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夏天,西蒙娜经马欧的介绍,认识了萨特。
他们两人很快就单独约会了。每天清晨,西蒙娜只要能溜出家门,就一定要去见萨特,他们一起谈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朋友、书籍、生活、理想。。。。。。长久的散步和漫长的谈话让他们彼此欣喜不已。
让-保罗·萨特曾经开玩笑似地宣称,尽管利莫桑高地上的低洼潮湿处撒满了过多的“叶绿素”,也没有哪一本书比得上在那上面散步的时间长,而两个人在一起娓娓谈话的时间则更长了。西蒙娜·德·波伏瓦每天早晨来与萨特会面,只要她有片刻时间与家人分开,就急匆匆地穿过挂着晨露的草地,奔向秘密约会的地点。两人一谈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他们长时间地并肩漫步,八月静谧的田野里只有他们俩人的身影。
波伏瓦个子较高,身材纤秀。而萨特却是矮个子,胸肩宽阔结实。这位中学教师的眼镜后面,一只右眼是斜视眼。他常常纵情大笑。他们俩都刚刚当上教师,在著名的巴黎高等师范大学毕业,各自都是班上首屈一指的高材生。毕业后分配到边远省份的中学里任哲学教师。他们在工作中勤奋努力的程度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恋人又有自己独特的时间和空间感。一般说来,恋爱中的人总感觉到相会的时间过得飞快。她该回家吃午饭了,而他却坐在灌木树篱下,吃点奶酪或姜饼聊度一餐。这些食物是西蒙娜的表弟马德兰从她家厨房里偷出来带给萨特的,他乐于这样做,因为他敬慕一切具有浪漫气质的事情。
下午,这对恋人又凑到一起,讨论放假前在巴黎开始探讨的疑问,或者接着讨论午饭前在栗树林里谈起的哲学话题。波伏瓦对父母谎称自己和萨特一块在构思写一本书,内容是对马克思主义的批判研究。她这样说,是为了迎合父母对共产主义的仇恨心理,找一个充足的理由掩饰自己与情人的约会。
不知不觉中,红红的太阳又在河对岸的群山间沉下去了,夕阳伴送她回家,也将他送回旅馆,坐在一群旅行推销员中间吃晚饭。
萨特从10岁起就开始写故事、诗歌、随笔、警句、双关语、民谣和一部小说。他一直对他遇到的姑娘们说,她们也应该写作。他说一个人只有创作虚构出来的作品,才能避开生活中的苦难遭遇。然而,艺术和文学又都是绝对物,他无意成为一名专业的文学家。而且,他决不想成为一个有妻室的人,他决不结婚,决不会过安定的生活,决不会用财产填塞他的一生。他只想周游世界,积累对他的写作有好处的种种阅历。
西蒙娜在理论上也喜欢过冒险生活,耗费精力和一切过激行为。对她来说,大学毕业就意味着自由,从家庭中出走。她从未想到自己是一个天生的作家。但是,15岁那一年,她在一位女友的纪念册上用潦草的笔迹写道,她希望成为一个著名的作家。18岁时,她跃跃欲试,动笔写了第一部小说的最初几页。她打算写一个18岁的姑娘如何整天被一种念头纠缠着,想要摆脱别人对她的好奇心。萨特曾取笑她那套从教区学校里学来的词汇,虽然他也承认自己在文学领域里正需要“获得拯救”,以提高写作能力。
西蒙娜喜欢萨特,因为他从不停止思想,他对任何事情都绝不想当然地下结论。另外一点原因更为重要,西蒙娜对她自己的兴趣,超过了对其他问题的兴趣。而萨特总是能够努力根据她的一套价值观念和观点来理解她。他对她说,她应该坚持自己的个人自由,应该保持好奇心和开放态度,切实地做一些类似写作这样有意义的事情。萨特比她只年长两岁半,但是显得十分成熟,这一点给她留下的印象最强烈。
西蒙娜的表兄雅克是她青春期感情萌动时第一个迷恋的对象。玛厄是第一个称赞她身材优美的人,萨特却是第一个真正喜欢她的男人,而且喜欢到入迷的程度。他们两人在各方面提出的要求完全吻合一致。不过,他的自信心和勇气都比她强得多。
当然,他俩之间也有不同的地方。例如,西蒙娜认为,她设法挣脱了自己那个狭隘的生活环境,她兴奋地瞻望未来。她能够走向成年人的生活,这的确是一个奇迹。萨特却厌恶成年人的生活。在24岁那年,他并不像有些人那样特别盼望着去服兵役,或感到为了生活而有必要去担任教职。现实生活中的一切障碍力量都没能阻止他形成终生不渝的观点:人们应该创造自己的生活,人未来的本质应该是自由。至于赖以为生的职业问题,他申请在服完兵役以后,于1931年秋天去日本当法语教师。这是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如果获得批准的话,他将去日本生活两年,只是工资谈不上丰厚。要是到其他国家申请同样的职务,可以得到同样数字的报酬,不过这是他的自由选择罢了。
萨特喜欢女人,常常从内心里觉得她们不像男人那样怪里怪气。他不想丧失与女人为伴的权利。西蒙娜初次见到他时,他一直在和一位神情腼腆的女学生闲谈。在此之前,他经常与美貌女子约会,那女子后来当了演员。萨特一直是她的爱慕者。她叫西蒙娜·迦米叶·桑斯。当时,迦米叶是师范学院学生中最招议论的尤物。他还爱恋着一位阿根廷女人莫拉尔夫人。不过,这种恋爱是柏拉图式的、纯精神的。莫拉尔夫人长得楚楚动人,40岁上下,从外表上很难判断出她的实际年龄。在与萨特相遇之前,西蒙娜心里就明白,像她这样一个正统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女孩子,结婚的事也许是无法避免的。可是,萨特憎恨婚礼这一类繁文缛节。他总喜欢对西蒙娜这样说:“我们之间的爱情是真正的爱,意思是指他们双方都可以以偶尔的性生活来考验这种爱情。”他对她说,我们属于同一种人,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天长日久的,而她也确实有着同样的感觉。当然,问题在于如何避免那些在男女感情生活中经常会产生的后悔或妒忌的情感。
每当他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俩的谈话有如长流不断的多瑙河,吐露真情,掏心掏肺。不过,就在第四天,当他俩坐在草地边聊天,谈兴正浓之时,西蒙娜突然发现她的父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来。他们来到身前,西蒙娜看到硬草帽下父亲那张脸上有一种坚决的、夹杂着几分窘迫的表情。萨特一下子跳起来,西蒙娜把自己的朋友介绍给双亲。
波伏瓦先生说话开门见山,彬彬有礼地请萨特“离开这个地方”。他说,别人都在说长道短。再说,家里希望西蒙娜和他的表弟马德兰结婚,而西蒙娜却接连不断地每天从早到晚与一个陌生男子会面,这样做会损害马德兰的名誉。
那天,萨特碰巧惹人注目地穿了一件不合时宜的红衬衫。他回答说,除非他自己想离开,否则,他不会挪动一步的。波伏瓦先生个子虽矮,但他生来讲究贵族气派和风度,不屑与别人争论。他神情冷淡地站在草地边,保持着一副有教养的姿态。西蒙娜尴尬得无话可说,她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感情,默默地跟着父母回家了。那以后,波伏瓦先生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萨特在此地又住了一星期。
在以后的几天里,他和西蒙娜的会面仅仅是改换了一种方式而已。他们在栗树林里找到了更秘密的幽会地点。萨特离开后,他们保持密切的通信,每天不断,耐心地等待着10月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