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车的这当口,王卫油和王卫田兄弟俩,谈了不少心里话,包括已经死去的傻大姐。
傻大姐的死使得王卫田曾一度绝望。留在心里的痛苦,也远比母亲手里的擀面杖深刻和强烈,他背着家人,多次跑到西河坝,扑倒在傻大姐的坟前嚎啕大哭。
至于傻大姐的死,王卫田的心里仍有疑惑,他想,或许是她知道了自己挨打是因为跟她在一起,而祸从她起,自责不过?或者是知道了分手是必然,对继续孤独的活下去,彻底绝望?或者都是,或者都不是。
因为,王卫田挨打的那个晚上,他并不清楚,也没人清楚,傻大姐在栅栏外面,究竟经历多大心灵痛苦。
没人知道,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当傻大姐听到屋里那擀面杖落在自己唯一能接触、能说话、能排解孤独的伙伴儿身上时的痛苦,要远远比那擀面杖落在她自己身上时要痛苦得多!她既不能冲进去以身相救,或代替他承受痛苦,更不能暴漏自己丑陋和罪恶的身形,因为她知道自己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自己一出生就给别人带来恐惧和痛苦,也迫不得已必须承受不该承受的唾弃、鄙视、谩骂、追打,以及无休止的黑暗与无休止的孤独。
随着屋内声声痛苦的惨叫,她也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嚎叫,用尽全身力扶着栅栏门,支撑起瘫软的身体,一口气跑上西河坝,纵身一跃,从而结束了自己丑陋、罪恶、孤独、痛苦的一生。
无论如何,傻大姐留在王卫田内心深处的印象实在太深了,以至于他一生,都无法将他从鲜活的记忆中抹掉。
太阳渐渐向西移去,哥俩的窝头也早就吞进了肚里,可是拉油车连影儿都没有。
王卫田一骨碌跳下炕,冲王卫油说道:“二哥,咱不等车了,咱走回去。”
“走回去?”
“对,没听那房东老汉说吗?黑土地上遍地是宝,林带里有成堆成片的蘑菇;草地上有地黄、防风、还有孩子们爱玩、能吃的蒲棒,水泡子边上还有象天鹅一样大的地鵏,咱什么都没见过,回去就又各奔东西了,是这,我想去见识见识,要能菜一堆蘑菇或蒲棒咱娘还不定咋高兴呢!”
王卫油低头想了想,勉强说道:“好吧,就依你。”
王卫油说完,哥俩背起行李卷儿,向对面屋里的老房东道了别,抬腿就走向了广袤无边的大草滩。
夕阳暖暖的映射在盐碱地上,也映红了他俩稚嫩的依然带有孩子气的青春勃发的脸。
哥俩忽而跑到散发着水草咸腥味的大水泡子边上;忽而又跑到漫无边际的窄条状的防护林里,无论是蘑菇还是象天鹅一样的地鵏,连个影儿也没看到!
倒是被几只匆匆掠过头顶的不知名的水鸟清脆的鸣叫声,牵引着,来到了一片败落的芦苇滩边上,眼前一根根笔直的昂然向上的又粗细均匀的,并带有绒毛的一尺来长的黄褐色的棒子,在风中摇曳,十分惹眼,让人一看便顿时产生强烈的采摘欲望。
“二哥,快看,这就是蒲棒吧?”王卫田兴奋的朝王卫油喊,并抬手就折下了一个。手上顿时就落满了一层棕红色的粉末,他试着用舌头舔了舔,除了苦涩倒也没什么味道。
王卫油看着弟弟差点笑弯了腰,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势靠着背后的行李卷。边笑边冲弟弟说道:“你呀什么也不懂,这东西嫩的时候才能吃,现在都老了,玩儿还差不多,咋能吃哪?”
他这么一说,王卫田也笑了,不过听老房东说过,这东西是药材能卖钱,而且夏天还能点着了熏蚊子,于是,他冲二哥说道:“咱们弄点回去吧。”
“好吧,要弄就多弄点儿,要真能卖钱,也好供你上学。”王卫油说着也来了精神,他放下铺盖卷,起身过来踩着淤泥,折的比弟弟还起劲儿。
可就在哥俩一门心思的折蒲棒的时候,早有一只隐秘在芦苇丛中的受了伤又饥饿难耐的野狼,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正伺机朝兄弟俩身后悄悄的逼近。
由于王卫田身后始终背着铺盖卷儿,行动不是很方便,没有他二哥王卫油折的蒲棒多,也没有二哥朝淤泥深处走得远,他担心二哥滑进去,天也渐渐的暗了,远处高耸的井架上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灯火,于是,他朝二哥喊:“差不多了,咱走吧?”
王卫油答应一声,朝弟弟站的地方靠近,准备上岸的一刹那,他猛然发现就在弟弟的身后,那只饿狼的两只眼睛正泛着绿莹莹的光。
他看清了狼的身影,狼也嚎叫一声向弟弟扑来。王卫油也嚎叫一声:“快跑……是狼!”
他就势把弟弟往旁边一推,怀中的蒲棒就朝狼“哗啦”一下砸了过去,饿狼恰好扑在了蒲棒上,这给哥俩逃生争取了一点时间,哥俩也都清楚,人际茫茫的大草甸子,要想喊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就连最近的井队也有十几里远,但他俩尽量往井队亮灯的的地方跑,还边跑边喊。好在那只狼是受了伤的,一瘸一拐的紧追不放。
不一会儿王卫田就被撵上了,那只饿狼朝他背后一扑,就把他扑倒了,大概是它想咬王卫田的喉咙,也许是王卫田一直背着的铺盖卷儿起了作用,使得饿狼无从下口,便只好在他的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口,王卫田连疼带吓的一阵哭喊。眼见二哥王卫油冲弟弟跑了过来,飞起一脚踢翻了饿狼,然后扑上去,双手死死地掐住了饿狼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