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八年后
“你再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
衣衫在奔跑中变得有些凌乱，风吹过的时候没有带动用来遮面的面纱，反而让有些单薄的衣衫随风飘动，让她的身形看起来更形单薄。
逃不掉吗？终究还是逃不掉吗？这么辛苦地逃出来，只要出了这片林子，军队的营地就在眼前了啊，那么一个微小的愿望，终究还是无法达成吗？
“难得阮老爷不计较你破相，要收你做他的第三十房姨太，你居然还要在自己脸上再划一刀、还企图逃跑？！你这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人，看我把你带回去以后胡嬷嬷怎么教训你！”
面前的几个男人凶神恶煞，表情狰狞，像兽，没有人性。
揪住她头发的那个脸上有疤，从左眼底下横过鼻梁划到右脸，更显骇人。
他们在笑，因为抓住了她，笑声放荡淫邪，正谈论着要怎么对付她。一切都结束了，在他们的谈笑声中反映着她求救无门的绝望。
男人突然用力一扯她的发，像是在拽着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头。“贱货！快走，跟我们回去！看胡嬷嬷见到你不扒了你的皮！”
“老大，不如我们先享用享用吧，这妞儿虽然毁容了，但她在武昌也算数一数二的漂亮妞儿，身段也好得没话说！”
“也对也对，干嘛要跟那个老女人客气，反正她脸都毁了，也不差在让我们玩完再带回去。”
男人粗暴地把她丢到地上，脸上挂满yin笑，像在逗弄到手的猎物，一步步缓缓向她靠近。
在这种情况下她该感到绝望的，可是绝望？除了那个人，没有任何人和事物能让她感到绝望，她不是会任由他们宰割的弱女子，所以就算刚刚被他们拳打脚踢过的身躯有多疼痛多疲惫也好，她还是以别人做不到的速度飞快地站了起来，用尽全力朝林子外奔跑。
男人们似乎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看呆了眼，等意识到的时候她已跑出一小段距离，他们立刻扯开嗓怒吼：“妈的你这臭女表子！给老子站住！”
果然，他们不肯放弃地追了过来，显然不知道这里有军队。
而她却在快要来到营地入口的时候脚下一软，全身无力地扑倒在地。
她没有力气了，可是不行，她快能见到他了，她不能被他们抓住，不可以！
“妈的你这贱人！还跑！看老子不打断你两条腿！”他们又追了上来，用行动也言语告诉她，想要追上她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她的反抗，不过是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在海里做着无谓的挣扎罢了。
“是吗？”奇怪的是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楚地传入他们每一个人的耳中，而她的双眼蓦地变得比冰雪还要冰冷，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什么人敢在军营外喧哗？不要命了是不是？！”
那几个男人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军营和朝他们走来的两名士兵，脸上流露出惶恐。“两位军爷，我们只是来抓这个逃跑的花娘的，不会妨碍到你们什么，我们就走、马上就走，请别抓我们关起来啊。”
他们又鞠躬又赔笑的模样看得她暗暗冷笑，而且他们在说谎，她根本就不是花娘。
当他们又走过来抓起她的时候，她立即用最尖锐也是最大的声量高声呼喊：“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救命！”
“贱人你还叫！老子先代胡嬷嬷教训你！”啪。一声又重有响亮的声响，男人打了她一记耳光，虽有面纱阻隔，但很显然面纱下的容颜已经肿起来了。
“什么事在这里吵吵闹闹的？！”
暴怒的吼叫伴随着靴子摩擦沙石地面的声响突然介入他们，所有人都不禁为之一怔，只除了她，身躯变得比石头还要僵硬。
这个声音她记得，而且很熟，曾经总爱靠在她耳边低语的，如今听来，恍如隔世，如此的不真实。
