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又睡不着吗?”
月色下,德贵妃身穿大红平金绣万字形花边的长袍,乌黑的头发绾成平髻,被一枝莲花花头的金簪固定着,手上戴一只温润的碧玉手镯,德贵妃一直是很镇定自若的,太后也称赞她有母仪天下的风度。
可是现在,她的神色诡异,仿佛是在做什么很秘密的事。宦官小德子也不以为意,皇上从来不来她这里留宿,撇开对娘娘的同情,因德贵妃平时待他很不错,他愿意为这位主子做事。
德贵妃拉起小德子的手,手指上一只赤金镶嵌红宝石的戒指在闪着光:“小德子,本宫平日待你好不好?”
“好。”这倒是他的真心话。自从他进了宫,没少受到德贵妃的照顾。
“有多好?是天底下待你最好的人吗?”
“德妃娘娘是待小德子最好的人。”
“那么,如果有人要威胁到本宫呢?”德贵妃看着少年脸上的神色变化。
“那我帮助德妃娘娘。”
德贵妃似乎松了一口气:“好吧,本宫最信任的就是你啦。”她凑近小德子的耳边,“待本宫告诉你一个秘密。”
“探花是女的。”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后宫。
“皇上,不好了,有人说探花是女的。”不几天,就有人来报告给皇帝朱玄煜。
朱玄煜说:“过几天,这谣言必然会不攻自破的。”他身穿黄色长袍,容颜明显消瘦了。
长夜漫漫,去看看丽贵妃吧,在她那里,谈谈紫蔻的事情也好啊。
踏着如霜月色,朱玄煜来到了浣花宫的大门前。掌灯的太监说:“回禀皇上,丽贵妃娘娘已经睡了。”
“她早就睡了吗?”朱玄煜说。
“是。”太监恭谨地回答,“丽贵妃娘娘今日身子不爽快,早早躺下了。”
“是吗?今晚睡的这么早……倒是出乎意料啊……” 朱玄煜转身离去,自去了养心殿。
“二更啦!”更鼓沉闷的声音敲打在她心上,丽贵妃躺在锦绣被里,辗转反侧,她在发愁,说好了,只要紫蔻答应进宫顶替自己当丽贵妃,自己就可以去丞相府里做探花夫人。
可是如今,紫蔻不来宫里,皇帝也没有把自己放出宫去的意思。
难道是关外那一战,这两人都有了变化。
她一向不笨,只是被美梦蒙住心智不肯醒来,如今想来,以前诱拐自己出宫的人必然是妹妹,而不是哥哥。可紫蔻自己呢?那她自己呢?她女扮男装当探花,难道她已经要走火入魔了吗?
丽贵妃把手臂伸出被外,手臂上是一只镶嵌满了碎钻石的黄金手镯。她不要这样的身份,也不要这样的富贵,只要能和心上人在一起。
丽贵妃的一窝青丝散乱,找了一枝碧牡丹花头的钗子把一头黑发给绾了起来,她起身推窗,看到宫里一队打着火把的士兵们在走来走去。
“……你小声点,动作轻着点儿,皇上睡着了。你要是惊动了圣驾,就算你有几条小命,也得去见阎王爷了。”只见躺在榻上的男子连身子也没有动一下,金龙花纹的被子半滑到了地上。
皇帝宿醉未醒,眼看上朝的时间快要到了。
“李公公,皇上今儿个睡得可真熟,您瞧!咱们要不要为皇上拉上被子呀?”侍衣的宫女低声地询问,却遭来皇上贴身太监小禄子的白眼。
“皇上很久没这么熟睡了,咱们还是别去吵醒他了。”小禄子叹口气。
“公公,都快五更天了,该不该叫醒皇上上朝啦?”另一个宫女喜媚搭上了腔。她是刚进来的宫女,才十六岁,也是专服侍皇上起居的。她想起皇上最近行为很奇怪,动不动就喝酒,喝醉了一直喊一个人的名字,叫什么——紫蔻的。也不知道是哪一宫的娘娘?
宫女们刚进宫时,原以为皇帝老爷应是六、七十岁的年纪,没想到这位主子才还不到三十,相貌英俊非凡、斯文沉稳,人品和容貌都是万中选一。而且宫里妃子也不算多,皇后没有立,这使得宫女们都心猿意马啦。
但这皇上他,压根就是没有和一个皇妃在一起过过夜……皇上不喜欢那七个如花似玉的贵妃,相比之下,自己更不可能获得皇帝的青眼。自己想获得龙宠,飞上枝头变成凤凰的那是不可能的了。宫女掩住小嘴,勉强忍住了那差点溢出的哀怨叹息,自己想当个贵人、答应那样品级低的妃子是不可能的了。
小禄子走到床边,很小心地扶起男人压住被褥的手臂,嘴里依旧咕咕哝哝的说着:“皇上呀,独自一个人你喝什么闷酒呢?你找个嫔妃陪着喝不就好了?”他一抬眼,惊叫一声就连滚带爬地退了好几步远。
原先躺在榻上的男子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目光在小禄子身上打了个转:“你吓得掉了魂了吗?”
