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顺承从支队卫生队归队的时候,已经拆了线的伤口就只剩下一条紫红色的微微凸起的新伤疤了。
“还疼不疼?”
瑞年像一个长兄关心小弟弟一样,拉着自己的勤务兵仔仔细细地查看着他刚刚愈合的伤口,问这问那,让于顺承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想不到你不对弟兄们吹胡子瞪眼的时候还挺温柔的!”
张宇光这时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瑞年说。
瑞年知道张宇光这是在夸他,但他却故意不买账,立刻瞪了眼睛。
“说什么哪?对那些好兵我从来都笑脸相待,只有那些邋遢兵我才会对他们发火,那也是为了他们好,你就说刚刚结束的这一仗吧,咱们第一大队是所有参战部队中伤亡最小的,要不是我平时带兵严格,哪儿会有这种结果?”
张宇光对瑞年的话从心里认可,事实上,高唐战斗结束后,支队召集各个大队的政治指导员进行战斗总结的时候,张宇光还特地向支队领导们提出过,政治思想工作固然重要,但军事技能的训练也不能有丝毫放松,并且特别指出了瑞年在带兵方面的成功之处,尤其是此次立了大功的手枪小队,那就是瑞年亲自抓的典型,官兵们军事素质过硬,临战应变能力强,不仅成功地袭击了鬼子的炮兵阵地,还缴获了三门火炮,并且配合瑞年向正面进攻第三十二支队的敌军主力发射了至关重要的两枚炮弹。对于张宇光的体会,李有泉倒也深有同感,这次战斗原本他的第三十二支队司令部和直属大队在与日军主力交战时已经落了下风,如果不是瑞年及时增援,再加上刚刚缴获的大炮派上了用场,一举扭战了战局,最后的胜负还很难说,为此,他在第六游击区司令部和鲁西特委也都受到了表彰,尤其是一直让他觉得有些年轻气盛的第三十一支队司令张启华对他更是赞不绝口,更让他觉得脸上非常有光。
1937年12月13日,日军在南京举行了隆重的入城式,中华民国的首都南京正式宣告陷落,随后而来的是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消息传来,整个第六游击区被一片悲愤所笼罩,全军上下,同仇敌忾,“誓死光复首都”,“光复所有失去的国土”的呐喊声响彻整个鲁西大地。瑞年和张宇光率领着第一大队的全体官兵加紧了军事训练,为的是报国仇家恨。
第一大队的强化训练一直延续到12月底,眼看新年就要到了,瑞年抽了个空,带着勤务兵于顺承进高唐城采购一些生活日用品,惦记着顺便买瓶好酒,和张宇光等一干军官热闹热闹地好好过个元旦。
瑞年和于顺承在县城的一家百货店里挑了些牙膏、肥皂、毛巾之类的日用品,店里的伙计和于顺承忙着打包的时候,瑞年靠在柜台前,透过窗上的玻璃百无聊赖地望着店外的街景,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的目光死死地定住了。
瑞年摇晃了一下脑袋,似乎是想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一步跨到店门口,猛然推开店门,向街道上努力地观看着,那个此时已经袅娜着走向街尽头的窈窕身影,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初恋情人又是谁呢?
“琴音!”
瑞年情不自禁地大叫一声,莫名其妙的于顺承惊正要问个究竟,他的大队长却早已飞一般地窜出门去,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大队长!”
于顺承叫着抓起瑞年放在在柜台上的军大衣和军帽,起身去追瑞年,刚跑到楼下,却被店里的伙计拦住了,无奈之间,于顺承只得着急忙慌地付过账,拎起购买的日用品,再追出的时候,瑞年却已经不见了踪影,急得于顺承恨不得冲回店里揪住那个耽误事的伙计暴捶一顿。
瑞年冲出百货店的时候,宇垣琴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道拐角的地方,他不顾一切地向街角追了过去。跑到街口,发现不远处有几个女人的身影在闪动,瑞年横了心,拔腿追了下去。
当瑞年顺着右边的街道追出大约一百多米的时候,前面的几个女人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清晰了,瑞年愈发地肯定其中的那个身穿着翠绿色缎子面棉袄,颈间围了一条鹅黄色围巾的女人就是那个在天津救助过自己,又神秘地消失了的他的初恋爱人宇垣琴音。
“琴音!”
