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何故姜维迄今无恙？逾两月，不闻姜维薨，则余自杀之。
白色的纸条上所书的短短一行字字体矫若游龙，字迹无比熟悉，看得出书写的人有些匆忙，一笔一划之间却无丝毫紊乱，但那上面的每个字逐一映入她水亮的黑色眼瞳却变成刺目的惊心。
握住纸条的手在颤抖，视线久久都不能从纸条上移开。
想来会收到这么一张纸条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她来到蜀地已经半年多，进到姜维府中也已经好几个月了，可一直没有传出姜维遭到暗杀因而丧命的消息。
这张纸条上的字迹是大哥的，她知道大哥急了，也知道大哥已经在前往蜀汉管辖范围的路上了，而她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杀死姜维，甚至在那天晚上以后连动手的念头都没有再想过，如果被大哥发现了他会如何谴责她、会用什么样的目光来看待她？
当初自告奋勇跟父亲说可以杀死姜维的人是她，如今没有遵守承诺杀死姜维的人也是她。
事到如今，她该怎么办？
右手缓缓将纸条移动收拢在掌心，把揉成一团的纸条紧紧握住，她心里挣扎着，无法做出决定，直到房门被开启的声音传来，她迅速把纸条藏进袖中，伸手揉了揉有些发红和微湿的双眼，这才转身面对来人。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怎么？不喜欢见到我？”来人是姜维，他走进来与她目光对上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她仍有些发红的双眼，只是面不改色地露出与往常无异的淡淡微笑。
“哪敢呀。”她努了努嘴，用力眨眸，眨掉眼中仍覆盖着的那层薄薄水雾，让他俊秀的容颜更清晰地投映在她眼里。
虽说先前她和姜维暧昧不清的关系全府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可那天晚上他留她在正院的屋子里过夜的事情才是真正的惊天动地，让那五个女人更是对她恨得牙痒痒。
她没法再像以前那般跟谁都能轻易否认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因为他们滚过书案、滚过地板、滚过浴池，最后连床榻都滚了，这么铁证如山的证据和片段根本无法从她脑中被抹除，更别说有人可能还会把他们想象成纯洁无暇的清白关系了。
何况这男人自从强迫她跟他过亲密的“同居生活”不成功以后就转攻为守，干脆来个死缠烂打跑到她住的院子里跟她住在一起，非要用这么直接有效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们已经有了不干不净的关系了。
“那么，想我吗？”如果换做是以前，假若他会对一个身份还只是侍妾的女子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精神有毛病，可如果对象换做是她，这种会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甜美腻人的言辞好像也不过是那么简单，不用费一分一毫的力量就能从口中道出。
“怎么可能会想？”从他出门到现在才过了几个时辰？她要会想他那只能证明她跟那五个无聊的女人一样都发花痴了。
“你还真是懂得如何伤我的心呢。”他低声笑着走到桌前，提了茶壶为自己倒了杯茶就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喝完以后居然就开始解开外袍换衣服。
“你可以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住或去找其他对你千依百顺的侍妾，这样就不会在看见我的时候时时刻刻都被我伤到你的心了。”虽然嘴上这么提议，可她却自动为他接下解外袍的动作，把那件脱下来的袍子放到椅子上，拿来新的亲自为他套上。
“我的心还没那么脆弱，况且没有你，它才是真正的受伤。再说，要是你肯搬到正院跟我一起住，那我才回去。”
师莹不理会他巧言令色的应变能力，躲过他越发不规矩的手微微俯身替他系好腰带，眼角瞥见他衣袍下摆那一朵朵用绣线描绘出来，若隐若现的银色云黹时，不禁好奇地问：“为什么你的衣服都是白底银纹的？”
他薄唇一勾，牵起一道让人无法读懂含义的淡笑，用饱含暗示意味的眼神瞅着她。“其实有红底金纹的，只是那是成亲用的吉服。想要看我穿上时候的模样吗？”
“没兴趣。”
“莹儿。”他蓦地伸手抓住她，阻止她想要退离的举动。