她低头狠狠咬在男人的手臂上，那个力道几乎要把他的肉整块咬下来，被咬破的皮肉顿时鲜血直流。男人叫嚷着，吃痛放开，她无视另外几个男人的怒骂，飞快地向着从军营走出来的那个男人扑过去。
“臭女表子！快回来！”他们不敢过去，因为那个男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暴戾气息震慑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让那些来抓她的男人没有一个敢靠近。
他们的话她没有听，反而跌倒着爬过去，紧紧抱住那个男人的右脚，视线渐渐往上挪移，最后锁定在对方脸上，那张让她思念了八年、几千个日夜的面容此刻正鲜活地投影在她眼眸里，她的那双晶亮的水眸霎时拥进了无数感情，以最大的能力瞠到最大，不知是惊喜还是恐惧地注视着他。
面纱下的唇蠕了蠕，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却在所有都没来得及说出来之前听见他这么问：“你是谁？”
她是谁？
这三个字她认得，却饱含着另一种陌生，好短好简单的一句话，却足以击碎她的喜悦、她的神智，以及她的心。
太多了，一字字一声声，狠狠敲落，敲得粉碎，也敲得疼痛，让她忍不住伸手抓住自己胸口，企图把那抹痛楚驱赶出来。
可是不行，为什么呢？
“军爷，她是我们盈香阁的姑娘，我们是奉命来将她带回去的。您行行好，别为难我们，就让我们带她走吧。”有人替她回答了，可是那个答案就是他想要的吗？
“盈香阁是什么地方？”男人闭了闭眸，不以为意地淡淡询问。
马上就有士兵走上来，笑得一脸神秘地对他道：“呃……大人，有名字给你叫的嘛，这盈香阁、盈香阁，满阁盈“香”，指的自然就是妓院，听说在武昌郡里非常出名，里头的姑娘呀，那个销魂……”
“够了！”男人眉头一皱，不想再听下去，粗声喝止。“你们，将她带回去，马上离开这里！”
他不认识她吗？真的不认识她吗？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他在听见她是盈香阁的花娘后眼里所表现出来的嫌恶深深刺痛着她的心，她几乎要以为他只是一个跟“他”长得很像的男人而已，可他腰上的金铃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芒，他的相貌、他的金铃，所有的一切都证明着他就是“他”，那个在八年前给予她承诺却又一直没有回来接她的男人！
“贱人，你不要命了吗？快放手！这位军爷大人，抱歉、抱歉，我们现在就把她拉开——”
“甘兴霸，你真的不认得我是谁吗？”蒙面的白纱被扯了下来，众人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不止是因为她口中所唤的那个名字，更是因为她完全暴露出来让人一览无遗的容颜。
那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啊？！一道用利刃硬生生割出来的伤痕在光滑粉嫩的右颊上爬行，彻底破坏了那张清灵动人的美丽脸庞，让人无由来的感到心里一阵发寒与恶心。
但征战沙场的男人胆子终究比较大，马上就有士兵大声喝道：“放肆！你怎么能够直呼甘宁大人的名字？！”
“甘宁大人？”她讽刺地扯动了一下唇角，连同右脸上的那道伤痕也一块扯动，说不出的诡异骇人。她自己清楚地知道，只是她不止想这样，她还想放声大笑，而她也确实这么做了。“甘宁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甘宁大人！甘宁大人……”
看着她像个疯子一样在狂笑，在所有人都被这样的情景弄得目瞪口呆之际，甘宁却冷冷地开口：“你在笑什么？”
他不是真心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只是面前这个紧紧抱住他右脚不肯放开的女人，她的笑声令他的太阳穴感到阵阵抽痛，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他已逐渐感到不耐。
“我在笑我自己。”笑自己当初居然相信了他的话，笑自己居然傻到苦苦等待了他八年，笑自己……现在的几乎一无所有！终于，她的眸子与他的一样注入了冰冷的光华，平静且毫不畏惧地盯视着他。“甘兴霸，这就是你当初所谓的承诺？”
