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位于西部的凉州，常称西凉，意为“地处西方，常寒凉也”。
西凉位居偏远，其疆域时大时小，都城酒泉绚丽繁华的程度虽不亚于巴蜀等物资自给自足、充足富饶之地，但四处常见黄沙万里，经常风一吹就和着沙尘拂过脸庞，几乎让人睁不开眼，风大时更是遮天蔽日，而这些，都是西凉浩漠中时常都能看见的境况。
在西凉某处有一个名为洛矣的村子，居住人口前后不到二十人，物资供给有时候还稍有不足，每年的几个月还会出现缺水的状况，人们需要走好远的路才能取到水，着实不是个富裕的村子。
一如既往的早晨，茉缡提着木桶到井边打水，幸好有一口井离她住的屋子很近，也不至于需要她提着一个装满水的木桶走半天。
处于黄沙浩漠之地就是这点不好，从日落到清晨气候都比较寒冷，衣装比较单薄的茉缡忍不住一边走，一边搓着自己的双臂，想借以驱赶那股沁心的凉意，却在快要走到井附近的时候，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
由于身形比一般人娇小纤细，很容易就能将自己隐藏起来。茉缡以背贴着树干，在别人看不见的死角直打哆嗦。
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都城那边好像来了袁绍大人的使节啊。”
“都城那边来了袁绍大人的使节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没关系，跟咱们村子里的那个刘家可大有关系！”
“刘家？你是说早些年老刘过世，留下年迈且双腿不便的母亲、年幼的女儿和一个孤僻性格的续弦的那个刘家？”
“嘘，你说话小声些，刘家那个婆娘可不喜欢别人说她是续弦呢，一直都以老刘的正妻自居。听说啊，那个刘家的小姑娘根本就不是老刘亲生的，是老刘的正妻从别处抱来的，以前当大户人家小姐大富大贵的时候跟袁绍大人的二公子可是有婚约的呢！”
“真的假的啊？”
“我听说袁绍大人找他这个儿媳妇都找到西凉来了，这次是想把她接回冀州跟袁熙公子成婚呢。”
“那那个使节十有八九最近几天就会到我们村子来了！”
“那当然，不然你以为他们那种富贵人家大老远跑咱西凉来做什么。”
“快快快，咱也回家把活儿都干完，等着看热闹了。”……
直到那些闲着没事干在井边大聊特聊别人家八卦的人都走了以后，茉缡才从树后走出来，来到井边，咬着粉唇，动作笨拙地开始打水。
说实话她当初做梦都没想到在车祸以后居然会来到三国时代。
来到这个乱世已经有几个月了，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别的什么方面她都仍是不习惯，原因除了是她怕生以外，还有的就是她那让人敬而远之的恐男症，无论在哪个地方，都对她造成不少困扰。
茉缡打完水后就走一步停一步地走回屋子，才刚进门就被一本书打中脑袋，吓得她险些松手将木桶摔在地上把水全倒掉。
“去打个水怎么这么久？村子里最近的那口井离我们家有几步路？”刘张氏不耐烦的声音在屋里响起，用眼睛瞪着走进来的茉缡。
“我、刚刚不小心把水桶打翻了……”茉缡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她，也没有说刚刚自己听到的事，只是小小声地撒了个谎。
“没用的东西！就跟你那个一天到晚只会读书的爹一样。看看，这一屋子的书不能拿来填肚子又不能拿去卖钱，连拿来生火我都嫌它烧起来的时候那股子墨水味会把我熏死呢！”
听着刘张氏尖酸刻薄的话，茉缡没有搭腔，只是把头垂得更低。
她现在这个身份叫刘缡，是刚才村人口中“老刘”的女儿。听说刘大叔以前是在宫里给汉灵帝当官的，而且官位还不小，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举家搬迁到这偏远的西凉。
