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军队中的军官从来都是论资排辈,讲究传承门阀,国军是不是这样瑞年不知道,但有一点在他想来一定是相通的,那就是没有军功就难以博得别人的青睐和尊重,像他这样没经过战阵,一上来就当上上尉参谋的人,如果不拿出点真本事来,谁知道会不会遭人嫉妒,授人口实呢?现在好了,他这一出马就来了个一举两得,既完成了任务,又树立了威信,他得让同僚和兵士们知道,这“双枪贝勒”的名头可不是随便说说的,那是有真本事的!事实也的确如此,瑞年圆满完成了东局子机场的侦察任务之后的第二天开始,几乎所有旅部的人就没有一个不知道他,不钦佩他的,当然,除了他出色的完成了侦察任务之外,在母亲面前拔枪明志,誓死报国的事迹也是另外一个重要原因。
“瑞年,真有你的,愣是把福晋给镇住了,要是换了第二个人,早就乖乖地跟着老娘回家去了。”第二天一早送走了福晋舒穆禄氏,返回旅部的路上,副旅长祁玉郊悄声对瑞年说,“不过,这回也就是你老娘,要是换了个拿过枪,打过仗的,你恐怕就露馅了啊!”
祁玉郊说完,狡黠地对瑞年眨眨眼睛。
看看祁玉郊眼里流露出来的那一抹善意的揶揄,瑞年的脸忽然红了,想不到他在额娘面前演的那出戏竟然被精明的祁玉郊看穿了。
“副座,我,也是是在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
瑞年讪讪地笑了笑。
祁玉郊拍拍瑞年的肩膀,很是宽厚的样子。
“呵呵,这有什么,只要能够达到你的目的不就成啦?我看挺好,像你脑袋瓜这么好使,这么机灵的,咱队伍上还真的不多,打仗嘛,光靠抡大刀片也不行,还是得动脑子,你要是把这股子机灵劲用在战场上,那我保证你一准的前途无量!”
祁玉郊很真诚地对瑞年说,眼里已经不见了揶揄,代之以无限的期望。瑞年郑重地点点头。
说实在的,当瑞年得知福晋舒穆禄氏跑到二十六旅旅部来找他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好。自己的母亲瑞年最了解,除去像所有天底下的母亲一般的舐犊情深之外,自从老贝勒鄂泰去世之后,福晋舒穆禄氏又在儿子的肩头压下了一份光耀门庭,掮负家族中兴大任的重担。
“你阿玛英年早逝,咱们这个家,咱们镶蓝旗满洲尼玛哈一脉就全靠你了!”
这话自老贝勒鄂泰出殡那天起就一直挂在福晋舒穆禄氏最边上。老贝勒活着的时候,福晋舒穆禄氏对家庭和家族之事很少过问,顶多是在丈夫偶尔为某件大事决绝不定,向她征询意见之时发表点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看法,其实根本就是于事无补,不关痛痒,也难怪,自幼出身豪门世家的她,从小就耳濡目染了无数的规矩纲常,嫁到尼玛哈家之后,她更是恪守妇道,那些家庭和家族中的大事在她看来都是丈夫鄂泰的职责和义务,作为女人,她最大的本分就是相夫教子,顶门立户自有男人们去承担,而及至丈夫在壮年意外亡故,儿子又远在东瀛一时难以回来,福晋舒穆禄氏才不得不承担起率领这个诺大的家族前行的责任,不过在她心里,儿子瑞年才是理所应当的人选,自己只不过是暂时地代行其责罢了,因此,当瑞年这次回国之后,虽然因为时局纷乱,她对瑞年的安危自然难免担心,但想到自从尼玛哈家族将会有一个新的,无论是学识上,还是能力上都丝毫不逊于她故去的丈夫,甚至有过之无不及的当家掌门之人,最重要的这个新的当家人还是自己亲生的儿子,福晋舒穆禄氏的心里就在丧夫的痛苦中泛出一片慰藉,她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抛家别业地去投军,眼看着尼玛哈家族最纯正的血脉去枪林弹雨、九死一生呢?
