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年带人打得正欢的时候,王天赐带着他的手枪小队,赶着几辆由骡马拉着的炮车赶到了,看到大炮,瑞年的眼前一亮,又听说连炮弹也缴获了不少,更是喜出望外,不管不顾地拉上王天赐,带着几个弟兄,七手八脚地把那门口径最大的70mm的步兵炮架好,一面指挥着王天赐装填炮弹,一面自己充当炮手,瞄准了前方的日军阵地,一炮轰了过去,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传来,一股昏黄的烟柱升腾而起,日军阵地上刚才还疯狂地射击着的几挺轻重机枪顿时戛然而止。瑞年身边的王天赐和几个弟兄欢呼雀跃起来。
又是一发炮弹呼啸着出膛而去,鬼子的阵地上再次升腾起一片烟尘。第三十二支队司令部和直属大队的阵地上传来了一阵嘹亮的冲锋号声,瑞年的精神为之一振,丢下大炮,从腰间拔出双枪。
“弟兄们,跟我冲啊!”
一声呐喊过后,几百个弟兄呐喊着冲向了日军阵地。
打扫战场的弟兄们在第四中队的阵地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刘长礼。当脸色蜡黄,胸口的两处刀口里几乎已经淌干了血的刘长礼被抬到张宇光面前时,他仅仅从对方翕动的嘴巴里勉强听到了这样断断续续一句话:
“告诉大队长,那天,其实俺,俺能一枪,一枪从他的大、大刀铁环里,打过去!”
刘长礼说完这句话,头一歪,咽了气。张宇光只觉得两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他还是生平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熟悉和亲近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更何况这个曾经因为违犯军纪几乎被执行了军法的“刘神枪”死得是那样悲壮。泪眼婆娑中,张宇光又看到被担架抬到自己面前的大队长于瑞年的勤务兵于顺承。
“顺承?”
张宇光仓皇地抹了一把眼泪,急切地扑倒担架跟前,紧张地俯下身去,望着脸色惨白,却已经苏醒过来的于顺承,只见他的脖基上有一条深深的刀痕,像是在肉体上刻下的一条血糊糊的沟,张宇光不尽暗自替于顺承感到庆幸,倘若这一刀再靠下一点,他的颈动脉怕是就会被刺穿,那这个年轻的勤务兵恐怕也就完了。
“指导员,大队长呢?”
于顺承声音微弱地问。
“大队长带人去增援李司令他们了!”
张宇光攥着于顺承的手,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感动。
于顺承似乎放了心,低声地开始呻吟起来。
“快,送卫生队!”
张宇光对抬担架的两个士兵下达着命令,两个士兵抬着于顺承飞快地跑向阵地后方的村子。
张宇光带人还没打扫完战场,西面第三十二支队的主阵地上的枪炮声就已经停止了,张宇光急切地举起望远镜,隐约可见阵地上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国军军旗在迎风招展,他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高唐之战,日军的一个大队在第六游击区第十、第三十一两个支队的打击下,死伤一百多人,被俘十余人,仓皇撤出了战斗,这也是继梁水镇、堂邑两次战斗后,范筑先将军所部在一个月之内对日军的第三次胜仗,一时间,三战三捷的第六游击区不仅震惊了整个山东,也震撼和鼓舞了全中国抗日战场上的将士们。
高唐大捷之后,范筑先将军亲令嘉奖此次战斗中立下殊勋的第十和第三十二支队的相关官兵,并特别追授作战英勇,以死报国的第三十二支队第一大队第四中队班长刘长礼为国军上尉,并重金抚恤其家属,而在战斗中率队缴获日军火炮三门,俘虏敌炮兵若干的第一大队手枪小队队长王天赐也受到了擢升军衔和职务的奖励,晋升为第三中队中队长,以取代临阵畏敌,率众脱逃的原中队长,至于第一大队大队长于瑞年,虽然在战前发明了土洋结合的工事,有效地防御了敌人飞机和大炮的炮火,又巧妙地以烟雾阻滞敌机的轰炸,大大减低了部队的伤亡,且指挥有度,身先士卒,但因对第三中队临阵脱逃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功过相抵,不再予以表彰或是处罚,第一大队政治指导员张宇光亦照此办理。
庆功大会上,范筑先总司令亲自为王天赐等一干此次战斗中受到表彰的官兵们披红戴花,并亲自宣布了对以第三十二支队第一大队第三中队原中队长为首的几个临阵畏敌怯战逃跑的下级军官的枪决命令。命令下达后,几个军官立刻被拉出去执行了枪决。
庆功大会之后,第一大队留在高唐北关休整,瑞年先去支队卫生队看望了自己的勤务兵于顺承,又特地关照医生和看护们好好照料,然后又安慰了归队心切的于顺承一番,这才返回了驻地。
一回到驻地,瑞年就把第四中队的中队长叫到了大队部,一进门,瑞年劈头盖脑地就是一顿马鞭子,抽得中队长抱着头缩在墙角里,半天都不敢吭声。
瑞年打得胳膊累了,把鞭子塞给一旁满脸不忍的指导员张宇光。
“老张,你给我接着抽!”