“皇上……您早就醒了?”小禄子颤抖地问。
“嗯。”朱玄煜示意宫女上前更衣,“朕不过才合了合眼,又没睡着。就老听见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叫。说了些什么话来着?小禄子!”
“不不不……奴才不敢。”小禄子全身打颤,“奴才昨儿个夜里碰上伺候太后的何公公,听他提起了皇后的人选,说是太后心里已有数了,想让德贵妃来做皇后。因为德贵妃善能制药,治好了太后的病。而且,还拟旨准备下召天下,擢选各地秀女入宫候着,选出其中出色的女子做妃嫔。奴才……奴才是为皇上高兴啊……”
“哦!”皇帝的语气不甚热络。侍衣的宫女悄悄瞟了一眼他的侧脸,明明就是个俊美的皇帝,怎么一点也不对美色动心呢?他听人说起这些选妃立后的事来,竟然无动于衷。这很奇怪呀。
见皇上对给他选妃的事似乎不怎么感兴趣,小禄子的脸有些冒冷汗了。皇上的心事,他是清楚的。对那个紫蔻姑娘付出的太多了。如果不及时阻止,只怕皇上真的会舍江山而选择美人。必须想办法使皇上的痴情淡化。
虽然,小禄子对皇上有莫名的害怕,但两相权衡之下,还是鼓起勇气豁出去了。
他热切地说了起来:“皇上,打我从何公公那里听来,这次擢选各地秀女有三百多人,听说一个个都是国色天香,而且都是出身名门世家,您怎么也能从这些个美人里,能挑选出自己中意、可心的吧?”
见朱玄煜含着笑意听着,连旁边的宫女都听呆了。
忽然,朱玄煜大吼一声:“给朕滚出去!!”
只见小禄子连滚带爬的打开宫门。朱玄煜黯然,自言自语:“你怎么能知道,怎么能懂得,谁是朕可心的人?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时,外头飞快地走进一个人来,是伺候太后的公公。
何公公年有五十余岁,动作还矫捷,一进皇帝的寝宫,伏拜了下来。
“皇上圣安。太后有旨意,请皇上立刻移驾宁寿宫。”
“是吗?你回禀太后,朕有事,不去了。”朱玄煜用湿毛巾擦了一把脸,揉了一下眼睛。
“朕要出宫祭此次出征阵亡的将士。”朱玄煜不顾太后和群臣的反对,带了卫士们出宫了。
铁甲在寒夜里结了一层冰冷的薄霜,马蹄声声。火把在夜色中像蜿蜒的火龙,点点明灭。旗帜掩映下他那塑像一般的脸。
树丛里一片寒鸦惊飞,划破暗沉沉的夜,前面是一处山岗。“前队停住。”朱玄煜勒马下令。
卫士们听到皇帝下旨,皆勒马停住。李太监从后面催马过来:“皇上,出了什么事情?”
他下马,说:“我要去会一位故人,你们在此等候。”说完,从马上提了两罐酒,大步向前走去。
夜色漆黑如墨,影影绰绰有一座墓碑,他立在那里。“你为国捐躯,我来看你。”拍开酒罐上的泥封,“我们一人一罐,喝个痛快。”
痛饮一口,把另一罐酒泼在墓碑上面,朱玄煜又喝一大口,声音低下去:“我知道,你一定是因为紫蔻,她……你是为了她,不愿意面对她吧?”把满罐的酒迎面洒下,呛得咳嗽起来,酒如烈火一般烤着他的心肺,对着墓碑,他埋首在自己掌中。
寂寞如夜色般无边。“不管怎么说,你被她爱过,而,这么多年来我以为我什么都有了,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我什么也没有……自己想要爱的人,却总也不能和自己走到一起。自己富有四海,却得不到自己心爱的女子的心。
风吹落叶纷落如雨,片片在夜色中飘扬,仿佛是有生命的。生死是人生的起点和终点,这人生的过场,怎么走?
没有一个心爱的人来陪伴走过这人生的路,那一路的风景,将多么荒凉啊。手扶着冰冷的墓碑,粗糙冷硬的石角硌得掌心生疼,风放肆地掀起他的斗蓬,翻飞着。眼中把跳跃的火焰错觉成满目的华丽,满天流星,天大地大,自己竟如此孤独。
霜浓露重,寒鸦惊起。酒化作熊熊烈火在胸中燃烧。
抬首已经是天明。清晨雾气弥漫,山坡上铁蹄踏碎了那草叶上的露,仿佛是碎玉的晶莹。驻马在树下,天际刚泛白,战甲上结了一层白霜,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