“怎么了？”她心里一惊，连忙按住他的手，就怕一个不小心，刚才藏进去的纸团会从衣袖中掉出来，连说话的尾音都带着些许颤意，就不知道他到底听出来了没有。
“今晚我们不如……”
“我不要。”没有等他说完，她就直截了当地拒绝。
每当想起那天晚上他们滚玩再滚的情景她就无法制止艳红的色彩一瞬间攀上爬满她粉嫩的脸颊，再想到滚过那么多次以后他还要以为是跟喝七喜开盖有奖再来一瓶一样，说的那句“再来一次好不好”，她就羞愤得想要拿块豆腐自己敲自己的头。
“我都还没说要做什么，你怎么就急着拒绝我？还是……你在想念跟我一起做那种事的时候？”姜维低声轻笑，故意调侃她。
“谁、谁会想跟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她懊恼地挥开他，用力过猛整个人差点向后仰躺下去，幸好被他扯了回来才不至于摔疼自己。
可这个男人真的是太不要脸了，居然这么大赤赤的说出这种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恐怕她得立刻挖个地洞钻下去才不会感到丢脸。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在床边坐下，顺势把她抱到膝上。“比刚才愁眉苦脸的时候有活力多了。”
“你……”原来，他的油腔滑调都只是为了想要她变得开心而已，但是他对她这么好反而会令她感到不自然和愧疚。
“嗯？”人前人后总有那么些让人烦心的琐碎事务，他也不禁感到有些累了，拥住她以后就把头埋在她肩窝，闭上双眼，嗅着她身上淡淡宜人的皂香。
“其实，你可以不用对我这么好。”她发出一声语重心长的长叹，像是想要说服他什么。
“好吗？我怎么不觉得？”
“对她们来说，你无论空闲还是忙碌的时间都在我身边，那就是对我最好的表现了。”只是这样不值得，因为她根本就是来杀他的，打从一开始她对他的就只有欺骗。这样……真的太不值得了，如果他坚持这么下去，她会为他感到可悲。
“若我真的要对一个人，还远远不止这些啊……”他撩起她的一缕发丝放在鼻前轻轻嗅闻，突然把嗓音放柔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不开心。是不是因为丹芷她们？”
细想一下，好像不太像吧？因为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任由别人欺负的角色，平日里佯装沉默是因为她懒得跟别人争吵，也懒得跟任何人争夺什么。在他看来还真的是没有什么能让她感到在乎的呢，真想看看她对他的在乎，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不是，跟她们没有任何关系。”她突然想到什么，让他们之间拉开些许距离，让他正视她的眼睛。“姜维，你有爱过她们吗？”
“没有，一个都没有。”他淡淡回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疲惫的关系，语气比往常要更冷漠一些。
“那你为什么还……”那不是太可悲了吗？对她们而言他是她们的天、她们的一切，可他居然连半点感情都不愿意施舍给她们。
姜维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眸色变得更加淡漠了一些，是那种淡到几乎于什么都没有的色彩。“我不想说站在施舍者的立场来看待她们的事，但是我只能说，她们跟着我会更好，而她们也确确实实选择了我。”
“那你……爱我吗？”也许问这种话很傻，也许他对待她跟对待她们是一样的。她在问出口以后才知道这么问有多么的愚蠢，随之紧咬有些泛白的下唇，让唇色更加苍白几分。
只是他的答案非常含糊，却又不是完全的敷衍。
“你会知道的。”
“什么意思？”
“莹儿，我饿了。”
她有些怔忡，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我去让厨房弄吃的给你。”每次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神和语气总是变得好暧昧，害她立即从他身上跳下来，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院子外，姜维敛起笑容，起身走到桌前，俯身捡起那个不知何时被遗漏下来的纸团，打开查看。
不像师莹先前的一惊一乍，他完全是面无表情地看完，然后把纸条移到香炉上点火焚烧，任其灰烬落入香料中一同焚烧殆尽，这才再度露出浅浅笑意，有些无奈地低声轻喃了一句：“这可真是不得了的事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