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林丞相激动地问。
“我是齐昭逸。”
“啊,原来你是武状元,你,你的功夫真好,”他脱口,“年纪轻轻,就有这般身手,以前是江湖中人吗?”
“不是,我对江湖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的师父必定不是常人。”
“我师父就是我娘,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怎么啦?”他说,见眼前这位林丞相仍紧握住他的手不放,想要不动声色地轻轻抽回,而他仍然没有松手的打算。要甩开他是容易,只是对他的表情大感奇异。
“敢问师尊大名?”林丞相望着他一会儿,方才真的不是他看错了,而是真的是她的孩子。天啊!怎会是她?怎会?
“父亲您来了啊,我挺好的啊。”虽然父亲在军营突然出现,紫蔻却不感意外,她欢喜的迎了上去,“您真不放心我,这么远也跑来啦?”
看到女儿出来了,林丞相放开齐昭逸的手。
芸蕙,她一直没有来找他,是为了什么?二十年来,他刻意查找却毫无线索,家中也无人告知她的下落,她是特意避开啊。如今看见眼前的俊美青年,心里百味杂陈,就如大石压身,分不出究竟是喜抑或忧愁哪个多一点儿。
“齐昭逸,齐大哥,这是我父亲,你不说话,是害羞了吗?”紫蔻未察觉父亲的异样。
芸蕙,她──终究来找他了。
在无月的夜里,林丞相问齐昭逸。
“请问武状元,你师父叫什么名字?”林丞相有点期待,神情复杂。
“我师父叫幽谷客。”齐昭逸答,不明白为何林丞相把他大半夜地叫出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白天说吗?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孩子,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
“啊?”他的心口如遭雷击,被震得浑身微颤。他几乎想跳起来说,这全是狗屁不通的谎言,是林丞相自己在骗他。
“我一见你的相貌,就呆了。你和你娘长得一模一样,你的气质,那通身的气派,和你娘一样。还有,你的凤形臂环,那是我送给你娘的定情之物。”
“……”林丞相没有注意到齐昭逸手腕上没有了凤形臂环,那臂环刚刚已经被他送给了紫蔻。
“你娘叫齐芸蕙,她是江湖人,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我们有三个月的姻缘……”
晴天霹雳,“那为什么?我流落在外?”
“你娘和我好了之后,她就有了身孕。她去京城找我,没想到我被皇上圣旨赐婚,她见到了我迎亲的场面,受了刺激。你娘性格刚强,从此再不与我见面。”
齐昭逸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如此说来,紫蔻就是……他心底刚刚萌发的爱情花朵,在这不幸的现实中,被风吹得凋零。
他回过神,看见月光的照射下,自己的身影有些透明淡白。
“丞相,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的声音好哑。他只是一个少年郎而已啊,为什么要给他如此的痛苦?
“齐大哥。”帐篷里,紫蔻的声音欢快地响起。
“我……”齐昭逸挣扎坐起。很久没睡得这么沉了,身为将军,他总是浅眠。
神智在刹那间完全惊醒过来。他抬起眼,望着眼前温柔的女子:“紫蔻。”
“你睡了好久了,你要不要喝点紫菜汤?”
“紫菜汤?”
“是啊,是我从京城里带来的干紫菜。”紫蔻走到桌前,将半温的汤碗端来。
“京城里带来的。”他重复道。
“是啊,你先尝一口。”有些剥色的汤匙舀了汤送到他的唇畔,等着他喝。
“我一直在想,等我有了相公,我就这么伺候他,这才有身为妻子的情趣呢。”
妻子?不能,他们不能。齐昭逸一掌打翻了汤碗。
“紫蔻,你听我说,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紫蔻瞪大眼睛。
“你身份尊贵,是丞相的女儿,我是一介草民,配不上你。还有,你的身份尴尬,皇上有意把你收进宫里做皇妃,我不能夺皇上所爱。”
“后一句才是你的真心话?”紫蔻伤心地说,“原来,你是怕皇帝不喜欢你抢他的皇妃,才要不理我的。”
不是这样的!齐昭逸心里在喊。不管你是什么人,我都可以爱你,可是,你是我亲生父亲的女儿,叫我如何来爱你?
“你胡说什么!”他斥责道。
她松了手,倔强地转脸望他,。
“我不会放过你,你是我今生第一个向他开口求爱的男子,我不放过你。”她不再看他,收起碗筷走出门外。
齐昭逸抚着自己的胸口,难忍的心痛。他问自己:难道,自己已经放不下她?
