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马山虽不算高，好歹也冠有山名，坡度再缓也还是有崖的。十六醒了三四日，几乎天天坐在崖边看水。
现在的他，终于知道什么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了，不管眼里是什么，心里记挂的总是自家师姐。无关风月****，就是想，或者说是怀念恰当些？
七年来，在万花谷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子里，他们没有血缘却比亲人还亲。
十六常常会很庆幸，自己没死在那个深秋的长安，真的是太好了。
“你这样，不如去追。”
“不去，她有她想做的事情，我也有我的。”
“哦？能问问是什么吗？”
“目前还不知道。”
“……”
“不过，师父教我知恩图报，兵蛋子你救我两次，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吗？”
“搞这么客气干啥，不是说过，朋友之间何至于此。”
话虽这么说，归翎仍旧没有拒绝十六说想留下来帮忙的好意。好歹是棋圣坐下的二弟子，留下没坏处。
在去百草药炉的路上，归翎叮嘱十六，他们前些天的遭遇，包括和细作江徒墨的一战，都是机密，不可泄露。让十六装作前几天在浩气的人就是他，顺便还告知十六，那时的“他”和十五，在落雁城一战成名。
军娘建议十六，在没有胜算的前提下，最好不要再接受，城内任何人的切磋邀约。
的确，万花少年可没有江徒墨的经验，更没有他的心狠手辣。若是莽撞接受，很容易被看出破绽。
剑气双修的纯阳弟子呐，不知道再打一架的话，有几成胜算。
还未等十六在心里盘算一番，刚到百草药炉，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他，就被某人的恶作剧“再次”吓到。
正所谓说曹操，曹操到。赫连风听说十六从赤马山回来，抄上他的箩筐面具，就去会“友人”，这家伙潜伏屋内，吓的万花少年措不及防。
“哈哈哈哈，你还真是白痴，居然着我的道两次！”
“……”
“哎哎哎，好不容易听说你从赤马山回来，啥时候我们再来一局呗？这次我用剑纯心法好好和你打。”赫连风的话里带着得意，像是丝毫没有把上次的惨败放在心上，该是把错归咎在没用对心法上。
“大病初愈，没心情。”
“哈？小小的伤风也算病？要不要这么娘们气啊你！”
十六不答，只是有气无力的抬眼一瞥，弄得赫连风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真的是在为难病人，遂转开话题：“那个半夏装的小姑娘哩？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她是不是你师妹啊，医术真好。”
……
要说不识趣，十六从来都是那个不辨脸色的人，这回可让他被别人呛了一次。这纯阳弟子句句所说，都戳在万花少年的伤口上。按十六原先的脾气，他早就一拳招呼到对方脸上去了，不过现下，想想归翎的嘱咐，少年只得咬咬牙，吞下闷气，笑着开口。
“她回万花谷有事，而且她是我师姐，不是师妹。”
“真可惜，还说能再见面呢，竞羽知道的话，肯定不开心，她以为你们两一起回来的。”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赫连风大大咧咧的摆手，完全忽略掉十六话里的咬牙切齿，粗神经的继续，“要不改天你带我们去万花谷玩呗？你们那地儿搞得神秘的不行，是不是真的像师兄说的那样，是世外桃源啊？”
看着赫连风一脸亢奋，十六实在是不想继续应付下去，答曰“是”后，便推脱自己头晕，想休息一下，从而礼貌的把纯阳少年扫地出门，不留一片渣滓。
被赶出来的赫连风，倒是体不胖心也宽，一点没有计较的意思，乐呵呵的往落雁城方向走去，想来该是根本没觉察出，自己是不受欢迎的。
归翎从另一间客房闪身出来，看着纯阳少年远去的背影，喜怒莫辨。
回到落雁城的赫连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叶竞羽，他尴尬的避开叶哲离耐人寻味的目光，窜到藏剑小女孩的房间去。
嘎吱——
呯！
赫连风背靠木门，连喘大气，狼狈的不行。叶竞羽见状，一脸莫名其妙的开口问到：“怎么？”
“你，你师叔，是不是见谁都这样啊？”
“哪样？”
“我说我来找你的，他就立刻一副凶神恶煞的脸，要是眼神能杀人，我估计已经死在他眼下好几回了！”
“多心，师叔人很好，平时待人也总是温文尔雅的，都没见过他和谁红过脸。”
听完叶竞羽的话，赫连风很是不解，他疑惑是不是自己会错意。难道刚才在外面，叶哲离边擦剑刃边看他，只是碰巧赶上剑要保养的时候？
不过，这事儿没有困扰少年太久，毕竟还有正事相商。
“先别管你师叔，十五的确没和那小子一起回来，这事儿有蹊跷。”
“唔……”
“你想啊，那天她那么着急来问我们牢房、尸体之类的问题，麻烦肯定不小。”
“你也进去过。”
“嗨，那不一样好嘛，我师兄就是开个玩笑！”
叶竞羽也没和赫连风多争辩，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问：“你去见他，感觉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啊……好像没原来那么冲？许是生病折腾的吧，气色不太好。”
