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公子所料的一样,这次商帝之子溺毙于湖中的事,远比阿峋想象中严重得多。
若说子妡那次是意外还有人相信,但连续两次就真的很耐人寻味了。
王一边忙着调查事件,一边又要安抚使节,才几天时间人就憔悴的不成样子,但谣言可不会因为他的憔悴而终止。
谣言从最开始的鬼神之说变成了有人故意为之,又从有人故意为之演变成了孤竹对商朝的不满。
没过多久,孤竹百姓们也从最开始看热闹的心态变得人人自危起来,担心商朝会对孤竹用兵,是以,半个多月下来,原本繁华的孤竹都邑几乎空了一半。
王也很担心这次的事件会发展到兵戎相向,无奈之下便想了个最能表明立场,也是最无情的方法——依照原先计划,将女儿嫁与已溺毙的王子,也就是说,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去朝歌守一辈子寡。
当然,这还不算完,王还会将那日所有,无不在场证明的宫人全部赐死,以此来表明立场,也顺便平息帝辛的怒火。
阿峋与公子同宿一夜的事,早在这几天便传得尽人皆知了,只不过现在这个当口,没人有闲心去谈论是非,故而,这一次,阿峋又有惊无险的逃过了一劫。
她是****运傍身的异数,但其他人却没她这般好运。
几天时间里,那些倒霉鬼就在各种刑法中呜呼哀哉了。他们直到死也闭不上眼睛,那怨气随着刑法带来的痛苦而越发浓重,最终,统统转为了诅咒为阿峋送行。
是的,阿峋走了,还是看起来潇洒至极的走了,只留给某些人一个单薄的背影。
自身对人命的淡漠态度,让阿峋无法为那些倒霉鬼哀悼出半滴眼泪,哪怕是与她朝夕八年的阿嶙。
让她想不通的是,为何一向规行矩步的阿嶙会在那日无故消失,且还没人能为她提供不在场证明。更让她想不通的是,为何阿嶙会用那么恶毒的眼光看她,仿佛是知道所有的事。
不过,这些对于现在如重获新生的阿峋来说,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她现在再没了往昔刨根问底的心劲,也再不敢生出不切实际的想法,只愿做个普普通通,得过且过的侍女。
这个想法固然好,只可惜,老天注定不愿让她安稳度日,她所欠下的债也要慢慢还来。
我看着一脸看似解脱的阿峋,心中为已经经历过那些事而感到庆幸,还好,还好自己只是意念状态,可以用第三者的角度平静观看,若是在经历一次,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抗得下来。
前世,我总是在想一个问题,那不知是谁的阿爹阿娘为何要生下自己,直到经历过那些事我才明白,自己来到这世上是带着使命的,那使命就是荼毒一个人,而依结果看来,这个使命完成的很成功。
跟着墨台姌出嫁并不是有油水可捞的美差,这点众人心里都明白,故而,在挑选陪嫁奴隶时,但凡有点财势的都托关系逃了,剩下的就是或年迈或稚龄的侍女,而像她这样伺候过公子,且还是自愿跟随的,便再无第二人。
按理说,墨台姌不但不该讨厌她,反倒应该对她好些,可不知为何,阿峋总感觉墨台姌看她的眼神很古怪,似是憎恶,又似是畏惧。
由于实在是想不到哪里得罪了她,阿峋就索性将一切归结于她对这次婚姻的不满。
将心比心,若是自己如她一般境地,估计也会看谁都碍眼。如是想罢,阿峋就彻底放下了心。
起初的半个月,阿峋都是坐在运送陪嫁的马车上,虽然颠簸但也不算劳累,可今天,墨台姌竟然命令她徒步跟随,如果这样她都看不出墨台姌是有心刁难,她就真的白在宫中待了十年。
可知道又能如何?在没有公子作为倚仗的今天,就算是再苦也只能自己受着,阿峋暗暗自嘲,跳下马车,加入了低等侍女的队伍。
或老或小的侍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自觉地给她让出了一大片空地,一时间,阿峋彷如鹤立鸡群,分外的扎眼。
对于那些侍女的想法,阿峋多少能猜出来些,无非就是看出墨台姌不待见她,怕与她多说话会糟了连累,可又碍于她伺候过公子,且平日留在她们心中的威势还在,不敢为了讨好新主人而奚落她,干脆便不予理睬,先观望一阵再说。
阿峋虽然已将心态放平,但跟着公子久了,骨子中难免生了几分傲气,自是不稀罕去巴结这帮人,便索性谁也不理,自顾自的在前走着。
按理说,会武的阿峋徒步跟车绝不成问题,可也不知怎么的,才行了一个时辰,额头就开始冒虚汗了,但她自知眼下的处境,便没有吭声,只是速度放缓了下来,从队头落到了队尾。
“墨式?”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自不远处响起。
阿峋转过头,就见队尾的马车中露出半张脸,而那半张脸的大部分都被两道标志性的一字长眉占据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阿峋压低声音问到,语气中饱含着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季蔼向她伸出手,阿峋四下扫了一眼,见没人看到,便借着他的手上了马车。
待阿峋坐定季蔼才回道:“你是不知道,自你们走后,村里就没太平过,那些兵士把村子封了,挨家挨户的查问关于你们的事,后来也不知是哪个大嘴,竟然把我医好墨浈的事说了出去,然后他们就把我带去了孤竹。”
季蔼似乎是被憋坏了,一个劲的向阿峋吐苦水,就连原先总是“鄙人”的酸腐气也没了,直接开始如寻常白丁一样的“我”起来。
阿峋苦笑,对这个结果倒不是很意外,只是被他语中的“墨浈”勾起了心事。
“他是我家公子,不是我夫君,之前是迫不得已,你可莫在人前提起。”阿峋虽不愿提起这件事,但为了季蔼和自己的性命还是垂着眉眼说了。
季蔼愣了愣,其实他到孤竹都邑的时就隐约听说了,只是方才心急,一时就给忘了,此时被阿峋纠正,反倒比她还要尴尬几分似的。
二人又坐了一会儿,发现除了那段禁忌之外就再没了别的话题,二人大眼瞪小眼许久后,阿峋便以不便久待为名下了马车,继续在队伍末尾不紧不慢的跟着。
接下来的几日,阿峋每逢体力不济就偷溜上车休息片刻,好在众人对她都是避之不及,便也没惹出什么事端。
但她这越来越差的精气神,却是让身为医者的季蔼察觉出了不对,于是便硬是要给阿峋诊脉,可不诊还好,这一诊竟诊出了人命——阿峋有孕了。
阿峋呆呆的坐在马车里,一时间无法消化这个惊天的消息。
“阿峋?你没事吧?”季蔼面露忐忑的觑着她的脸色,别说是阿峋,就是他自己也被这个诊断吓了一跳。
他原以为那夫妻之说只是掩人耳目,可现在看来竟是真的。但既然是真的,那姓墨的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女人送到异乡,这简直是禽兽行径啊!不,连禽兽都不如!他想着,便对阿峋生出了同情之心。
“阿峋,你别伤心,为了那样的禽兽不值得,你若是不想要这孩子,我来帮你想办法……。”
阿峋觉得他的话有些刺耳,便摆了摆手,说道:“季先生,阿峋想求您件事。”
季蔼收了喋喋不休的势头,长眉一抖,也没问什么事,就很郑重的一口应了。
阿峋舒了口气,在狭窄的车舆中跪了下来,“请季先生一定帮阿峋守住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