瑞年提高了嗓门,急切地叫了一声,脚步愈发地快了。
穿翠绿棉袄的女人显然听到了身后的呼喊声,身子明显地一震,却没有回头,脚下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又继续朝前走去,同行的的两个女伴也随之匆匆地加快了脚步,三个人一转眼已经跨上了街边一座在这样的小县城中堪称豪华的高门大户的台阶,闪身进了大门,等瑞年追到近前的时候,早已不见了她们的踪影。
“琴音!”
瑞年叫了一声,一个箭步跨上了台阶,抬腿就往大门里跨,却被门内闪出的一位老者拦住了去路。
“这位长官,你找谁呀?”
被拦住了去路的早已顾不得一切,一把推开老者,一头撞进了大门,绕过影壁,一边大叫着“琴音!”一边冲进了院子。
瑞年闯进的这家大户人家的主人是高唐乃至整个鲁西地区的首富王孝纯。王家不仅家境殷实,而且世代官宦。王孝纯的祖父曾经做过清朝的高唐县令,而他的父亲则当过袁世凯时期的陆军协统,到了王孝纯这一辈,他本人虽然无意于官场,但家族中却也不乏达官贵人,远的不说,他的堂弟王孝维就是第六游击区的少将副总司令,在整个鲁西都是跺跺脚地乱颤的人物,因此,看门的老者根本没有把瑞年这个扛着少校军衔的军官放在眼里,被瑞年搡了一把,火也上来了,又看到瑞年冲进院子,就更加急了,大呼小叫地一路追了上来。瑞年刚刚冲进院子,正在四下张望之际,老者已经扑上来一把薅住了他的后脖领子,同时大叫着向院内求援,随着老者的叫喊声,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手里拎着一支机头大张着的驳壳枪带着十几个持刀弄杖的家丁从后院冲了出来,凶神恶煞般地将瑞年团团在了当中。
“你是什么人,敢到俺王家大院来撒野,活得不耐烦了吧?”
瑞年愣怔了一下,搞不清对方是什么身份,这样嚣张的人家还真不多见,即使是他们尼玛哈贝勒府在北京得势的时候,家里的家丁们也没有哪个像这些人这样骄横跋扈,舞刀弄枪的。至于那个看上去年纪轻轻,却是一脸刚愎的年轻人,就更让他觉得嚣张了。要不是顾及到自己的身份,要不是第六游击区范筑先总司令严令下属不得扰民,瑞年真的想好好教训教训眼前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
“我是第六游击区三十二支队的,我来这儿找一个朋友的!”
瑞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放得平和一些,眼睛却没有离开对方手里的枪,自己左手的食指也一直扣在王八盒子的扳机上。
“找朋友?哼哼,我看你分明是明火执仗,私闯民宅!”
年轻人举着驳壳枪在瑞年的眼前指指点点的,让瑞年的心里愤恨至极,但他却不好轻易发作,毕竟自己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宇垣琴音,不是为了和人家发生冲突的;其次,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人家家里来,的确于情于理有些说不过去,瑞年也自觉有些理亏,也就不愿把事情再闹得更大了。于是,瑞年的脸色又放平和了一些。
“这位先生,实在抱歉,我的确是来找人的,没有别的企图,我只想问一问,贵府有没有一位天津来的小姐。”
年轻人盯着瑞年端详了好半天,脸上显出一丝疑惑,却没有了刚才那股子极端愤怒之态。
“有啊,你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谁?”
瑞年看到对方的神情有所缓和,心里泛出希冀来,赶忙告诉对方自己是在天津长大,和他们刚才进院的那位小姐在天津就认识,今天在街上无意间遇到,就是想打个招呼见见面,并没有任何别的什么意思。
瑞年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正是王孝纯的长公子王存嘉。王存嘉早年在天津读书,去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海光寺附近认识了开茶叶店的关姑娘,一见钟情,好说歹说地说服了原本觉得门不当户不对的父亲王孝纯同意了他和关姑娘的婚事,两人在天津成了亲,直到不久前,因为天津时局紧张小两口这才回到了高唐。
“噢,我叫于瑞年,你跟她一说她就知道了!”
瑞年心里原本就存着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宇垣琴音莫名其妙地被她的茶叶店附近的街坊们叫做“关姑娘”,此次又意外地在高唐相逢,更让瑞年对自己的这个初恋情人如此神秘的身份和行踪生出了更多的猜疑来。自从在天津宇垣琴音不告而别之后,瑞年就隐约地觉得宇垣琴音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麻烦,他多么希望能够听她亲口道出原委,彻底弄清那一桩桩一件件令他费解,令他如坠云里雾中的蹊跷之事,能重新回到自己的怀抱中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