“那有没有问出来，他们是不是这次万花谷派来的使者？又为何姗姗来迟？”
……
赫连风语塞，他完全忘记还有这回事儿，一个字都没问！这时候被提及，少年唯有支支吾吾半天，顾左右而言他。
一看对方如此，定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叶竞羽知道赫连风的性格，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不急不缓的说道：“也不知他们和这次的清扫，有没有关联。”
叶竞羽口中的“清扫”，正是这次几个门派汇聚浩气，意欲商讨之事。
此番聚首，乃是浩气盟军师翟季真牵头，诚邀各大门派商讨黑龙剿贼一事。这所谓的“贼”，自然是黑龙沼的恶人谷势力。
近些年来，南诏不安分，可是让位于西南的恶人捞到不少好处。他们借朝廷和南诏兵戈相斗之际，趁机敛财。暗杀打劫事小，可只要出价高，火烧军粮这种事他们也能干得出，很是有“助纣为虐”的嫌疑。
表面上浩气盟、恶人谷，都是江湖势力，和朝廷无甚相干。但浩气盟盟主谢渊出身天策府，而天策府和庙堂，自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且就算撇开政事，恶谷中人，多是丧尽天良的宵小之徒。那作为浩气，本就有责任与之抗衡。否则，至当初创立浩气盟的初衷于何地。
多年来，浩气和恶人多有交兵，但奈何双方实力相差无几，动手的结果总是哪边都讨不到好，所以这次军师翟季真牵头，想说服各门派里，那些保持中立的高手，来助浩气一臂之力。
各方态度，目前还暧昧不明的很是不少的，就拿万花谷来说，竟直接没派新人来，委任早就加入浩气的慕青云全权代理，也不知这是全力支持的意思，还是不想掺和的态度。
纯阳宫和少林寺倒是都派了不少人来，他们是这次会晤里，除开天策府，态度最鲜明站在浩气这一方的，均表示愿意出人出力。
五圣教和唐门弟子来的不多，但要说站位的话，还是偏向浩气些的。毕竟黑龙沼离这两个门派的所在地很近，经年累积的新仇旧恨委实不少。
藏剑山庄和七秀坊，这两个门派，都属于万花谷那一类，很有些模棱两可。
按照藏剑叶哲离的话说：出钱？没问题，藏剑山庄就算倾囊相助也无妨；不过……出人？不好意思，庄中弟子现下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成才的早已出去闯荡，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召集的回来不，没成器的那些，当然是不好意思摆上台面丢人现眼。
什么？你说我扯谎？叶竞羽就很强？开什么玩笑，她今天不就输的很惨吗！就打赢一个赫连风，算不得什么吧？
当时叶哲离话一出口，可把纯阳道长赫连夜气得七窍生烟，直接把自家师弟扔牢里去，面壁思过。
这是藏剑山庄的态度，而同样坐落于扬州地界的七秀坊，还难揣摩些。
她们派来的代表，倒是不多不少，没啥好挑刺的。可每次讨论具体事项的时候，秀坊的相惜姑娘，真是人如其名，惜字如金。“嗯、哦、啊……”答的可痛快，不仅舞的一手好双剑，更是打的一出好太极，三推两阻的就能糊弄过去。
最后一个，刚复出中原的门派——明教。
他们比万花谷还“淡定”，陆危楼只让信鸽带来消息，说教中弟子已经知道有这么个事儿，要是有人愿意，到时候自然会赶来浩气，要是都不愿意，他这个当教主的也不会逼迫。
这么些日子，别说统一部署，连各方的真实想法，都没彻底摸清，可作为牵头人的翟季真，倒是一点也不急。他一直是谦和的紧，从不催人表态，但一日不落的拉各门派代表，来正气厅议事，意欲何为再明显不过。
时间一长，有些个门派内部，都出现分歧。真不知这“清扫”，最后如何收场。
要说恶人谷的恶，真的到了人人得以诛之的田地，这是武林中人默认的事实。但，各方势力之中，利弊权衡很多。
其他且不提，只说这共通的两点：恶人谷里的人，说穿了也是江湖中人，和浩气盟一样，恶谷中有不少是八大门派的弟子。
他们为何背叛师门？为何化作罗刹？明里暗里有多少交易和秘密，不论关系到什么、又牵扯些什么，肯定是不愿为外人所知的。
人说世间黑白泾渭分明，可画出这分明的一条线，并非易事。
更何况恶人谷记仇，你划他破皮，他咬你见骨，不然也不会声名毒狠，让人多有忌讳。
现下虽然不是去打恶人谷老巢，好歹也是清理他们在西南的最大据点，这毒蛇能不能恰好打到七寸，谁敢保证？一个不留神，定会被反咬一口。
就在这种胶着的情况下，翟季真近日突然透露，浩气盟在昆仑损失惨重，牺牲了不下百人不说，被恶人谷偷走的东西也没能拿回来。
东西是被曾经的藏剑弟子，叶景濂拿走的；帮着行凶杀人的头头，出自少林寺和纯阳宫；而死在昆仑的人里，明教弟子最多，有超过二十人；其他门派也皆有牺牲，且均是死相凄惨，甚至有些连尸身都找不到。
这个消息，是一位叫归翎的天策将士带回来的，还有被她救出的七秀弟子霍七七为证。军娘所在的小分队是损失最惨重的一个，二十个人只活下来一个。
可信度几何？
不论你信是不信，报上来死掉或者失踪的人，是实实在在人间蒸发，寻不到的；浩气盟被盗走东西的事情，也早就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秘密”。
若是有人问，浩气东西被偷走那么久，为何现在才发动人去夺？
翟季真便会说，只恨浩气和恶人经年的对抗，损失不少，以至于斟酌再三才出手，所以现在就是诸位所在门派，出力之时啊！
得，又绕回去了。
而带回“消息”的归翎知道，根本没有什么一百多人的惨死，浩气盟派出去的，只有天玑的二十人小分队。
