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庄严肃穆的大殿内，几位长老端坐在上，最前面的是一身白衣胜雪的常云山掌门——秋霁枫，他一如既往的清冷表情漠然地扫过殿中的一干弟子，最终停留在一抹娴静的蓝色上，眼里的温柔一闪而过。
“今日去留，你们自己决定。”那淡淡的飘渺之音响起，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整齐站着的二十多名弟子肃然起敬，一脸的畏敬。
“离开，便再不是我常云山弟子，也不再有——师徒的羁绊。”他轻声说道，仿佛在那抹熟悉的容颜上特意停留了片刻。
对于以往，这道形式如同虚设。因为常云山是修真者梦寐以求的地方，凡是想要有所修为的人都不会作出离开这么愚蠢的决定。况且，成为修真者并不是让他们断去所有过往，他们除了做事时要站在常云山的角度考虑，其他的跟常人无异，也就是说，他们有绝对的自由，他们禀告缘由之后可以随时下山办事。
一炷香的考虑时间，众人心照不宣，没有人会选择离去。
可是一个人站了出来，他有自己的责任——永远推卸不了的责任！
“师父，掌门师叔，各位长老，弟子必须离去。”他决绝地说道。
一阵沉默……以前，大家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忘了他的身份，如今经此一说，骤然想起。他是东临国未来的国君，他马上就要登基为帝。因为——时间已到！更换新帝的时辰已到。
座上的无为轻轻叹了口气，“辰儿，为师明白你的责任，去吧，做一个好君主，造福你的百姓。”他很喜欢这个弟子，他聪颖，一点就通，是个修真奇才，他真的不舍，他是个惜才之人。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南宫辰还是一身的华丽紫袍，他偏爱紫色正如蓝冰泠喜爱蓝色一样，那自骨子里就散发出来的高贵气质，让旁人清楚地知道，他从来都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如此尊贵，帝王霸气在那一刻隐隐展露出来，他是个帝王之才，天生就是！
“掌门师弟，师兄我可以跟你讨个恩典吗？”无为看向座首的秋霁枫，如此问道。
秋霁枫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好，待他职责完成，可以继续来我常云山修行。”他一眼便看穿了无为的想法，替他应承下来。他总是这样，能轻易看清几人的内心，可是他身后的几位跟他呆了最长时间的师兄却是从来无法看穿他的内心，众人说他无情无欲，冷清冷心，或许，那只是表象……
听到掌门亲口承诺，南宫辰一双鹰眼褪了不舍与愁绪，顿时变得流光溢彩，“多谢掌门，多谢师父！弟子永远不会忘了常云山，不会忘了这莫大的恩典。”
无为开怀一笑，“好。你的谢意，师父和掌门都收下了。”
“还有谁想要离开。”秋霁枫突然淡淡地问道。
当然没有！谁会这么傻？众人在心中答道。
可是就是有这么个傻瓜站了出来。
一身的水蓝长裙朴素却又高洁，款款步入殿中。
“师父，各位长老，弟子想要离开，从此以后不再是常云山弟子。”她轻轻说道，一字一句却很清晰，每个人听得这真真切切。
什么？这是什么情况？掌门的唯一弟子，那如神明般存在的男子所收的第一个弟子，也是唯一一个弟子，她竟然说自己要离开！放下这万人瞩目的身份，放弃这难得的修真机会，舍弃那个神明般难以企及的师父，离开？！！众人的吃惊表情难以言喻。
“小若，你疯了！”凤天琪率先反应过来，低斥道。
一旁的南宫辰也是一脸的不解。她到底在干什么？他是真的不明白了。可是，她好像每一次都是如此一鸣惊人！他似乎完全看不透她！
“天琪，我没有疯，我只是想离开这里。”她淡淡地说道，竟没有一丝不舍。
凤天琪微怵，愣愣地注视了她半响，眼里的矛盾逐渐被坚定所代替，“小若，既然如此，我也——”
“天琪，如果你那么做了，从此以后，我们形同陌路。”她立刻打断他的话，带着从未有过的决绝。
凤天琪难以置信地踉跄一步，一脸受伤地看着她。看啊，她是多么了解他，明明知道他最怕的就是她的忽视，她却拿这个威胁他，她好狠！他知道，她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不想他荒废一身的修行。可是小若，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为了常常看到你，当初我又何必选择和你一块来到常云山呢！他在心中喟叹，不过没关系，他会在山上好好修行，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足以保护她！
从那一刻开始，或许，曾经的懵懂少年已经褪去了原有的那份青涩和顽皮，逐渐变得成熟和果断，只为守候那一份美丽的希冀……
众人依旧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怀疑她是不是被妖魔附身了，否则怎么会说出只要是人都不会说出的话？！
“女娃，你不要胡闹了！”一直像个乖乖兔一样坐在上面一声不吭的吴子真这下可急了。不要啊！女娃你可千万不能走啊！你走了，老头我可怎么办哦？
蓝冰泠白他一眼。老头，你少在这里恶心我！我走了，你不是还有天琪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都是怎么整他的！
咦？女娃，你什么时候学会了用神识交流？吴子真瞪大眼睛看她，如同发现了新大陆。
废话，当然是师父教我的呗！
吴子真一听，立马换了一副哀伤悲痛的样子。丫头，你看啊，我家霁枫对你多好啊！还手把手地教你，你竟然舍得丢弃他！
恶~，蓝冰泠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你家霁枫呢，师父是我的好不好，他都没说什么，你着急个啥劲儿？
说的也是。吴子真收回目光，隔着无为看向左侧的秋霁枫。他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你可想好了，此次离去便不再是我常云山的弟子。”秋霁枫还未开口，无为却先一步强调道。
