他便决心以当官的方式出人头地。到秘书科后,他毅然报考了中文电大,学习热情就更高。同时,他不会忘记做一点一滴的小事。每天到办公室,扫地、打水、擦桌子,尤其是替书记和科长办好这一切,然后静候吩咐。一年下来,鲍昂也办成了几件实事,在书记和科长的栽培下。后来科长提成了处长兼书记,鲍昂提为科长,老处长书记调到了市府机关任职。而由科长提为处长书记的那位先生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显赫一时的常冕副市长。

当了科长就要当处长书记,当不上就不能满足。平时,鲍昂与处长书记相处得尚可,他尽管有时看不上常冕,但仍要拼命巴结才行。没想到时运不佳,本来应提为副处长副书记的秘书科长鲍昂被另一个人,常冕的亲戚抢走了位置,毁灭了他的仕途梦。鲍昂痛定思痛,与常冕大吵一架后,扔下手头的小科长职务,逃之夭夭。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借了一点钱,随一个旅游团到了香港。这旅游都是要回来的,不能留下。否则没有香港身份证,一天也呆不下去。他四处躲藏,有时混在乞丐之中睡垃圾桶,到垃圾堆中拣点儿食物度日。本来就没有什么钱的鲍昂早已分文皆无。后来他找到了一份差事,偷偷地帮别人卖汽水卖饮料,每天尚可以勉强维持生存。

鲍昂并不气馁,因为他看过很多大富商的传记,每一个成功者都有这么一段辛酸史,有的还不如他。很多东南亚大商人都是零打碎敲靠卖小酱油和醋起家,这算不了什么。多日之后,鲍昂终于换了一身行头,以尚佳的气质和良好的口才进入了一家船务公司打工。

三年后,鲍昂以出色的工作业绩混上了这家公司的副总经理,于是红红火火地风光了一阵,自己也赚了钱。那恰是他相遇华柔的时日。然而好景不长,该公司由于一笔生意的失败几乎倾家荡产,鲍昂便于一年后虽身在公司,但只能在心中继续寻找出路。

后来,经苏幻介绍,他找到了苏幻的叔叔船务界的一位富商。船商的关于船业的光辉前景和已取得的实在成就令鲍昂大开眼界。于是,他决定重新在这个领域一试身手。他相信自己能行,一定能够成功。于是便打道回府,到京都相遇部长之子,便有了威尼号买船卖船那气势磅礴的一幕。

鲍昂蹲在岸边,望着威尼号离港,渐渐远去,最后成为一个小圆点,一个醒目的句号。一时,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呜呜地大哭起来。鲍昂哭着,任自己多年来的泪水洗刷眼眶。谁来拉他都拉不动,只好任他去哭。最后,还是舒魅走来,将他拽起来,俩人一同回到了T市。

鲍昂哭完一场回来后就走了,他告诉舒魅去催款,将余下的未付的款要回来。如果钱能如数付清,鲍昂打算与日本人一起进行共建港口保税仓库这一新项目。

很久之后的某一天,鲍昂打来电话,要舒魅赶往京都。她问他什么急事,鲍昂没有说。他只说让舒魅速来,有要事相商。

在火车站口,鲍昂来接她。他看上去瘦了许多,有点皮包骨的架式。舒魅觉得很不可思议,船也卖成了,钱恐怕已经到手,这鲍昂怎么会如此憔悴。是缺少女人缺少爱情呗。鲍昂诙谐和幽默如故。

在鲍昂的带领下,他们打面的,曲曲弯弯地走了很远。在路口停下后,俩人又拐来拐去地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座已经发旧的老楼前。鲍昂带领她走进一个房间,迎接他们的人很淡漠,象个艺术家的模样。他是电影导演。鲍昂介绍给舒魅,也没说姓名。那个艺术味儿十足的人嗯了一声,看也没看舒魅。他据说是电影家协会的头儿,鲍昂的朋友,也捣腾个生意什么的。看上去不是故意冷漠,而是平日清高养成的良好习惯。找舒经理来算算酒店的帐目。鲍昂这样告诉影人。

哪是算什么鬼帐。在影人的客厅里,鲍昂铺了一个大凉席,下边有地毯垫着。其实屋内有张小床,鲍昂不愿意睡。天尚未完全黑下来,他便迫不及待。

如此长久的时间,鲍昂猛烈的激情如火山一般地爆发着。他的确是太旺盛,令人怀疑是有某种疾病。不管条件如何差,环境如何恶劣,他都能够始终如一地投入,真不容易。他是爱舒魅才这样还是因为完完全全无处施展的性欲才这样对待舒魅?说不清。

这是鲍昂有史以来最凶的一次。整整一个夜晚,他一直没有停息。舒魅在他的感染下,也正常起来激情澎湃。她也许要感谢鲍昂,否则自己如此地性冷淡怕是永远不能治愈。是鲍昂象个生理医生那样强烈地引诱她,使她看到邪恶有时也是一种伟大的力量。她无法抹去鲍昂,他在她身上留下的血肉般的印迹太多了,太深刻。那种反反复复的肌肤之亲足够她几年内不必再有男人不必再萌生欲望,他已将她填得太实几乎四溢。她在这亘古不变的通俗性爱中体验到了另一种爱,同样令人牵肠挂肚同样相依为命而刻骨铭心。鲍昂打碎了她多年编织起来的男人与女人纯纯洁洁相亲相爱的理想,得到了一种理念上的颠覆与重建。

我死了!

