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年连夜赶往济南,登上了南下的列车。
从济南到南京的一路上,随处可见浩浩荡荡南下的国军部队,行进的部队和拉着辎重给养的车辆掀起遮天蔽日的尘雾,将疾驰的列车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瑞年在济南上车时买了一份当天的《中央日报》,报上几乎连篇累牍地充满着淞沪前线的战况报道和济南、徐州一线日我双方的军事动态。从这些报道中,瑞年可以感受到上海方面的战事越来越吃紧了,虽然报纸上还在宣扬国军的大捷和胜利,可作为军人的瑞年却读出了背后的一些东西,那些诸如“在重创日军后主动撤出战斗”,“某某将军率军殊死奋战,壮烈殉国”的消息让他几乎可以肯定上海已经危在旦夕,而上海一旦失守,首都南京就将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如果国军在山东和江苏北部不能展开对日军的有效反击的话,战局的发展将会对我极为不利,瑞年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情愈发地沉重起来。
列车到达浦口的时候,旅客们忽然被告知列车已被军方征用,将不再开往南京下关站,旅客们必须全体提前下车,无奈之下,瑞年也只得随着旅客们下了车。从浦口到南京还需要坐轮渡过长江,而此时已经是傍晚了,轮渡已经停航,无奈之下,瑞年只得在浦口镇上找了家旅馆住下,等第二天一早再搭乘轮渡过江进入南京。
在旅馆放下行李,洗涮之后,瑞年走出旅馆,在附近找了家小酒馆准备吃点东西,刚进酒馆,就看到一伙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围坐在一张靠窗的饭桌旁,一边吃着饭,一边很热烈地讨论着什么,瑞年眼尖,一下子认出了其中那个身形显得比一般女孩子高大的女学生正是那晚在海光寺附近和甘子风在一起的高丽华,他禁不住激动地跨上前去和她打招呼。
高丽华也认出了瑞年,同样地惊喜不已,俩人寒暄过后,高丽华拉了瑞年和他们坐到一张桌上,把瑞年介绍给大家之后,高丽华告诉瑞年,甘子风和几个北平、东北来的学生领袖们一块去了南京,说好了今晚回浦口的,应该快回来了。听说甘子风也在这里,瑞年立刻兴奋起来,忙不迭地追问他离开天津后的情况。高丽华把她和甘子风离开天津后的经历大致向瑞年讲了一遍,瑞年这才知道,两个多月以前,甘子风带着高丽华等一些南开大学“民先”的积极分子们离开了天津,准备到南京一面向国民政府请愿,希望国府和国军能够顺应民意,加大抗日力度,另外,他们还希望能够获得国府方面的同意,加入国军,投入到抗日对敌的第一线去,没想到两个愿望却都落个空,他们几次到教育部和行政院的请愿都是无果而终,最后两次因为学生们群情激昂,喊出了一些过激的口号,甚至遭到了警察的镇压,有不少学生被打,有些还受了伤。至于渴望入伍参军的愿望,也因为国防部负责招募“青年军”的官员们在对他们这些人的甄别中发现了他们曾经“多次参与反政府示威活动,并在活动中对政府和领袖有大不敬的言行”而遭到断然拒绝。不仅如此,自从甘子风和学生们组织了几次示威游行,激怒了政府方面,在南京就被警察们盯上了,无论他们走到哪儿,警察们就会跟到哪儿,还严令南京的旅馆饭店不准接待他们,后来,连他们想要到南京的几所大学借宿都不可能了。无奈之下,一行人只能过江到浦口来暂时落脚。现在高丽华他们就是在等甘子风和其它几个地方来的学生领袖商量研究之后,再做下一步地打算。
瑞年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四下看看,又转向高丽华。
“哎,那天和你们一块在天津搬运国军遗体的那个女孩子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到南京来啊?”
高丽华望着瑞年,忽然脸上露出一个暧昧地笑。
“哟,真的是心心相印哪!”