张宇光接过鞭子,看看地上蹲着的中队长,又看看瑞年,满脸不忍。
“老于,我知道你还在为他擅自脱离侧翼阵地的事生气,可那毕竟是事出有因,你总不能让他置李司令的命令于不顾吧?”
说心里话,对于李有泉越过第一大队直接向第四中队下达命令,并且令瑞年原定的作战计划几乎落了空,张宇光也是一肚子不满,但他的心思毕竟比起率直的瑞年来要缜密一些。
“老于,我看这事就算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该消消了,要是再不依不饶的,传到李司令的耳朵里,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你说呢?”
张宇光连拉带劝地把瑞年拉到了大队部外,压低了声音对他说。
瑞年盯着张宇光,忽然间眼泪就流了出来,声音有些哽咽了。
“老张,我这不是为了我自己,也不仅仅是为了咱们一大队,刘长礼,‘刘神枪’,他死得冤哪!”
一想起刘长礼在临死前说的那句话,瑞年的心里就悸痛难当,那样一条耿直的汉子,就这样在顷刻之间离他而去了,虽说战争是残酷的,残酷的战争中永远充斥着流血和牺牲,但刘长礼的死在瑞年看来本该是可以避免的。倘若当时没有李有泉的那道命令,以第四中队一个中队一百多人的兵力向鬼子侧面发起进攻,他们的兵力完全占优,不仅可以一举击溃敌人的侧翼,也不至于以一个班十几个弟兄的生命作为代价,尽管瑞年也知道李有泉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但他还是不能原谅他,他不能去向他这个支队司令讨要一个说法,只能把所有的怒火和悲愤都发泄在自己手下的中队长身上。
“你他妈的就是个蠢猪,你难道就不能留下一个小队,你难道就不知道一个班的兵力对付敌人的一个小队明摆着是去送死?我看你也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自己带一个班在侧翼发起进攻,为什么要让‘刘神枪’当这个替死鬼?”
瑞年不顾张宇光的再三劝阻,又冲进屋里,指着鼻子把第四中队的中队长一通臭骂,而后下令将他禁闭三天,不给吃喝,直到看着卫兵把羞惭满面的第四中队中队长押走之后,才多少消了一点气。
高唐大捷两天后,日军进逼南京,三十万国军在南京城外掀起了一场壮烈无比的南京保卫战。消息传来,本来还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瑞年和他的官兵们立刻变得心情万分沉重起来,瑞年真恨不得立刻带兵奔赴南京,去保卫国家的首都,去和日本鬼子在南京城下决一死战。
想到南京,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刘瑾贤,不知道自己的同学和挚友此时此刻是不是正登上南京城楼,和日寇殊死一搏。他又想到在与南京一江之隔的浦口分手的甘子风和高丽华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安全抵达了延安。那些昔日出身富庶家庭,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们竟然会置自己的出身和地位于不顾,为了抗日的目标,投奔了曾经与他们出身的阶级相对立的共产党,曾经让瑞年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些日子和同样富家出身,受过高等教育的张宇光的接触,瑞年已经渐渐开始理解他们的选择了,看来共产党一定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否则,怎么会令这些原本是他们打倒和消灭对象的人们那么心甘情愿地投向他的怀抱呢?
第三十二支队在高唐北关休整了将近半个月。在这段时间里,瑞年做了两件大事,一是安排部队抓紧军事技能的操练,尤其是单兵的拼刺技术的训练;二是从王天赐原来的手枪队中抽调出四个士兵,亲自教授他们迫击炮的操控技术。
高唐一战,瑞年所部缴获了日军的一门步兵炮和两门迫击炮,其中步兵炮交由三十二支队直属大队使用,一门迫击炮则被李有泉转送给了张启华的第三十一支队,剩下的一门迫击炮,李有泉则下令交由瑞年的第一大队使用,也算是对他们此次缴获日军火炮的一种奖励,为此,瑞年和第一大队的官兵们都觉得很是不满:大炮是他们缴获的,最终却只得到了一门迫击炮,而口径最大,射程最远的步兵炮却给了直属大队,至于给第三十一支队的那门迫击炮大家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人家张启华司令也礼尚往来地把缴获日军的两挺重机枪转送给了第三十二支队。
“李司令,这三门炮都是我们大队缴获的,怎么也得把步兵炮留给我们吧,还有,听说张司令给了两挺重机枪,我们是不是也该分上一挺啊?”
带兵的人没有不稀罕好枪好炮的,瑞年听说支队要重新分配枪炮,立刻赶到司令部向李有泉提出了申请,结果却换来的支队司令一通“以全局,全支队为重”,“不要搞本位主义”的说教,弄得瑞年情急之下,口不择言:
“李司令,我算看出来了,您绝对是共产党员,随时随地地忘不了共产,我刚缴获了三门炮,转眼就让您给共了产了!”
李有泉听了瑞年的这番话气得哭笑不得,实在没辙了,只能调拨了一挺轻机枪给他,算是对第一大队的一点补偿,瑞年却还是耿耿于怀。
“一挺轻机枪换我一门步兵炮,这买卖我亏大了!”
瑞年回到第一大队还是牢骚满腹,又被张宇光一通耐心地劝导,才算作罢,一门心思地训练起他的炮兵小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