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
山女的第二个儿子又出生了。
接生婆把孩子包好，递给筋疲力尽的山女，山女接过，望着孩子的小脸，山女的脸上闪出泪光。
接生婆帮着往灶里填了把柴，锅里煮着鸡蛋。
接生婆冲山娃娘和山女说道：“这家里没个男人，日子可不好过，快别让你家山娃去咧，听说那油矿里头，不是个人干的活，经常出事故死人咧！”
山娃娘和山女都没做声
山娃娘从枕下摸出一块大洋，递到接生婆手里。
山娃娘：“谢谢你，她二姨！”
接生婆接过大洋，嘻嘻笑着说道：“哎呦！咋给这多咧！”
山娃娘欠了欠身，多少有些哀求的说道：“她二姨，快拿上，俺还有事求你咧。”
“看你说的，有啥事你只管说，乡里乡亲的不必客气！”
山娃娘咳了一声说道：“是这，俺山娃一时没回来，俺又下不了床，幸亏俺媳妇备下了米面，这些日子还想请你过来照应一下，给娘几个熬碗粥！你看行不？”
“就这事儿呀！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接生婆说完，揣起大洋，转身去了。
山女抱着孩子，遥望破窗户纸外面清新如洗的月光，心中默默念叨：“山娃哥！你是不是把家给忘了吗？”
矿场外，一辆苏制破卡（羊毛车）车，在戈壁滩中行进，车楼里除了司机以外，还坐着一位蓝眼睛高鼻梁的美国人。
他就是美国钻机维修技师菲尔德。
车厢上还站着两个人，都是王山娃的徒弟，一个叫李青山，一个叫唐恩茂，都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儿。
卡车一路征尘驶进检查站，越过东岗高炮营（油矿驻军）爬进矿场驻地，在机修大棚前停下，三人下了车。李青山扛着大管钳，唐恩茂背着工具兜，二人跟着菲尔德走进厂棚。
羊毛车随即开走了。
厂棚里亮着灯，里面到处堆满了大型柴油机械，遍地油渍和工具，
一边地沟上架着的柴油机，发出一阵轰鸣，继而又熄了火。
范玉翔从上面跳了下来。
李青山走到范玉翔跟前，把大管钳往地上一扔，抢先问道：“师傅哪？师傅在哪儿？”
范玉翔一边用棉纱擦着脸上和手上的油渍，一边朝柴油机下的地沟里努努嘴。
李青山撇下范玉翔，蹲在地沟边上喊：“师傅上来，俺有话说咧！”
王山娃哼了一声，把手里的大板子扔了出来，一手抓住李青山的手，从沟底爬了出来。
范玉翔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油。
王山娃的脸已然不是当年前那个怯懦的捞油娃的脸了，取而代之的是青春勃发又沉稳老练，尽管他此时才22岁，比他的徒弟们也大不了几岁。
李青山刚要说话，不料，菲尔德望着满地的油污和零部件，摊着两只手，用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喊叫起来。
菲尔德：“不……不……！孩子们，这样不行，这里太脏……太乱了！”
唐恩茂见他如此，赶紧上前应付菲尔德。他一边连推带搡，一边说道：“菲……菲师傅，我们上了一天井，他俩也干一天了，您开开恩，明天……明天我保证搞干净。”
不料，菲尔德却非常固执，他摇着头坚持说道：“不行，必须搞干净，否则，不许睡觉！”
王山娃朝唐恩茂摆摆手，冲菲尔德说道：“放心吧！我们这就搞，一定搞干净！”
菲尔德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唐恩茂朝菲尔德的背影，撇撇嘴。回过身说道：“狗日的，还挺认真！”
王山娃朝他瞪了一眼说道：“少废话，快干吧，早干完了早睡觉！”
王山娃说完，拎起墙边的碱水桶，涮了涮拖布，刚要拖地，却被李青山一把夺了过去。李青山一边拖一边冲王山娃说道：“师傅，俺有个事儿要告诉你，俺白天在井上，碰见一个赤金来的钻工，说离你家不远，他告诉俺，说俺嫂子生了。”
