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舒穆禄氏努力让自己保持着一向的矜持。祁玉郊把福晋一行让进了会客室,忙着让勤务兵泡茶,拿西瓜,又殷勤地奉上纸烟给福晋,心里却知道即使自己再殷勤,今天也免不了要听福晋的一顿臭骂了。祁玉郊倒不是惧怕福晋,他一个堂堂国军的少将副旅长没有理由忌惮一个失了势的前清贝勒的福晋,当年就连大清逊位的皇上溥仪不都让他赶出皇宫去了吗?祁玉郊是看在自己的亲弟弟祁玉邡的面上才敬重贝勒府的主子们的,要知道,当年他父母早逝,自己丢下年幼的弟弟,跑去当了兵,是鄂泰贝勒的父亲收留了流浪到北京城的祁玉邡。将近三十年来,贝勒府给了弟弟不少的恩典,让他从一个跟班的小厮做到了大管家,吃香的喝辣的。不论是已经故去的老贝勒鄂泰,还是眼前的福晋舒穆禄氏全都很少把他当奴才来看待,可以说贝勒府他当了一半的家,尤其是那些遍布在北平和天津的贝勒府的产业,几乎全都是弟弟在打理。这份恩典,就连他这个作哥哥的也替祁玉邡感恩戴德,因此,祁玉郊自打一见福晋的面心里就开始有点发虚。
“我哪儿知道你们那位小贝勒爷是背着他娘老子偷跑出来的呀?”
趁了张罗着给福晋泡茶,拿西瓜的当口,祁玉郊和弟弟祁玉邡来到会客室外,祁玉邡一开口就抱怨起哥哥来,让祁玉郊窝囊得不成,翻了弟弟一眼,没好气地反诘着。
祁玉邡也没有心思去探究哥哥所说的是真是假了,事实上不管怎么样,他今天必须把那位打日本回来的小贝勒爷请回天津去,要不然先甭说那五十大板他禁得起禁不起了,就是自己心里也不落忍哪,毕竟他深受瑞年家祖孙三代厚恩,多年来早已把自己看作这个家的一分子了,把瑞年也当作自己的子侄一般看待,即使福晋不说什么,他也放心不下让瑞年在时局这么紧张的时候参军入伍,别说打起仗来枪子不长眼,就是这军中艰苦的生活,这位金枝玉叶的小贝勒爷也未必能受得了。
“我不管,反正今天你要是不把小贝勒交出来,我跟你没完!”
祁玉邡说完之后,不待哥哥解释和回应,气咻咻赶回会客室内伺候福晋去了,丢下祁玉郊一个人暗暗叫苦不迭。
福晋舒穆禄氏来二十六旅要人的事旅长李致远也知道了,不过他却并没有立刻露面,一来是军务缠身,分身乏术,二来是他也不愿意和这位福晋纠缠,女人本来就难缠,更何况是一位养尊处优惯了的福晋哪!于是,旅长李致远暗中让勤务兵转告祁玉郊,瑞年的事就全权由他处理了,这让祁玉郊愈发的脑袋大了。
“得嘞,福晋,我跟您说实话吧,您那位小贝勒今儿早起让参谋长给派出去执行军务了,这回是真没在旅部里,这么着,等他回来,不管他愿不愿意,我都让他跟您回去,您看这总成了吧?”
福晋舒穆禄氏将信将疑地看看祁玉郊,丝毫也不肯放松。
“执行军务?上哪儿执行军务去了?你们不是让他去跟日本人打仗去了吧?”
“瞧您说的,咱这天津地面上的事您还不知道?哪儿有什么仗可打呀?参谋长就是派他去东局子机场那边看看,不用等到晚上就回来了。”
祁玉郊尽顾着安抚福晋了,一不留神就把瑞年的去向说了出来,话一出口,自己就先觉着不对了,想收可也收不回来了,这边福晋舒穆禄氏已经勃然变色,顾不得身份和体面了,一下子站起身来,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什么,你们让他去了东局子?那还不是去跟日本人打仗是什么?”