刘大叔过世有一两年了，他的正妻，也就是正牌刘缡的亲生母亲也早就过世了。之后留下刘大叔那个双腿不便又有点痴呆的母亲和这个总爱埋怨对生活各种不满的续弦刘张氏，以及女儿刘缡。
但其实没有人知道，连真正的刘缡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几个月前她穿越到这里的时候刚好遇到刘缡被山贼杀死的那一幕，由于她跟刘缡长得非常相似，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就误打误撞冒充死去的刘缡生活在这里。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烧饭，你是想饿死我吗？”刘张氏抱怨完，又一本书朝刘缡丢过去。“你要再敢煮出那种又难看又难吃的焦黑饭菜，看我怎么收拾你。快去！一会儿出来把地上这堆废物给收拾干净！”
“我知道了……”茉缡提起装满水的木桶，一步步朝厨房挪去。
这个刘张氏可真是活生生的会虐待前妻孩子的后妈啊，如此可见以前的刘缡生活到底有多么的凄楚与艰难。现在茉缡顶替了刘缡的身份，这几个月来更是尝尽了以前的刘缡会遇到的对待。
茉缡蹲下身想要生火，拿着筒子朝炉灶下吹气吹了几下以后就忍不住拼命咳嗽起来。
虽然来到这里已经好几个月了，但她仍是没有习惯这里的生活。要知道她在现代过的可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她这辈子基本上没有拿过比筷子还重的东西，更别说是做烧饭打扫这种活儿了。
可日子总要过，既然她已经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也唯有对一切逆来顺受，走一步算一步。
撇开那些祸事不说，她总算可以逃离在现代的相亲了，但她没有因此而感到高兴，因为她很想念爸爸妈妈和学校里的大家，她很想回家。
这么想着，眼睛就湿润了起来，茉缡害怕被看见了又要挨骂，连忙举袖擦去未来得及掉下的泪水。
正当她想要再次往筒子吹气生火的时候，外面突然又传来刘张氏的叫唤。
“刘缡，快出来！”
茉缡先是一愣，但立刻就跌跌撞撞地跑出去。直到现在，她还是不习惯别人喊她刘缡。
“二、二娘，有什么事？”刘张氏是个很爱面子的人，虽然村里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刘缡不是她亲生的，但她仍要她在别人面前喊她娘，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喊她二娘，这样才不会有人指指点点总说她是刘大叔的续弦。
“把这封信的内容念出来给我听。”刘张氏像女王似的下达命令，将桌上那封信往茉缡那个方向推过去一些些。
茉缡走上前，取出信，乖巧地一个字接一个字念给她听。
信上写的全是拗口难懂的古文，她几乎看不明白，念完以后更觉得糊里糊涂的，还感叹古人怎么那么喜欢搞些咬文嚼字的长篇大论。
刘张氏虽然不识字，但她好歹也是货真价实的“古人”，茉缡念的内容她好像都听得懂，而且越听越兴奋。
“太好了！”
“二娘？”什么太好了？茉缡不明所以，而且刘张氏说“太好了”的时候表情真是太狰狞了，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刘张氏转向她，突然好像发花癫一样对她眉开眼笑。“我终于熬出头了，你这扫把星总算有点用处了！”
“啊？”她还是没有听明白，忍不住开始思索刚才信上的内容。
刚刚那封信好像有提到冀州、什么绍、什么奕、什么亲还有什么什么的吧？不行，她脑袋不够用，一看见古文脑筋就全打结。
“袁绍大人的使者这几天就要来迎接你去冀州跟他的二公子完婚了！”
刘张氏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狠狠劈中她的脑壳。
“袁、袁绍？”袁绍是三国前期挺有名的……坏人吧？她一直都是这么理解的，可是……完婚？她没有听错吧？茉缡整个人都呆住了。