看了座首的秋霁枫一眼，她清脆的声音带着坚定，“弟子去意已决。”
“霁枫，你快说句话啊！”吴子真是真的着急了。女娃，你可千万不能弃我而去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感情多么深厚，可是他接下来的想法肯定会直接雷倒一群人。因为她是这么好玩的一个人，她走了，我就没有消遣的对象了！他在心里说。
秋霁枫幽深的黑瞳静静地看着她，里面的黑色仿佛在逐渐加深。一时之间，四目对接。她有点害怕那里面掩藏着的温柔和——强势，竟然是强势！
“好，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秋霁枫的弟子。我们不再是师徒。”他无意中总在强调“不再”二字。
“弟子明白。”她没有再看他的眼睛，害怕从里面看到她不愿看到的东西。
曾几何时，他对她说：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秋霁枫的弟子。现在他说：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秋霁枫的弟子。只是一两个字的区别，可是现在的他已完全不是当时的心境，她明白，她惹了不该惹的人！她有点后悔了。
人散了，该走了……
他们都成为了常云山的正式弟子，他们着上了那一身引以为傲的白衣，只有她依旧一身水蓝的长裙，还有他，一身华丽的紫袍。
“小若，我想跟你单独呆一会儿。”他问得很小心，生怕她拒绝，同时看了看一旁的凤天琪。
凤天琪淡淡一笑，看了看两人，独自一人朝外走去。什么时候，他也喜欢上这种淡淡的笑，可是这笑里却全是苦涩，他又何尝不想跟她单独呆一会儿……
身影渐渐隐去，说不出的落寞……
“你想说什么？”她目视着前方，轻声问道。一片树叶轻轻飘落，她接在手里细细观摩。
他就这么注视了她良久。“小若，到底为何离开，是——因为他么？”他在心里憋了很久，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她顿了一下，突然轻笑出声，“南宫辰，你很精明，有做君王的潜质。”
是赞赏？还是嘲笑！他在心里苦笑。
怔怔地看着她，看她认真地玩弄着手中的树叶。“小若，你的心里可曾有我，哪怕只是那么一瞬？”
她抚摩树叶纹理的纤指微顿，又继续顺着叶形临摹。她淡淡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有，怎么会没有？”
他听完，开心地笑了。可是，她的下一句话立即将他送进了冰冷的深渊，从内心深处深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
她说：“有那么一刻，我很恨你！”说这话时，她是笑着的。
嘴唇嗫嚅，微微颤抖，“现在还恨么？”
她将手中的树叶扔向空中，树叶在风中打了几个旋儿，轻轻落在地上。突然转头看向他，淡笑道：“没有必要再恨。恨你，痛苦的只会是我而已。但是——”她望向他略显苍白的脸，轻轻道：“我不会原谅你。”声音若隐若现，淡如风，却是最无情，最狠绝，霎那间让他的心沉入谷底。
无力地垂下了头，苦笑一声，“……那你为何愿意让我叫你小若，为何给了我希望，却又残忍地剥夺。”
“给一个人希望，再让他绝望，不是最好的惩罚么！”她巧笑嫣然，吐出最无情、最伤人的话。
呵呵，原来如此。他觉得他的整颗心已经被她活生生地凌迟了一遍，疼痛的不是身体，而是心。他承认，她的目的达到了，他现在如同在黑色的深渊走了一遭，从未有过的痛苦、绝望！
单手扶住身旁的大树，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天琪呢，你恨过吗？”他眼眸低垂，轻声问道。
“他没有错。”
“我呢，我就有错么。只是担忧你的安危，这也算错么？”无力地问道，又似自言自语。
“举报他便是你的错。这是我们两个的事，你，不应该插进来。”她望着远处的浮云，轻声说道。
他在沉默，她一直目视着远方。
“南宫辰，你扪心自问，你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我？”良久，她如此问道。
他立即抬起头，看着她的侧脸，自嘲一笑。她竟然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这么多年的日子里，她难道看不到他眼里的情意吗？！
“不，你根本不是真的喜欢！”她却说得如此果断，一双水眸此刻闪过耀眼的光芒，她掉过头，直直地看着他，让他无处可逃。“你有真正地了解过我吗？不，你也没有！你认识的从来都是片面的我，你的记忆或许永远停留在望天搂那个多才出众的蓝衣公子身上。你只是喜欢优秀的东西罢了，你的骄傲和自尊让你想要得到一切你得不到的东西！”
“不，不是这样的！”他慌忙地解释。是，他承认他对她的记忆很多都来自望天搂的那个恣意潇洒的蓝衣公子，可是他是真得被她吸引。
“如果只是被我的才艺吸引，那并不是喜欢！”她仿佛把他剖析了个透彻，让他总是接不上话来。
“小若，我……”
“南宫辰，以后，做个好君王吧。”她淡然地说道，没有看他此刻的表情，像一阵风一样轻轻地走远，留下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幽香……
对不起，南宫辰。如果不这么说，你又怎么会放下这段错误的感情。以后，我们会像两道平行线，再无任何交集。
再无任何交集……
他就一直站在那里，看着那抹蓝色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缓缓地，露出一抹释然的笑……
小若，如你所愿，我会做一个好君主……
口口声声地说绝不放手，原来，在不经意间，他已经学会了放手。或许，他早已放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