瑞年在向参谋长汇报侦察情况的时候,心里就一直在盘算着如何能够将铁了心要把自己带回去的母亲打发走,如何能够一劳永逸地断了她一门心思地要把儿子造就成一个光耀门庭,持家守成的尼玛哈贝勒的念想。瑞年知道,对于福晋舒穆禄氏来说,那些极普通的大道理是很难讲通的,而那些利用母子亲情的撒泼耍赖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唯一能够让母亲有所忌惮的就是他这个福晋的独子的性命了,额娘之所以不顾惯常的尊崇,抛头露面地跑到军营中找他,说白了还不就是为了怕他这个宝贝儿子在战场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既然如此,他也就只能瞄准福晋舒穆禄氏的这个软肋下手了,尽管瑞年觉得那样做对母亲不仅仅是大不敬,而且多少也不免生出一些玷污母爱的感觉,但为了实现自己报国从军的愿望,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亲情伦理了,于是,当母子俩僵持不下的时候,瑞年便拔枪以死来威胁母亲,不过,瑞年可并不打算真的就这么死在母亲面前,当他的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的时候,他并没有打开手枪的保险,说白了,那不过是他吓唬福晋的招数,瑞年知道对于母亲来说,没有比儿子的性命更重要的了,为了能够留在军中,他也只能出此下策,不过,使用这样多少有些下作的手段欺骗爱子心切的母亲,瑞年的心里还是愧疚得很。想不到,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这场戏却还是被副旅长祁玉郊看穿了。
“副座,求您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否则,我额娘她老人家会伤心死的。”
瑞年忐忑地向祁玉郊恳求着,心里的自责把刚刚送走母亲的轻松冲淡了很多。
祁玉郊很郑重地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前面走着的旅长李致远忽然回身招呼瑞年:
“于参谋!”
瑞年愣怔了一下,飞快地看一眼祁玉郊,紧走两步,毕恭毕敬地应了一声。
昨天傍晚看到瑞年拔枪死谏的一幕让李致远也十分震撼,加之又听参谋长把瑞年在执行侦察任务时的机智和能力大大地嘉许了一番之后,先前原本只是很看重瑞年在日本的留学经历,但对他切实的能力并无把握,甚至在福晋舒穆禄氏前来大闹旅部之后还觉得瑞年是个麻烦的李致远旅长现在完全改变了对瑞年的看法,手下能够有这样学识和能力兼备的人才,是任何一个部队长官都求之不得的,在李致远的二十六旅,乃至在整个国军中,能够上阵拼命的兵士多的是,可真正有能力的中下级军官却是相对匮乏的,很多校尉级军官都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却没有经过严格的军事理论学习,因此一旦面对在战略战术上都十分杰出的敌人的时候,他们军事素养上的欠缺就显得尤为突出了,战争需要的是斗智斗勇,唯有智勇双全者才能成为战场上真正的王者,对于这一点,久经战阵的李致远自然清楚得很,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于参谋,从今天开始,你就到特务营去,那里正好缺一个营副。你虽然是陆士毕业的,可毕竟带兵的经验还有所欠缺,在部队里,要想做一个主官,没有亲自带过兵可不行啊!”
李致远意味深长地看看瑞年,目光中透露出无限的期待。
“是,于瑞年听凭旅座安排!”
瑞年立正向李致远致意。
李致远点点头,径自大踏步地向前走去,祁玉郊拍拍瑞年的肩膀,对他点点头,投来一瞥鼓励,赶上去和李致远并肩前行,一边走一边讨论目前的敌我态势,瑞年望着李致远和祁玉郊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蓬勃的激情在荡漾。
“于参谋,”参谋长和瑞年并肩跟在李致远和祁玉郊身后,悄声对他说,“这个机会你可要把握住啊,特务营可是咱们旅长最器重的部队了,好好干吧,年轻人!”
瑞年用力点点头,参谋长忽然慨叹一声,笑着摇摇头。
“唉,我原来还惦记着让你留在我身边那,哪儿想到旅座给我来了个横刀夺爱,呵呵!”
瑞年还没来得及感谢参谋长的知遇之恩,走在前面的旅长李致远却回过头来接过了参谋长的话茬。
“哎,我说,你们俩那儿嘀咕什么哪?别以为背后说我坏话我听不见啊!”