“当然了，你没来西凉之前本就跟袁绍大人的二公子有婚约，难得袁绍大人有情有义还没忘记你们的婚事，找你找到西凉来，算你走了****运。”刘张氏望着这个不是她生的女孩，一脸窃喜。
想想看袁绍一族可是地方大贵族，身份不是一般的尊贵，要是刘缡嫁了过去更能连带让她大富大贵，那她马上就能脱离洛矣村这个穷地方了，真是天上掉下来一只穿金戴银的肥羊，天大的好事啊！
“我不要！”非常难得地，茉缡没有对刘张氏唯唯诺诺，反而大声反抗，但很明显刘张氏不怎么欣赏她突然变得有自主。
“不要也得要！不然我下半辈子靠谁啊？有个家世显赫的袁二公子当你夫婿你还不要，你想要什么？！”刘张氏盛气凌人，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几匹看似崭新的布料塞到茉缡怀里：“拿着这些布料去找村口的王大婶做几套体面的衣裳，不能让别人说我们刘家连些能见人的衣服都穿不起。”
“我……”茉缡站在原地，表情委屈，就是不肯挪动半步。
她就是不想去呀，不想嫁给什么袁二公子，不想去什么冀州。
“还愣着干什么？想哭？给谁看？快给我去。你要再敢说半个不字当心我把你卖到都城的勾栏院去！”
茉缡闻言呜哇一声哭了出来，抱着那堆布料以袖遮脸，飞快地跑了出去。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只会哭！自从从山上给你那个死不去的奶奶采药回来以后就变得跟个白痴似的什么都不会做。要不是袁绍大人捎来的这封信，还不晓得我会怎么整治你呢……”
身后一直传来刘张氏滔滔不绝的咒骂，一直到跑远了才听不见。
茉缡难过地加快奔跑的速度，很想逃离那个本来不属于她的命运，只是不知该逃往何方，这个乱世的陌生之地，于她根本就无处可逃。
洛矣村的风很大，混合着沙尘扑面而来，刮得她脸颊生痛，吹得脸上的泪水飘洒纷扬四散，却吹不****眼中宛如洪水决堤的无尽泪潮。
“事情大致上就是这样，剩下的就有劳马腾大人了。”
“哪里，请使节大人放心，我马腾的西凉军全是菁英中的菁英，护送一事就请放心交给我吧。”
“当然，谁不知道马腾大人的西凉军横行天下、勇猛剽悍，此事交给马腾大人当然最让人放心不过了。”使节从袖中取出一个胀鼓鼓的，比他手掌还大上一些的布包，放在马腾面前的桌上。“这是袁绍大人的一点点心意，马腾大人请收下吧。”
马腾看了那个布包一眼，眸中虽隐隐浮现怒焰，但仍不动声色地堆起虚假笑脸：“一定，还请使节大人替我向袁绍大人道谢。”
“嗯。那么在下告辞了，马腾大人不必相送。”
“慢走。”马腾一拱手，抬眸睨着使节趾高气扬走出去的背影，直至门扉关上他才收回视线，满脸不屑地冷哼一声，狠狠一甩衣袖。
马腾府的长廊上，侍从一见使节走出来就马上迎了上去。
“大人，事情办得如何了？”
使节淡淡瞅了他一眼。“马腾答应了。”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
“不。”使节没让他说下去，从怀中取出一块汗巾，翘着右手小指，用汗巾轻轻擦拭额角冒出来的汗珠，用充满睥睨的语气道：“马腾那老贼，要不是他有那么一队西凉军，我们才不用来求他帮忙，袁绍大人更不用惧怕他分毫。西凉这鬼地方我半刻都不想待，马上准备马车，我要回冀州！”
“可是洛矣村刘家那边……”
使节眉头一蹙，嫌恶地道：“你代我去吧，把东西和话都带到就好。这鸟不生蛋的偏远地方哪有油水可捞，估计那什么刘家的小姐也是其貌不扬，根本就比不上我们二公子的甄宓夫人千万分之一，看了都伤眼睛，就不明白为什么袁绍大人还要履行当初的婚约。”
“是的是的，那小的马上给你备马车返回冀州。”
“快去，快去。在这鬼地方多待一刻我就浑身不自在……”
袁绍的使节和他的侍从渐行渐远，一道宝蓝色身影才从一根柱子后走出来，俊朗的面容上尽是掩盖不住的恼怒。
望着那两人的背影，他的右手一边慢慢握成拳头，一边发出嘎嘎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