幽幽的叹息,传到她的耳里。
她恍若未闻,拿着碗向水边走去。紫蔻低头洗碗,忽然,听到一声怪叫。
“哈哈,我可抓住你了!” 朱玄煜从树后面跳了出来。
自作多情地说:“哈哈,我可抓住你啦,知道你舍不得我。”
“我不是来找你的,更不会做你的第八个皇妃。”紫蔻正色说。
他张口欲言,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她说得没错,她一直在意自己有七个皇妃的事情。
“那七个皇妃都是我的表妹,太后给我娶的。如果你愿意,我让你做皇后,可以吗?你愿意吗?”
见她摇头,朱玄煜问:“你有意中人吗?”
“有也不告诉你。”
“是不是武状元?”
她猛然回头,叫道:“你闭嘴、闭嘴、闭嘴!你这个傻瓜!傻瓜!傻瓜!哎呀!”
“是,我没有人家武状元那么有风度,我只会缠着你。” 朱玄煜怔怔地说。
“我对你,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紫蔻故做潇洒地说,一双圆圆的眼睛斜看着他,装出冷酷无情的样子。
其实她的心在痛,自己爱的人,不能爱。自己想爱的人,不爱自己。
忽然,朱玄煜将她的脸硬生生地扳过来,不容她拒绝的说:“紫蔻,你还要拒绝我多久?你还要折磨我们俩多久?难道你要永远躲在角落里,装扮你哥哥?难道你要继续任由你这样的性子下去,你做林如雪的替身,你甘愿吗?”
“住口、住口!我不要听,不要听啦!”紫蔻推开朱玄煜叫道,随即捂着耳朵跑了。朱玄煜又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心里好恨又懊恼,恨齐昭逸的无情,也懊恼朱玄煜说了这些使她烦恼的话。
自己好不容易接受了一个男人,这样,朱玄煜就可以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占据的小一点儿,慢慢地,自己就可以忘记了他。
不服气、不服气,可又没办法啊。
脑中一片混乱。
心里一直有个疑惑,齐大哥,他到底为什么要拒绝自己?是啊。她问自己,难道你不曾怀疑过,为什么他原本对自己柔情脉脉,转头却如此狠心地拒绝自己。
帐篷里,“紫蔻姑娘,那凤形臂环,还是还给我吧。”
紫蔻当场变了脸色。“怎么,你想反悔?”
“不……”齐昭逸故作轻松地一笑,眼里透露几许无奈,“大丈夫言而有信,又岂能自己毁自个儿的信用?那是因为,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所以臂环还是还给我的好。”
“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何转变了态度?我不相信你对我没有情意。你不告诉我真相,这对我不公平。”
这对她不公平,这一点,齐昭逸又何尝不知?
他轻笑着说:“你是丞相的女儿,我哪里敢娶你?再说,我在战场上万一有个闪失——”他顿了顿,说:“你很快就会找到比我好的人,自然也不会再有烦闷了。你就把臂环还给我吧!”
紫蔻扁了扁嘴,瞪他一眼,挺不甘愿地坐下来,把臂环从自己手腕上褪了下来……
齐昭逸说:“如果你想哭,没人会瞧见的。”
“我一点儿也不想哭。”她说话是带笑。
“当我的妹妹吧。”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开口了。
“什么?”
“当我的妹妹吧。”他认真地瞧着她,“林丞相要收我为义子,你就是我妹妹了。”
齐昭逸见她惊诧,又说:“反正我也没有家人了,我是世间孤独的人,不如,咱们相依为命吧。”
“相依为命──”一时难以消化。才刚知道了他的家中人皆弃他离去,原来,他是想要一个亲人的意思。
“你的功夫好,是有目共睹的,以后,会有很多女子喜欢你,你是瞧不上我啦。”
“不,不是这个原因。”他痛苦地说。他握紧她的手臂,“我想和你相依为命的。”
她睁圆了双眼瞪着他。她不怕痛,不,论反应,她还想努力一下,因为他的相依为命好诱人啊。但是,她不愿意做他的妹妹。
她抬眼看着他,低语:“相依为命,那不是表示一辈子都得跟你的生命系在一块吗?”