李致远的话引得祁玉郊和参谋长都哈哈大笑起来,瑞年也禁不住抿着嘴笑了。
对于新来的营副,特务营营长可没有旅长李致远那份青睐和好感。
昨天被派去随同新来的于参谋侦察东局子机场的两个士兵回来向特务营营长汇报完成任务的情况时那一通的赞美,让这位从来都自视甚高,一直以二十六旅,乃至三十八师第一悍将自居,也的确立过许多战功,杀敌无数的营长的心里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在他看来,秀才永远是秀才,不管洋的还是土的,也不管是什么民校还是军校出来的,永远只会拿笔杆子,而说到拿枪杆子上阵杀敌,还得说是他们这些老行伍。打仗是什么,那就是真刀真枪的招呼,要是捧着书本就能打仗了,那也用不着他们整天抡着大刀,举着大枪地操练演习了,再说了,军校出来的又能怎么样,就说西北军中黄埔系的军官不多,可保定讲武堂、云南讲武堂的也有不少啊,虽说不是洋学堂出来的,可也是大同小异吧,就那些平时就知道走队列,练军姿的科班出身的军官,哪个带起兵,打起仗来是他的对手啦?当年的诸葛亮有学问,可打起仗来还不得靠人家关公、张飞、赵云那一干五虎上将?要不就凭他摇晃着鸡毛扇子,还不早被曹操、司马懿他们剁成肉泥啦?特务营营长越是这么想,就越觉得两个跟了瑞年一天就满嘴于参谋长,于参谋短的士兵的话刺耳,什么于参谋,什么“双枪贝勒”,在他看来全都是是扯淡,还不是走了祁副座的关系,要不,轮得到他?特务营营长这样想着,声色俱厉地打断了两个士兵眉飞色舞的汇报。
“你们俩少跟我这儿瞎白话,该干嘛干嘛去!”
营长突然的变颜变色让两个原本兴致勃勃的士兵顿时蔫了,战战兢兢的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营长,唯唯诺诺地退了出来,可一转眼有忍不住内心的兴奋,在营部门口和站岗的哨兵炫耀起来,气得营长扯着脖子大骂。
特务营营长没想到,昨晚让他耿耿于怀了好半天的那个于瑞年,于参谋,今天就出现在他面前,而且是来给他当营副的,这简直是往他眼里揉沙子啊!特务营营长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哟,双枪贝勒,失敬,失敬!”
当瑞年跨进特务营营部的时候,营长脸上带着面前挤出来的笑容,不咸不淡地和他寒暄着,等瑞年向自己行过军礼之后,才懒洋洋地还了个几步标准的军礼,向瑞年伸出手去。握手的时候,瑞年感觉到了对方的冷淡和矜持。
“于参谋了不起啊,刚一来咱们二十六旅就露了一鼻子,打从作后晌起,咱这旅部上上下下就都传扬开了,嘿,那简直就把于参谋吹得神啦,今天我也算是有幸,能一睹风采,啊,哈哈!”
营长一边示意瑞年坐下,一边调侃着。瑞年忽然觉得旅长那么器重地派给自己的这个新的职位怕是不那么好干。
“营长您太过奖了,我只是完成了一次上峰交办的普通的侦察任务罢了。”
瑞年尽量让自己的心态保持平静,让自己去想当年初进陆士时近藤敏夫面目狰狞地扑向自己的那一刹那,至少眼前这个看上去并不友好的营长暂时还没打算跟自己练上一回柔道或者摔跤什么的。
“对了,营长,我现在的职务是特务营的营副,往后您就别再叫我于参谋了,叫于营副,要不就干脆叫我的名字,瑞年,按职位说,您是我的长官,按年龄哪,您是老大哥,您可千万别再跟我那么客气了!”
瑞年脸上透着真诚,话却是不冷不热,软中带着硬气。
营长看了瑞年一眼,脸上显出一丝揶揄。
“哎哟,于参谋,哦,不,于营副,要说长官嘛,那我勉强可以托大,可是说到这称兄道弟,我可不敢高攀,我听说,你于营副可是当年大清封下的贝勒爷,好家伙,了不得,咱着一介平头百姓,哪儿高攀得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