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你不会死的。"这句话绝不是出于对兆丰大帝的虚伪的安慰,而是秦元国发自内心的真实表白。
兆丰大帝气若游丝地苦笑了一声,"儿啊,朕对你说,朕也是凡身肉胎,朕也会死的。"
"这不可能。"秦元国急了,他伸出手要去抓兆丰大帝手,但这回是兆丰大帝躲开了,因为他害怕儿子眼中那无邪的纯真的有如孩子一般的目光。"父皇不是来自另一个星球吗?怎么也会象长白星上的人一样死去呢。"
"那个星球上的人也会死。"兆丰大帝不想再蒙编自己的儿子了,他用平缓的口气道:"有生就有死,任何东西都会消亡,包括我们的星球,它也有自己生命和运动的极限,到了这个极限,什么都会消失,都会死亡的,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况乎人类。"
"父皇不是曾寻找长生不老之药吗,不是曾让道士炼过仙丹么?"
"没有那个东西,世上根本就没有长生不老之术。"
象眼前的高山突然崩溃于煞那之间,秦元国惊得几乎快站立不住,摇摇晃晃抖了一会,他突然真诚而急切地对兆丰大帝说,"儿臣正在加速研制一种更大能量更为精密的航天机,到那时,让它载着父皇回到天上去,回到原来所在的地球之上。"
兆丰大帝身子抖动了一下,欠起身来,眼睛也突然有了些微的亮光,"是吗,快研制成功了吗?什么时候能造好呢。"
秦元国不是个会撒谎的人,他如实道:"儿臣不敢说成功的确切时间,但能飞越几百里的飞机预计明年能上天。"
兆丰大帝又长叹一声,偃身倒下,"朕怕等不到那一天了。朕也很想回地球上去看一看呀。"
"请父皇再坚持几年,儿臣加快研发的速度。"
兆丰大帝轻轻地苦笑了一声,"朕的这一把骨头怕丢在这长白星上了。"
"请父皇放心,即便父皇身遭不测,我也会把父皇的尸骨带到地球上去的。"
这句话让兆丰大帝很感动,他又侧过身来,温煦地看着这个其实很陌生的儿子。"元国,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哪。但星际浩茫,遥不可及,非神力难以可为呀。"
"父皇有所不知,儿臣已观察到有一颗星类似父皇说得有人类居住的星球,与长白星有八万光年的距离。我相信,有一天我们会研制出可以到达那里的航天飞机。"
"朕怕等不到那一天了。"兆丰大帝伤感地摇摇头,手指哆哆嗦嗦地从床头柜上拿起他昨天画就的一副草图,示意秦元国拿过去看。秦元国接过来扫了一眼,除了金字塔的形状他会知其意,其余那横一道坚一道斜扭八歪的东西,他一点也不明白。"这是什么?父皇。"
"这是我绘制的陵墓。"
"谁的?"
"朕的。"
秦元国又抬起头看看父皇,他从父皇坚定而认真的眼神看出,父皇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也叹了口气,"父皇的身体康复有望,何必为自己早早地修造这个不祥之物呢。"
"你有所不知,在朕生活的那个地球上,许多皇帝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为自己修造陵墓了。人生苦短,长也不过百年,只有那里才是人的永久家园呀。"
"人会死而复生吗?"
"大概不会。"
"人死后会有知觉吗?"
"大概没有。"
"人死后修造那么浩大的陵墓有什么意义吗?"
兆丰大帝这次沉默了,稍顷,他睁开眼睛愤恨地瞪了秦元国一眼,"我乃长白星上的千古一帝,死后自然应有体现皇者气派的陵寝。"
秦元国虽然有点木讷,但也听出父皇对他的不满。"那要耗费相当大的一笔国家财政,这个陵寝的规模很大呢。"
"将来你如果继承皇位,也可以修造这么一座陵墓。"
秦元国苦笑着摇摇头,"即便儿臣将来继承皇位,也不会去造那么大的陵墓。人死如灯灭,人死无知觉。修造再大的陵墓有什么意义呢。"
"你混帐"。兆丰大帝终于忍不住了,扬声斥骂起来,"你给我滚出去。"他又一次对这个呆若木鸡的儿子失望了。
连先前激发起的那点亲情也一下子荡然无存,他连连摆手,示意他快快离开。旁边的太监也开始推秦元国走。秦元国仍一动不动,他还有话要讲,尽管他看到父皇对他十分恼火,他觉得还应该尽儿臣之职。
"父皇息怒,"他声调尽量放得平缓,"父皇也有所不知,帝国刚从****中平定,财政十分吃紧,据说军队冬天的棉被款和其它开支目前尚未凑齐,怎么能拿出巨款来修造陵墓呢。"
"你给我出去!"兆丰大帝欠起身来,大声喊叫起来。这次太监也轰赶开秦元国,"请太子马上走。"
秦元国迟疑了片刻,转身往外走,但他还是回头对兆丰大帝高声说一句,"这事父皇与相国霍达去说,他会告诉你国家实情的。他也不会同意你修造这陵墓的。"
兆丰大帝大叫一声"滚",然后重重地倒在床上。
除了那个密报的大臣之外,没有人知道兆丰大帝对霍达的猜忌和提防,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只是兆丰大帝那时病情严重,自顾不暇,朝中又暂时没有可以托付之人,这件事才搁置在那里。