我也死了!

咱们一起死吧死吧死吧!

一起死!

俩个人不顾影人是否能听到,发狂般地宣泄着自己。舒魅却没有想到,这个欲死欲活的终身难以忘怀的长夜,是她与鲍昂的永别。鲍昂那以后从她的眼前彻底消失,再也没有见到,跟彼此都死去没有什么两样。

舒魅刚返回酒店,一伙带大盖帽的人便闯了进来。鲍昂在哪儿?其中一个年轻人厉声喝问。

你们是干什么的,出示证件。舒魅也不甘示弱,以经理的派头从容不迫。

这时,年龄稍长的一位将舒魅请到雅间。我们是检察院的,了解鲍昂的情况。他语气柔和地掏出一张纸并拿出一支笔。

作为一个公民,我有义务配合。舒魅不慌不忙。

鲍昂买船的钱是从哪来的?办酒店的钱是从哪来的?这些你知道吗?检查官问。

我只是聘任的经理,很多核心的秘密的东西不知道,别人也不会让我知道。我只负责日常经营。买船的钱,似乎香港打过来的,要么就是北京的。舒魅不知如何说好。

但据我们调查,买船的钱是我们本市的。有个大人物出了很多力。那么酒店的钱呢?

我只知道拿钱用,什么地方来的就不知道了。对不起。舒魅和颜悦色,微笑着。

你是大大的狡猾还是真的不知道?检查官心中疑问着。

好吧,今天就谈到这儿,明天我们再来。我们不是针对你的,这一点你应该清楚。不过,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应尊重事实,不能弄虚作假。你已经按了手印的。检查官依然态度友好。

我知道什么肯定要报告,就是以后知道了什么或了解到情况也会及时汇报。请放心。舒魅握握他手。

谢谢。检查官带众人离去。

天,终于出了事儿。她这才明白,为什么鲍昂走了那么多天不回,而且神秘地住在一个拐拐角角的破楼里。但她不能说,不能将他的消息他的行踪告诉检察院。不是为了爱情,而是为做人的准则。对于朋友,不能在关键时刻出卖,尤其是鲍昂,又是这样一个超出一般朋友的特殊朋友。也许有人会说,鲍昂这小子太不够意思,他还不是把你给扔了甩了不管不顾了?你还保护他?但舒魅不这样想。在特殊的时刻,在一个最危难的时刻,助一臂就能柳暗花明,推一下就会万丈深渊。都是大活人,活一次有多不易,她不能那样。还有常冕,这事肯定也跑不了他。常冕不管怎样,在鲍昂之前也帮过她,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鲍昂果真有那么严重吗?经济犯罪?不应该这样说。挪用公款买船,不是马上就可以还上吗?市里还能赚一笔。至于酒店应该算是鲍昂赚的钱建的,又没有偷又没有抢。到底是什么原因?如果这样挪用不应该,可以把酒店赔给他们,也构不成动用检察机关虎视耽耽地抓人呀。

直到后来舒魅才知道,原来鲍昂在与山东人交易时第一笔款仅交给常冕四百万,其它一百万现金已经带走。最可怕的是后边的那五百多万,山东人一直没有付。原因是鲍昂要求走期票,搞不好需要几个月才能到。五百万几个月的利息是多少?如何承受?可气的是对方不说不付,只说很快汇出。不说不给,又说无钱。这太麻烦了。常冕只有找到鲍昂,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前前后后离不开他,都是他一手操办。鲍昂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施了一个小而大的计谋。如果山东人立刻付款,接下来就要追究他。但山东人拖延时间付款,正好给了他时间和机会。鲍昂可以利用这段间隔和手中的款做许多事。当然他不能在本市做了,他也不可能再回来,因为连常冕都保不住,就更谈不上他的生死存亡了。一百万是什么概念?杀头。

又过了一段时间,常冕被撤了职。而鲍昂,听说去了日本。

没有人再去找他追他,动用国际刑警组织。中国人,犯不上。农民还在要土地,为温饱问题大闹。到境外去抓人,要花多少钱啊,不值得。

舒魅已不想继续留在威尼酒店,她走了。也不知去哪儿,反正她不会去找鲍昂。市里派人来,欲留她,认为能干的她留下继续管理酒店,还很合适。她跟鲍昂有什么关系?无辜的女子。

但舒魅真的走了。离别前,只与苏幻告了告别。有个电影叫《伤心庄园》,她看过。但如今的舒魅已经没有心思和精力去伤心,她需要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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