“我是想,我们是兄妹,相依为命,我来保护你,十年、二十年,只要你活着的一天,我都会保护你。”齐昭逸柔声说。
“听起来很好的事呢。”她说,“但我还是不想做你的妹妹。”
她相信——他对她好,原因只有一个!他心里有她。
“齐大哥,我在看月亮啊。今晚的月亮好圆好大啊,有时会教乌云给遮住了,有时风又会把乌云吹开。齐大哥,我有哥哥的,他可和你不一样,别看我和哥哥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看到你,我就好像多了一个亲人。”她在笑,笑得有些腼腆,“我要做你妻子的。”
齐昭逸看着她,她很美,他早就知道了,只是看久她的脸、对美丑已经不再有感觉,只知道她是一个很可爱又开朗的少女。
他痴痴望着她的脸好一会儿,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在这沉静的天地里几乎只有他与她两人相处,彼此熟悉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了。
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的私心真会毁了她。
“紫蔻,我对不起你。我不能爱你,只能把你作为我的妹妹。”她来不及吃惊转眸,他便转身走了。
“水……”
因高烧发热口渴而醒来的时候,外面一片黑暗,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好象是迷路的旅人,醒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那黑暗和昏迷之时一样,无所辨认的黑,就算是到了黄泉路,也有一盏孤灯照亮吧?
“水……”他再次呻吟。部属们被自己赶走去睡了,这深夜谁会来理会自己?
这个时候,黑暗里过来一个人沉默地扶起他,齐昭逸倚于怀抱中,感觉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那心跳的声音在静夜里,竟然清晰可闻。
那人送来的是一碗水。同时撒落在他脸上的咸涩的液体,并不是水。那不是水,因为那有温度。
“紫蔻?”他轻声问。
那人浑身一颤,放下水碗朱玄煜……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当然知道……”齐昭逸说,“谢谢你来看我,你,你走吧。”
一阵静默,齐昭逸在黑暗里说:“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不!我要和你在一起。为什么拒绝我?
“紫蔻,”他说,“我注定只能辜负你。”
外面隐约传来巡夜士兵走动的声音,风声簌簌,她此刻直视他的面容:“你知道我不是随便的女子,我只想知道我在你心中的份量。”
他说:“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你知道,我们在一起不可能的,你是皇妃。”
“我不是皇妃。”但她的声音低下去。风声渐渐小了,这样的片刻相对,就像一个梦,绽放在黑夜里,天一亮就会醒。
只是,一切不再是过去——你也不再是你。他说:“有句话我要告诉你,你确实使我伤心了。”
“原来你有心可伤?”紫蔻说。
“我承认,你让我伤心。但你不要对我抱有希望,我们注定无缘。”
“无缘?”她笑,“你在害怕?你怕我是皇帝喜欢的人。你怕。”她笑不可抑,“原来,你这样出众的人物,也会怕。”
齐昭逸看着那扇已经关闭的门,他一动不动,仿佛这样才能记住刚才那甘甜的水的味道,还有那眼泪的味道。水是甜的,泪是苦的。他惊觉——这样的私会,竟然成了快乐。原来是,忘不了,放不下她。这样下去,总有一天……
如何走到这一步的?她是自己一生唯一的恋,竟成了孽,这样的情,一接近竟成了私情和罪恶。果然是,烈焰后的木材一触碰便成灰。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可以让自己不顾一切,明明知道那是毒,依然会饮鸩止渴。
清晨,齐昭逸来到了林如雪的帐前,叫醒了他,说让他陪自己走一走。
清晨的路上没什么行人,两人并行在道上。林如雪说:“齐大哥,你为什么郁郁不乐?”
“这臂环,请你送给林丞相。”齐昭逸取下手上的臂环,从自己手心转移到他的手心,是一份感情的转移,沉淀在心里的感情啊,这么被交出去。
“林兄弟。”齐昭逸目光热切,“你们兄妹两个……与我相识时间虽然不长,却肝胆相照,这个我不必多说。”
林如雪垂下了头,琢磨了一下他的言语。“齐兄,你是和紫蔻吵架了吗?她对你要是一时不谅解,我想总会过去的。”他看了眼齐昭逸,“她是那么善良的人。”
齐昭逸愕然地看着他,似乎完全不明白他言语中的意思。“她不谅解我?”齐昭逸茫然地问道,“那你呢?”
林如雪倒没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大哥你别胡思乱想。”
“你会保护她,是不是?”齐昭逸眼中一点热切,仿佛是荒原中那一点火,坚持不灭。
林如雪说:“我自然保护她一生一世,她是我妹妹。”
齐昭逸似乎找到了一点安慰。
校场上,旌旗招展,齐昭逸点齐了两千兵马,正待出征。
一排胡杨树后,紫蔻闪了出来,叫了一声:“齐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