王山娃听了一惊，一拍脑门说道：“是呀！是该生了！俺上次休假时还差……”
“师傅，赶快走吧！万一嫂子生了，家里可没个……”李青山说道。
“好，俺找菲尔德告假去！”
王山娃说完转身要走，却被李青山挡住。
唐恩茂突然插嘴道：“不用去了，在车上我们跟他说了，他同意你告假！”
“好！那你们接着干，我得走！”王山娃说着要走，却又被三个徒弟拦住。
范玉翔上前说道：“这深更半夜的咋走？碰见狼咋办？俺在运输队有个老乡，明天俺去跟他借匹马……”
王山娃摆摆手说：“不用了，俺怕谁？说走就走！你们可要把这儿搞干净，再惹菲尔德师傅生气，我饶不了你们……”
王山娃刚要转身
菲尔德突然走进来，他手里举着一包香烟，笑着说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唐恩茂一把就抢了过去，拆开后每人递了一支，又把烟还给菲尔德。
菲尔德拿着烟，来到王山娃跟前，笑了笑说道：“我刚才忘了，你的夫人要生孩子，这是好事，你可以回去探望……”
王山娃点点头说：“菲师傅，这次回去，我恐怕要耽误一个月。”
菲尔德眨了眨眼，吃惊地问：“为什么要那么长时间？”
王山娃回答道：“这个……咋跟你说呢？是这，我们中国婆姨身孩子要在屋里呆一个月，这是我们的习惯。”
菲尔德说道：“好吧！明白了。”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连同那包香烟，一起放到王山娃的手里。
王山娃推辞说：“这……”
菲尔德说道：“这是我的礼物，请收下，带问你的夫人好！”
王山娃只好收下，说了声：“谢谢菲师傅。”
菲尔德说道：“快走吧！”
王山娃揣好大洋，转身就走。
菲尔德望着他的背影，默默的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正是当年马文，韦勒博士所著的《戈壁驼队》
王山娃只身走进他与徒弟们住的窑洞，点着蜡烛，抓起毛巾擦了擦脸，坐在自己的铺板上，脱掉油腻的工作服，换上配发的布面皮里的蓝制服，带上皮帽子，把一个包裹斜系在肩上。
他回头看了看窑洞里其它三个铺板，犹豫了一下，转身，把自己的铺盖和墙上挂的一件皮大衣，给每个铺上分摊了一件。
他这才吹灭蜡烛，拎起一根木棒，转身出门而去。
王山娃拿着木棒，徒步出了检查站，迎着满天星斗，朝戈壁滩走去。
可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喊声：“师傅，等等！”
王山娃停住脚步，回头一看，是范玉翔、李青山、唐恩茂三个徒弟都追了出来。
王山娃待他们走进，说道：“你们出来干啥？活儿都干完了？”
唐恩茂嘴快：“干完了，不干完那洋鬼子能饶了我们？”
王山娃笑了笑
范玉翔说道：“师傅，没的说，我们三个每人一块大洋还有这半袋子红枣……”
“哪儿来的红枣？”王山娃接过袋子问。
“就是在这大门口买的，早就准备好了。”范玉翔说道。
王山娃看了看三人，说道：“是这，大枣我背上，大洋你们留下，都给你们的爹娘捎回去。”
范玉翔：“这——”
李青山上前：“师傅，这是我们的心……”
“都别说了，”王山娃冲他们摆摆手说道：“你们三个娃听着，每天收了工，不许瞎跑，拿上本本，都到靳锡庚先生开办的文化技术学习班去听课，还有，不许惹菲尔德师傅生气。”
三人垂着头
王山娃又冲范玉翔说道：“三个里面让你大，你替俺看好他们俩，出了事拿你示问！”
“是……！”范玉翔答道。
“好了，都回吧！”王山娃说完，背起半袋子红枣，拎着木棍，大步朝黑漆漆的戈壁走去。
三个徒弟在后面喊：“师傅，小心狼！”
王山娃回答：“知道了，都回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