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蔼虽演技不入流,但医术还是颇为高明的,一番绕来绕去,竟是把几个花白胡须的老医士给绕晕了,也幸好墨台姌并不想让阿峋这么快死,没刨根问底的细究病因,便同意她回马车上去。
就这样又颠簸了几日,一行人总算到了商朝都邑——朝歌。
尽管阿峋自认见多识广,还是被朝歌的富贵繁华震住了。
不愧为大商都邑,单论气势之宏伟就绝非那些诸侯国可以比拟的,阿峋这样想着,竟下意识的脱口道:“公子,快看那边。”但回答她的却是季蔼尴尬的咳嗽声。
阿峋似是被泼了一盆凉水般的回过神来,当即也再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将帘子放下,阻住了那些能蛊惑人心的喧嚣。
成队拉着嫁妆的马车,在宫人的指引下,浩荡着进了朝歌王宫,而阿峋则因为称病,被落在了队伍的尾端,此刻对前方的状况也瞧不真切,只隐隐看到高位上的两个轮廓,其中那个高大威严的应该就是帝辛了。
在此之前,阿峋只见过孤竹的王,故此,便自动将那轮廓与虬髯满面,身材臃肿的形象重合了,只扫了一眼就没兴味索然的垂下了眼皮。
阿峋虽是兴味索然,可有人却是看直了眼。
墨台姌自从得知她要作为牺牲品嫁到朝歌的那一刻,便是心若死灰,了无生趣,然而现在,当看到几丈外那气宇轩昂的身影,她那死水般的心湖就又开始了波动。
如果嫁的不是那个死鬼王子,而是面前的男人,该多好啊!墨台姌想着,眼波也不自觉的流动起来,似是蕴有无尽哀愁,欲语还休。
站在帝辛身边的华美妇人,似是被她这番表现惊了惊,但很快又收了表情,只勾了一抹不加掩饰的哂笑,对眼下这个初见面的女子很是鄙薄。
本来嘛,一个注定要守一辈子寡的女人,若是老实本分,倒能赚得不少同情,日子也能好过些,可这墨台姌竟对自己的帝王公公怀有非分之想,还表现的如此明显,也难怪会招来他人耻笑,我在这一幕发生的不远处站着,与妲己露出了一样的鄙薄之色。
“你主人出丑,你还笑得出来?”身边巫族继续没有专业精神的插口。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说道:“我主人多着呢,她又能算得了什么。再说,我连自己都敢笑话,为什么不能笑话她?”
巫族被我这话噎了一下,沉思片刻后发现无从反驳,只能讪讪的闭上了嘴。
果不其然,墨台姌以自己“出众”的表现,赢得了宫中众人的一致鄙夷,并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花销自己承担的帝嗣未亡人。
阿峋那时没看到墨台姌的表现,心里还着实郁闷了很久,为什么这偌大的宫殿中,没有一个人会与她们这批新来的接触,难道是欺生么?可也不像啊,哪有欺生会看见就跑的,与其说是欺生到,倒像是避瘟神多些。
幸好,这些日子能容阿峋思考的时间越来越少,才让她没有继续郁闷下去。
不知是墨台姌有意刁难,还是真的没人可用,最近阿峋的工作越来越多,她也是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曾经并没有尽到一个侍女的本分,因为有许多工作她都从未做过,比如伺候沐浴,比如盥洗衣物。
公子沐浴向来不用人伺候,这个也曾经让阿峋郁闷过,不过想想也知道,就女子们见到公子时,那春情荡漾的眼神,换了谁也会避之不及吧。至于盥洗衣物,那向来都是阿嶙的工作,自己最拿手的就只有当个尾巴。
当然,现在没人会管她擅长什么,只要有工作就一定要做。而她,为了肚里的孩子,也只能少说多做,尽量保持低调。
曾有几人,见她没了以前的气势,想来试探一番,也都被她冷森森的眼神给吓退了。
让她干活可以,毕竟这是侍女的本分,可其他的她就不会忍了。
原因很简单,公子曾说过,“这世上有三种人,第一种是强于你的人,对待他们要先示敌以弱,积蓄实力,然后趁其不备,一招制胜。第二种是与你伯仲间的人,对待他们,要全力以赴,让其知道伤你八百要自损一千,若是一味隐忍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第三种是弱于你的人,对待他们最要小心,除非能完全拿捏,否则不要轻易动作,因为他们也很可能将你当做第一种人。有许多人不是败在前二者之手,而是败在第三种人手中。”
很明显,这些来试探的绝不是她需要示敌以弱的人,故而,她只需要摆出态度,既要有威势也不会与人结怨就好。
“阿峋姐姐,主人找你。”才到她腰高的小阿六匆匆跑了过来,还没站稳便说到。