“我认识你吗？”他冷冷地看着她，冷冷地发问。他从来都没有见过有谁敢直呼他的名字，眼前这个丑陋的女人，她的勇气非但没让他感到半分震惊和诧异，只让他认为她根本就是不自量力。
“你不认识我吗？”心里好酸楚，连眼睛也在发酸。她强忍着泪意不愿自己在他眼中看来是如此的软弱不堪，却终究忘了隐藏起自己脸上的各种情绪。
甘宁眯起眼，盯着地上的女人半响，然后俯身揪住她的发，贴近距离与她对视着，漠然且凶狠的言辞无情地从他口中道出：“我不认识你，我不记得自己曾认识像你这么丑陋的女人，还有，我从不给女人承诺，你所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他拉起她的手，把她当垃圾一样甩到一旁的部下面前，阴沉地下达命令：“给她二十杖刑法然后丢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她。”
“等、等一下啊军爷！使不得啊，她是我们盈香阁的姑娘，您说打就打，我们回去怎么跟嬷嬷交代啊——”
“我要做什么也需要旁人来教导我？”冷厉的目光朝说话的男人瞟去，他伸手抓住一片在眼前飘落的落叶，反手打了出去，随之响起的是男人的惨叫，而他却不以为意地续道：“你们想要带她走，可以，等处罚完了就随便你们。但是现在，谁要再敢多说半个字我就不止挑断你们的脚筋那么简单。给我打！”
没有人可以触犯他的禁忌，一旦触犯了就算对方是女人他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士兵取来了棍子，一棍一棍地打在她背上，那种痛形容不出来，不是锥心的，却足够让她看清现实。
有泪水盈满的眼眶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一滴一滴地，滑落。
她无法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理解为何自己眼前会发生如此荒谬的事。她不能欺骗自己这是在做梦，只是在做着一个等待他归来的噩梦。因为肉体上的痛楚如此真实，真实到她必须咬紧牙关才能令惨痛的叫唤不会从口中逸出；因为他已经承认了那个名字，不着痕迹，甚至连承认都不需要地承认了那个名字，那个八年前他贴在她耳边柔声细语告诉她的名字。
他是三国时期东吴的武将甘宁，他是八年前在那个雨夜被她救起的男人，他说他叫甘兴霸！
八年，她在这个乱世等了他八年，她用尽一切办法从盈香阁里逃出来找他，结果得到的就只是他说的不认识她以及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
甘宁大人，甘宁大人……他是孙权的武将了啊，又怎么还会记得当年的她，又怎么会记得当年给过她那么一个下贱卑微的“青楼女子”曾答应要回来娶她为妻的承诺？！
好傻啊，太傻了，原来一切都只是骗局，她直到今天才看清，她这样不顾一切地逃跑出来找他不过是自取其辱的行为，那么愚蠢，那么……不堪。
朦胧中，她抬头望向一直默不作声看着她被处以杖刑的甘宁，脸上流淌着的泪水到底是委屈、是愤恨还是懊悔，已经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
唯一知道的就是，她该死心了，因为她已经知道了他为什么不回来的原因，所以她也该是时候死心了。
在接近麻木的疼痛中，她慢慢地，颤抖着伸出手，掀开右手的衣袖，让纤细的右腕暴露在空气中，抓住那个与他腰上那串一样耀眼刺目的东西，完全不在乎会不会伤到自己地，狠狠扯了下来。
“慢着，住手！”甘宁眼中闪进一道亮光，那是从某样东西上折射出来的光芒。他身形一动已来到她面前，一手托住一个，阻止士兵手中的棍子再往她身上打落，然后拉起她，粗声喝问：“女人，你怎么会有这样东西？”
他抓住她的手举到她面前，掰开她的指，指的是躺在她手心那颗金光闪闪的金铃。
“呵呵……”她口中逸出笑意，她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打死我吧。”
“我要知道真相！”他暴怒地朝她低吼，然而他的气势却未能令她的态度改变一分一毫。
“真相，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