不仅是霍达"功高震主",越来越难以驾驭,也不是霍达"先斩后奏",处决了他心爱的宦官皮尔卡,让他心生怨恨,也不是霍达在许多事情上擅自作主,惹恼了他,而是兆丰大帝得到密报,霍达的儿子霍光和霍镇在霍郡拥兵自重,有分庭抗礼的迹象。
这位密报的大臣也并非空穴来风,无中生有,野心逐渐膨胀的霍光确实在一次酒后,流露过对兆丰大帝的不满。虽然这还是五国联军进攻京城垣丰时期的事情,但是兆丰大帝更愿意相信确有其事。
本来,这个风传也并不见得能传到幽深禁闭的皇宫里边,但是在霍达以渎职之罪对这位密报的大臣连降三级之后,就由一位太监将这一绝密情报,转呈到了兆丰大帝那里。
疑心越来越重的兆丰大帝,当然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了。有那么几天,他几乎想密捕霍达,以叛乱罪治其死地。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菲娅死了。
不无怜悯之心的他,只好暂时放弃了诛杀霍达的念头。兆丰大帝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为霍达说情,连太子秦元国也以性命担保,要挽留霍达。
公主秦元春更是于刁泼中直言,"霍达一去,大秦必亡。"这就让兆丰大帝左右为难了。从理智上讲,他更愿意相信霍达是难得的一位忠臣。但是,从直觉上他更愿意相信,坐势日大的霍达会象他所熟知的历史上的功臣会有僭越篡位的可能,这种先例在他曾经阅读过的史册上真是数不胜数。
直到他下密旨,将霍达的两位公子强行拆开,调到别的省份,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这次调遣,尚在治丧期间的霍达并不知情。直到两位公子不约而同,来京城探望他们的父亲,霍达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兆大帝何以如此对他猜忌。
霍光和霍镇对兆丰大帝这次对他们明升暗降的调动,愤恨不已。他们都被削去了兵权,徙有虚名的官职让他们深感失落。而且,他们确实曾经有过与大秦王朝分庭抗礼、自立为王的想法,而且暗中进行过准备,只是碍于父亲,才一直未敢付诸实施。
他们这次来京会见父亲,一是分别数年,想诉说亲情,第二便是想鼓动父亲取兆丰大帝而代之。他们对菲娅之死,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悲伤,至多象一个普通的亲属那样装模作样地对父亲表示了他们的悼念和安抚之情,然后就把全部精神用来煽动父亲另立山头。
霍达没等霍镇的疯言呓语说完,便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人心不足,奢望无穷,由你可见。"霍镇用衣袖抹了一下脸,也蜞目道,"天予不取,必遭其咎。"
霍光赶忙站起,将父兄扯开,他诚恳地对父亲道:"我哥其实说得非常在理,当今天下谁不知兆丰大帝昏庸无道,他矫言天子,实乃人妖,****独裁,贪得无厌,人神共愤,灭兆丰乃顺应天理呢。"霍达不想听他兄弟多言,他转身抓起桌子的手枪,递给霍镇,愤然道:"你们要再胡言乱语,先把我杀了。"
兄弟二人顿时无言,面面相觑。他们深知父亲的脾气,如果再讲下去,说不定果然会拔枪自饮。霍达见他二人低头不语,才怅然道:"兆丰大帝待我们不薄,你们却起此异心,生此狂念,早知会有今日,我就把你们溺死在婴盆之内。"
霍镇兄弟俩不敢说话,只是用无奈的眼神交换了一下无奈的目光。如果不是顾忌父亲在朝为相,他们早起兵自立了。
"我咋生下你们俩个逆子,暴贼。我霍达一生事君忠贞,鞠躬尽瘁,想不到你俩却狼子野心,忤逆狂妄,我明日当奏明皇上,大义灭亲,对你俩绳之以法"。霍达已气得浑身哆嗦,手指颤动。如果不是念得父子之情,他真想立刻杀死这俩兄弟。
霍镇和霍光并没有被父亲的气愤和恐吓所吓倒,那样,他俩就不是霍达的儿子了。霍光还讪笑了一声:"如果父亲一定要大义灭亲,何必等明日,现在就将我俩捆绑了去见皇帝佬儿。"
霍达不相信地看看霍光,他抓起枪来,用手对准霍光霍镇比划了一会,但终未扣动板机,手哆嗦一会,枪掉落在地,一行老泪奔涌而出,他不禁嗥啕大哭起来。
兄弟俩并不去劝他,各自从衣袋里模出烟抽了起来,一副悠然姿态。霍达哽噎了一会,睁眼道:"你们俩给我滚,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但是霍镇和霍光没动。他们良知未泯,此时才发现老父亲着实可怜,家徙四壁,衣着破旧,神貌苍老,连往日的炯炯眼神,此刻也如同垂死的老人,黯然无光。
"父亲息怒。我兄弟听你的话便是了。"霍光乖巧,先安慰起父亲来,"只是怕善未见得有善报,忠未见得有善终呢。"
霍达停止了抽泣,他手指着霍光兄弟断然道:"你二人休再有狂疯之言。他日若有暴逆之举,就从我的尸体上先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