这小阿六今年才十岁,与阿峋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而与阿峋不同的是,她没遇到好主人,连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只能一直沿用进宫时按年龄排的“六”字。
因着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幼年时的影子,阿峋对待她就比对待别人好些,而小阿六也是个会看脸色的孩子,明白谁喜欢她,谁厌恶她,所以便与阿峋很是亲切。
阿峋打发了捎口信的小阿六,深吸一口气,松了松束腰,便朝着墨台姌的寝殿走去。
“主人。”阿峋进殿后便帘幕垂暮,声音平淡的如行尸走肉一般。
墨台姌非常喜欢她这种态度,因为她只有在这种态度下,才有勇气将自己内心的渴望说出,“你跟了大公子八年,一定也有些脑子,现在我有个问题解决不了,需要你出谋划策,你若说得好,我自不会亏待你。”
阿峋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躲是躲不过了,她不在乎墨台姌口中的“不会亏待”,但她不能不在乎那未说完的半句,如果说得不好,那么……
“主人请说。”阿峋没有抬眼,依旧垂着头,声音平淡而木然。
墨台姌踌躇了片刻,似是在组织语言,然后微微咬了咬红唇,说道:“你也看得出来,咱们在这宫中的境遇并不好——人都想过好一点儿,你也一样,对吧?”
阿峋没有回答,只立在一旁等她继续。
墨台姌等了一会儿,发现阿峋没有回答的意思,有些微恼,却又强压下来,继续道:“我如今这个样子,若是让远在孤竹的父王母后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的,是以,我希望能找个真正能依靠的人,就算不为我自己,也要为咱们孤竹国啊,那里所有的人,都真心希望能与大商联姻的。”
阿峋听她这个说辞,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这种低劣的借口,也只有眼前这个被养在王后膝下,不通世事的女子能想得出来了吧。
她真的很怀疑,墨台式所有的智慧是不是都遗传给公子一个人。
但想笑归想笑,她却不敢表现出分毫,只淡淡问了句,“那主人可有选中之人?”
墨台姌见她明白了自己的话,心中稍微轻松了一点,她还担心自己是不是说的太含蓄了,这侍女出身的阿峋能否明白自己的意思,可见她如此通透却又有些害羞起来,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阿峋也不急,依旧木桩一样立在那里,等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才听墨台姌支吾出两个字——“帝辛”。
阿峋没太惊讶,事实上,就算墨台姌说看上了妲己,她也不会太惊讶,因为无知者无畏嘛。
像墨台姌这种人的想法阿峋不懂,也不想懂,她现在只是在想如何敷衍才好,没错,是敷衍,不是劝谏,因为阿峋觉得已经没有劝谏的必要了。
阿峋在一边想着,墨台姌则坐立难安的盯着她,说实话,她对阿峋此时表现出的镇定是又爱又怕,爱的是阿峋确非常人,怕的是母后曾说过的话。
不过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她能见到梦寐以求的男人便什么都不重要了,至于阿峋嘛,等事成之后再解决掉便是。
俩个人各自打着如意算盘,殿内便沉寂了下来,片刻之后,阿峋给出了个最稳妥,也是最没实际意义的建议,“帝辛并非普通男子,若想引起他的注意,必要有超凡之处,而一个女子能吸引男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美貌,主人,您容色过人,只可惜咱们孤竹地处北方,天气干燥,在皮肤上不如南方的女子,如果能将肌肤保养的与南方女子一般,那就是集南北方优势于一身,帝辛定会为您所倾倒。”
阿峋说完,也不知是孩子恶心到了,还是自己恶心到了,反正是险些没吐出来,还好此时的墨台姌正沉浸在帝辛为她倾倒的美梦中,没有发觉。
阿峋对墨台姌的智慧很有信心,完全不担心她会听出破绽,因而一点也不紧张,依旧木桩一样钉在地上。
果然,不过片刻,墨台姌就开心的夸起阿峋聪明,然后“十分慷慨”的赏了几个果子给她。
阿峋看着手中,明显是挑剩下的“不会亏待”,只能硬摆出感激涕零的表情,但心里却在冷笑,保养吧,想保养成南方女子那般水嫩,没个几年功夫可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