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色喜服在王宫的各处角落时隐时现,虽然此时已没有能困住我的人,但我却依然只敢如做贼一样逃跑。
不得不承认,那想象中众人受伤的表情确实是我害怕见到的。
几个轻松的起落过后,王宫终于被我甩在了身后,我长出一口气,催动全部的法力向着人间界疾驰而去。
请原谅我的仓皇与狼藉,任谁被诸多不顺折磨过后,都会变得如我这般惶惶不安吧,好在,这次上苍终于玩够了。
看着面前未及不惑之年却鬓发花白的男子,我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还好,赶上了。
男子空壳般的眼睛微微睁着,气若游丝,仿佛随时有可能断了最后一口气。
我不敢再迟疑,将手中的据魂珠向他抛去,并用秘法唤出其中的两魄。
那两魄此刻已没了意志,很顺从的钻入了公子体内。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公子也渐渐有了反应,他的目光从空洞变得迷茫,最终汇聚出了焦点。
也许是偶然,也许是错觉,我竟感觉那焦点一直停留在我这边。
我换了个位置,发现他没有跟着看过来,只是嘴角挂上了一丝极淡漠的笑。
就如绪隐说的,之后的事我不能再插手了,这样对我,对他都好。
我取回留在他身边唯一的线索——安魂灵玉,然后望了他最后一眼,便再不回头的向金翅大鹏族中赶去。
当一切结束我才细细回想起绪隐的话,为何说小业放在那里不像样子?这话仔细想想却有几分耐人寻味的意思。
消失了二十几年的眼中钉再次出现在面前是什么感受?关于这一点,恐怕没人比面前的美妇更清楚了。
“夫人。”我一进府便释放了久无用武之地的读心神通,把美妇此时的表里不一看了个清楚,却在听见她关于我衣着的看法后,狠狠地吃了一惊。
原来自己忘记了喜服的存在,却误打误撞被当成了闹事之人,怪不得绪隐含含糊糊的说了那些,看来是有人趁我不在时,钻了空子。
“峋仙主,这些年……我……经徊。”她支支吾吾,一副极难开口的样子。
看吧,从“墨峋仙子”变成了“峋仙主”,所以说不能做亏心事,不然这说话时都要自贬三分。
“夫人还是唤我墨峋就好,我一个晚辈,可当不得仙主这个称呼。”我急忙接口,还尽量装出一幅受宠若惊的模样。
毕竟,有些事情,没说出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旦说出来,可就不好挽回了。
美妇似是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表现有失身份,一时间竟在心中责怪起自己。
我听她这个架势,担心她一狠心,直接与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便抢在她前边道:“长辈在,本不该远行,可这次是西王母她老人家特别交代的任务,墨峋实在不好推脱。您看这事——”
美妇本就心里发虚,见我如此说,自然不敢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当下便很勉强的扯了个笑脸,宽慰了我几句。
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很快就转到了大红的喜服上,但之前也说是西王母交代的特殊任务,我不多说,她也不好多问,场面一下子又生硬起来。
“峋儿!”一道饱含欣喜的声音响起,那种温暖而明朗感觉,就算不看也能猜到是谁。
“经徊!”我亦作欣喜状,在美妇欲言又止的神情中跑到了他身边。
“经徊,小业还好么?我这次是临时被安排的任务,没来得及与你说,你不怪我吧。”我立刻发问,抢在美妇之前掌握谈话内容的主导权。
听我提到小业,经徊的欣喜似乎淡了一些。
我看着奇怪,刚想追问,就见经徊取出一道传音符,“你叫她过来吧。”
一炷香的功夫过后,小业才步行出现在众人面前。
我看了看套在她手脚上的四个暗金色圆环,又看了看她充满戒备的脸,心中那份压抑了许久的怒火“腾”的爆发了。
“你过来。”我面无表情的冲着小业说到。
小业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两步,在我身边站定后,仰起小脑袋,随时准备反驳的模样。
我弯下腰,双手抓住套于她手腕上的其中一个圆环,然后就听“喀吧”一声,金属碎裂的声响。
经徊被我这番动作惊得愣住了,待反应过来之时,我已将四个圆环全部粉碎。
“峋儿,你这是?你可别误会,我并非对小业有什么偏见,那四个圆环只是困住法力的器具,我幼时也曾被这般管教过,实在是因为这孩子有些难管教,每每犯错都会化为雾气逃遁,我这也是无奈之举。”经徊语速很快的解释到。
就是这般在我听来很是正常的解释,却让一旁的美妇心中不是滋味。
她的儿子是何等优秀,别说这事本就没错,就算有错也不该如此紧张的与一个女子解释!