瑞年愣怔了一下,悟出了高丽华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也不禁有些尴尬,他连那晚那个娇小的女孩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何来“心心相印”?他觉得这个性格直率的姓高的女孩子真的有点过于莽撞了。
“啊,那天晚上就你们两个女孩,当然印象会比较深刻了。”
瑞年有些讪讪地回答。
高丽华偷偷地抿嘴笑了一下。忽然想起淑娟在离开天津前往香港之前好像还不知道瑞年已经脱险归来,心里又不免为她生出一丝遗憾来。
“哦,她,去了香港的亲戚家,所以这回没跟我们一块来。”
瑞年和高丽华他们吃完晚饭,还不见甘子风的人影。
“于大哥,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等子风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也好,那我就先回旅馆了,等子风回来,麻烦你告诉他一声。”
瑞年说着,向高丽华要了纸笔,写下了自己的地址,又记下了高丽华他们的旅馆的地址,起身告辞,走出了小酒馆。
瑞年在旅馆等到半夜,甘子风也没来找他。第二天天蒙蒙亮,瑞年就醒了,起身洗漱完毕,穿戴整齐,还特地将那枚“云麾勋章”也佩在左胸前,下楼去结算了旅馆的住宿费,跨出了旅馆的大门。
高丽华已经起了床,或许是压根彻夜未眠吧,头发还蓬乱着没有梳理,眼睛红红的不知道是哭过了,还是睡眠不足所致。见到瑞年,高丽华忘了对他大清早到访的惊愕,急不可耐地告诉他说,甘子风彻夜未归,显然这个女孩子已经心急如焚了,说话的时候嗓音抖抖的,像是要哭出来。
“你先别着急,我这就过江到南京去,顺便去打听一下子风他们的下落,也许,他们现在正赶头班轮渡往浦口来呢,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瑞年昨晚见到高丽华他们的时候并没有对她说明自己此次到南京来的真实目的,只是含糊地说是为了军务而来,现在听说瑞年要赶往南京,高丽华的希望便都寄托在这位国军英雄,少校军官的身上了,不管怎么说,在她看来,如果甘子风他们真的出了什么事,一个国军军官能够出面,也总会有所帮助的,这样想着,高丽华悬着的心略略放下了一些。
“于大哥,那就全靠你了!”
高丽华一直把瑞年送到旅馆大门外,眼巴巴地望着他,充满了期待。
瑞年赶到南京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
在此之前,瑞年从未到过南京,第一次踏上这六朝古都的土地,心事重重的瑞年却顾不上去体会这金陵古城的风采人文,径直到了位于鸡鹅巷的复兴社总部,几经周折才找到了他的老同学,复兴社特务处原天津行动组组长刘瑾贤。
一见到刘瑾贤,瑞年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离开天津重新回到二十九军后的经历简单地向刘瑾贤说了,谈到他在执行侦察任务的时候,私下放走了在陆士的同学李海潮,并因此获罪,险些被执行军法一事,刘瑾贤不由得大惊失色,深为自己这个从来都是过于仗义,为人处世太过直率的老朋友的所作所为感到遗憾。
“放心吧,瑞年!这事虽说有些棘手,可应该还是有斡旋的余地的,这样吧,你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等我消息,我这就回去给上峰写一份详细的情况汇报,然后再通过军委会向第一集团军发函调查,我想,事情一定会最终弄个水落石出的。”
“瑾贤,一切就全都拜托你啦!”
瑞年眼巴巴地望着刘瑾贤,充满了焦虑和期待。
“瑞年,你放心,我一定尽力,我又何尝不希望咱们国军中能多几个像你这样骁勇善战的军官呢?”
刘瑾贤拍拍老同学的肩膀,由衷地说。
瑞年望着刘瑾贤,叹了口气,这才想起了临来南京前高丽华的嘱托。
“对了,瑾贤,你见过子风吗?我听说他也在南京。”
刘瑾贤的神情中倏然掠过一丝阴翳。
“唉,别提了,我今天一早就接到了南京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子风被抓了!”
瑞年大吃一惊,猛然挣脱了刘瑾贤抓住自己的手,直勾勾地盯着了他的眼睛。
“你说什么,子风被抓了?”
刘瑾贤神情黯然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