福晋舒穆禄氏虽然对目前天津附近国军和日军的布防情况几乎一无所知,但东局子机场让日本人占着这件事她还是有所耳闻的,就在前两天,婉如还跟她念叨来着,说她们一个家住东局子附近的同学家里的房子让日本人给拆了,说是怕抗日分子藏在那儿对机场里的日本飞机不利,害得那个同学的父母丢下家里的两进宅院和几十顷地,跑到天津城里来了。现在听说儿子瑞年去了东局子机场,福晋的心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
“我的儿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额娘,额娘也不活啦!”
福晋忽然嘴角一咧,嚎啕起来,祁玉郊皱着眉头一边暗中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一边寻思着:敢情这贝勒府的福晋哭起来也跟市井间那些老娘们没什么两样啊!
瑞年带着两个兵在东局子机场里转了一圈,其间只遇到两个巡逻的游动哨很规矩地给瑞年敬了礼,便再没遇到过任何麻烦。两个特务营的士兵很是纳闷,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悄声向瑞年询问其中就里。瑞年告诉两个士兵,日本军队有着十分严格的作息时间,如果不是在正在进行的战斗中,即使是在战场上到了吃饭时间也一定会是除了必要的哨兵,其余人一概要整队到指定地点就餐,而且就餐时不到长官下令,即使已经吃完了,也不允许提前离开,而此刻正是日军的午餐时间,所以机场里几乎看不到日本兵。
三个人一边观察着机场四周的防卫部署,一边在心中默默地记牢。为了不引起日军的注意,他们不能把所看到的一切当场绘制成示意图,一切只能完全倚靠记忆。瑞年对自己的记忆力有足够的信心,毕竟这样的训练在陆士的时候他经历过无数次了,但对于两个随行的士兵他却有些放心不下。因此,他尽量让自己能够多记一些,即使已经分派给两个士兵的那部分他也要亲自观察一番。好在东局子机场并不算大,除去一条跑道和两块相连的停机坪之外就是一个设在停机坪东北角上的油料仓库了,机场的周边除了大门那一面是围墙围起来的以外,一律只用简单的铁丝网围住,大约三十米间隔便有一处碉堡,战壕在铁丝网和外墙外围,和碉堡相联通;大门的南侧应该是机修库之类的,平顶的二层楼高的一片大房子,大门高而且宽,再过去就是雷达观通站了;北侧是军营,与大门之间不到三十米的距离,食堂和伙房紧连着营房,瑞年甚至已经闻到了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日本军队里那永远一成不变的午餐的味道了;靠近停机坪矗立着一座航空指挥塔,指挥塔不算高,看上去很简陋,是钢木结构的,指挥塔塔台下方是一圈垒着沙包的平台,平台上树立着一面飘扬着的日本军旗,隐约可以看到上面架设着92式重机和89式掷弹筒,但由于距离比较远,无法确定具体的数量,至于日军具体的兵力,只能通过营房的建制来大致判断了,瑞年估计至少应该在在两个中队以上,也就是三百五十至四百人之间。
“怎么样,你们两个,全都记住了吗?”
瑞年估计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很快日军的午餐时间就要结束了,他必须和他的士兵抓紧时间撤离了。
两个士兵点点头,很严肃的样子,瑞年的心里多少有了些底,对两个士兵说了声“撤!”三个人不露声色地脚下加快了步伐,向机场大门方向退了下去。
“这样,你们两个先撤,到咱们停车的地方等我,我再到前面去看看。”
瑞年向两个士兵交代着。
两个士兵的神情间显出了隐隐的担忧和不解。
“于参谋,您还要再看什么呀?不是都看过了吗?“
一个士兵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瑞年冲指挥塔努努下巴。
“那上面有几个掷弹筒,我得去看个究竟。你们先走吧,别等我!”
瑞年换了不容置疑的口气,两个士兵面面相觑地互相看了一眼,眼里一律写着钦敬和关切,瑞年又对他们摆摆手,俩人便不再犹豫,转身向机场大门走去。
瑞年警觉地四下看看,迅速地向指挥塔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