于是,她发话了,“玉不琢不成器,尤其是像她这样无父无母的孩子,如果现在不管教,以后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美妇那句“无父无母”刚出口,在场几人的脸色就都变了,经徊是因为知道我也是无父无母的人,我是因为觉得对不起小业,而小业却不知是因为什么。
“峋儿,阿娘不是有意的,你别往心里去。”经徊犹豫了一下,很难得的说出了这句话,大概在他心中,承认母亲失言已经是不孝的行为了。
我当然知道美妇这话不是有意的,因为她所接受的教育里,绝不会有含沙射影,这类凡间妇人的伎俩,可知道归知道,心里那股火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夫人这话说得是,墨峋就是因为无父母管教,才变得如今日这般不知礼数。小业既然与墨峋一样不堪,就不劳令公子教导了,我今日就带她离开。”我边说,边紧紧抓住小业的手。
美妇在听到我的话后,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正想解释两句时,突然看到我身边的经徊,然后那原本出现在她脸上的尴尬之色便瞬间消失了。
我暗暗叹了口气,这大概就是被夫君宠惯了,被儿子孝顺惯了的女人应有之态。
我相信,如果夫君、儿子都不在身边,她在意识到自己语出伤人时还能解释两句,可一旦有一个在身边,她就绝对不会低头了。
这不是仗势,因为她根本用不着,而我也有一点理解她的想法,因为曾经有一人,也给过我这种胆量。
经徊看出了气氛的僵硬,暗自扯了扯我的衣袖,希望我能如往常般忍一时之气,然后将此事揭过。
我转过身,对他极淡的一笑,说道:“我来之前,曾听人议论,说经徊公子就要大婚了,墨峋虽家底不厚,可也为经徊公子备了一份贺礼,改日便差人送到府中。现在墨峋还要回瑶池复命,就此现行一步。”
我抓着小业的手,才要转身离去,忽觉手腕一痛,“经徊公子可还有事?”
经徊紧紧地咬着下唇,脸色因为愤怒而变得涨红,似是快与杏红的衣色融为一体。
“你知道,我不可能接受的。”他似是用出了平生最大的勇气,才能在其母面前说出这样不孝的言语。
我看着他闪烁着真诚的眸子,却并没有生出半分感动之情,“是,你没有接受,但你也没有反对,不是?我虽然没父母,不能理解你所谓的孝道,但还是对你那,哪怕连终身大事也唯父母之命是从的孝道表示钦佩。但是经徊,你的孝道不应该将我也算计进去。”
经徊如不认识般,定定的将我望着。
我迎着他的目光,索性挂起了个记忆中的招牌式微笑,“你既没接受,也没拒绝,只说等我回来当面说清楚。你了解我的未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你并不是要与我说清楚,只是在等我借助西王母的势力来逼你拒绝,我没说错吧?”
我说完,又看了看美妇那不可置信的表情,继续补了一句,“经徊,我能想到这些,不是因为突然变聪明了,只是以前的我,愿意被你算计,但现在的墨峋却不愿意了。”
“为什么?”他似是极艰难地吐出这三个字,神情也从愤怒转为灰败。
我看着他这幅神情,终是不忍心的别过脸去,只留下一句,“我说过‘我将她交给你’,可你却没做到让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